“嘲辞斗诡辩,活火烹新茶。”
桂花树下,沉默的两人面对面,中间隔着茶桌。树叶的影子投在茶盏间,热水涤过茶具,光影斑驳,浮光跃金。
“现在可以心平气和地聊天了?”晴笙托着腮看向茶桌。桌上只有一个茶壶,一个公道杯,两个茶盏。“话说这茶具是不是……少了点什么?”
易疏弘抬眼看他,目光中藏着隐约怒意。“是。但是我不需要。”
晴笙笑着看向别处:“随你。是什么茶?”
“我不了解,只知道是红茶。”易疏弘进屋又烧了一壶热水,浇在茶具上。“不想喝的话,可以换。”
“就这个。”
易疏弘开始慢条斯理地洗茶具。末了,放入茶叶,盖上壶盖,再用热水浇一遍。
“你好像忘得差不多了,”晴笙望着茶壶,若有所思地微笑,“我以前教过你的……在妖界的时候。罢了,其实我也不记得多少。”
几分钟后,易疏弘端起茶壶,把茶水斟入公道杯,再倒入茶盏。接着他双手端起茶盏,送到晴笙面前。
“谢谢。我收回刚才的话。记得一点,但不多。”晴笙接过茶盏,嗅了嗅茶香。“这一开茶未免有些浓了……”
易疏弘静静地盯着他。看来再难喝也得喝下去了。于是晴笙象征性地抿了一口,“茶都喝了,不说点什么?”
易疏弘端起自己的那盏茶。“……有什么可说的。”
“你……好吧,我有话说。刚才的事,是我先挑起的争端,错不在你。后来当着你们家主的面逼你认错,更是我的不对。我承认,我这么做确实恶劣,但是……”
易疏弘一口饮尽杯中的茶水,道:“但是什么?”
“你被迫认输的样子很有趣。”
易疏弘又给彼此斟了一盏茶。“有何意义?”
“没有意义,只是我想看。”晴笙用手指轻叩着桌面,“为什么一定要考虑意义呢。我上辈子一直在寻找意义,你看我找到什么了……”
见易疏弘不答话,他又道:“那我们说点别的?首先声明一下,我不是来给贵公会添堵的。”
此话一出,晴笙这番说辞的可信度难免存疑。“今天的事算是意外。这么说吧,我回到人间,自有我的目的。只是我没想到在人间遇到这么多熟人,难免会碰到各种各样的羁绊啊。”
易疏弘轻轻“嗯”了一声,似乎想到一些事情。
“不过这次我不会再做傻事了。因为素和家不值得,妖界也不值得。攸宁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重新考虑为什么活着。”
“考虑得如何了?”
“差不多了。别光顾着问,续茶啊。”
易疏弘起身走向屋里:“行吧,我再去烧点水。”
晴笙的目光跟随着他的背影。“我在想,以前我应该功成身退,然后去外围找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过一辈子。守护者的能力有限不假,不过做到这点还是可以的。”
“这么想退隐吗……”易疏弘道,“我也想。换作以前说不定真的来得及。”
以前那个平静祥和的妖界确实适合退隐。即使生活在外围,也不必担心妖界最基本的结界会出问题。结界变动往往会引起一些堪称劫难的事件,比如这一次的降雪。
晴笙端起茶盏,细嗅盏间残留的茶香。刚才第一杯茶的苦味甚于香味,之后的那一杯明显更好喝。
以前在妖界的时候,他和晴笙也曾相对而坐,不过喝的是青梅酒。只能喝一小杯。
时过境迁,终有一日他们会重逢。
“兰田……”晴笙悄声道,“不知道下次见面又是何年何月……希望那时候你我都安好。”
下午,天气逐渐阴沉起来。楚仁瑛穿着一身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衣服,慢条斯理地走在虞城街头。前有秦夷,后有左辋川,三人成行,走街串巷。
行人不多,偶尔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楚仁瑛只得尽量分散注意力不去看。不过各行其道而已,有什么可看的呢。
他微微皱起眉:“药店……这么远吗?”
左辋川道:“快到了。”
说话间,三人在一间药房门口停住脚步。这间药房位于相对僻静的街角,是过往行人都难以注意到的存在。楚仁瑛也不介意,他上前叩了叩门。
一扇斑驳的木门,表面的一层红漆在风吹日晒下,已经风化剥落,露出下层深色的木板。锈迹斑斑的门环轻晃了几下,撞在门上,发出沉闷的回响。良久,一切重归寂静,没有人开门。
“有人在吗?”三人在原地等待了不下五分钟,门内仍是毫无回应。
“看来主人不在。我们换个地方吧。”
“好吧。”
三人转身离去。待到他们走远,药店的木门却打开了一条缝。缝中只有一片黑暗。
“看来我们得挨个儿找了。刚才那家药店是离公会最近的……”左辋川小声提醒道。
楚仁瑛闻言,顿时泄气。也罢,虞城的巷子虽多,至少比妖界的一些路好走得多。权当是增加运动量吧。
天色越来越暗,风也吹得更急了些,街道上一时尘土飞扬。抬头看一眼天空,竟是乌云压城,骤雨将至。
“秦小戎,你有伞吗……”左辋川隔着楚仁瑛向前询问道。
秦夷摊手道:“巧了,我没带。这样吧,我看楚前辈也走不动了,不如我们这个地方先等一等?”
楚仁瑛:“你说谁走不动……!”
话虽如此,三人还是找了间茶馆,甫一进门,倾盆大雨紧随而至。
“三位想喝点茶吗?”茶馆主人端着壶凑过来。楚仁瑛看了一眼左辋川,后者当即道:“好的,来一壶碧螺春吧。您这有薄荷吗?楚前辈喜欢用薄荷叶泡茶来着。”
店主愣了一下:“这个……没有。”
楚仁瑛望着窗外的满城风雨,兴致寥寥:“无妨,那就给我倒杯热水吧。”
于是片刻之后,三人默不作声地开始喝起茶来。楚仁瑛取出贴身放着的药方,重新琢磨起来。
秦夷悄悄瞥了一眼药方。他看不明白,但是楚仁瑛的表情似乎暗示着他遇到了麻烦。
“楚前辈……”秦夷刚一出声,便被楚仁瑛的眼神制止。
窗外的风雨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湿润的雨水气息混杂着尘土气味穿窗而来。楚仁瑛收回药方,目光望向一片迷蒙的窗外。
是在看雨吗?也许是。只是夏末人间的雨并无甚稀奇,也谈不上可看。楚仁瑛啊楚仁瑛,你在迷茫吗?
一旁的秦夷环顾四周,并未发现异常。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楚前辈……发生什么了?”
楚仁瑛道:“……是我走神了。我们走吧,现在的雨也不是很大。”
秦夷和左辋川不明所以,只好照办。既出茶馆,三人自街道两侧的房屋檐下匆匆穿行而过。一直走到百米开外,天边已是云散雨收。一阵风过,枝头残留的雨水落下,躲闪不及的三人顿时狼狈不堪。
“让你们跟着淋雨,真是抱歉,”楚仁瑛缓缓开口道,“刚才在茶馆里,我感觉有人在监视我们……当然,可能是我的错觉。但愿是错觉吧。”
“啊?”秦夷和左辋川面面相觑,“我们没感觉到。不过还是谨慎为妙吧。”
自从来到人间,楚仁瑛总感觉自己有些神经过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