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檐角风铃,猫崽与新生

桃树栽下的第三天,温久久在后院墙角发现了一窝流浪猫。

三只小猫缩在月季花丛下,绒毛湿漉漉的,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发出细弱的“喵呜”声,像被风吹得发颤的线头。母猫大概是去找食了,只留下它们挤成一团,小小的身子裹着一层薄冰似的凉意,风吹过就抖得像片刚从枝头坠落的枯叶。温久久蹲下身,指尖刚碰到小猫的毛,就像被烫了似的缩回来——它们的身子太凉了,凉得像冬天冻在石缝里的冰碴,连带着她的心也跟着揪紧了。

她转身往屋里跑,帆布鞋踩在草坪上,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厨房里,阿姨正在擦灶台,见她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手里还攥着片沾了露水的月季花瓣,不由得愣了愣:“久久小姐,找什么呢?”

“有没有空纸箱?”温久久的声音带着点急,眼睛在橱柜底下扫来扫去,“要大点的,能装下小猫的。”

阿姨指了指角落:“昨天买菜剩的纸箱,还没来得及扔,你看能用不?”

纸箱是装苹果的,边角有点塌,温久久却像捡到宝似的抱起来,又从帆布包里翻出块旧棉帕——那是师父以前用来包草药的,洗得发白,边角磨出了细细的毛边,却带着股干净的皂角香,是她从道观带出来的为数不多的贴身物件。她把棉帕铺进纸箱时,林婉正好端着水杯从客厅走过来,看见她怀里的纸箱,脚步顿了顿:“久久,这是……”

“后院有小猫,快冻坏了。”她抱着纸箱往外走,脚步匆匆,发梢上还沾着片草叶,“我找个暖和的地方放它们。”

林婉跟着她走到后院,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看见花丛下空荡荡的窝,她眉头轻轻蹙了蹙:“这附近怎么会有野猫?回头让园丁清理一下吧,万一有跳蚤……”

“它们很乖的。”温久久正把小猫一只只放进纸箱,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瓷娃娃,指尖拂过小猫皱巴巴的脸时,眼神软得像化了的蜜糖,“师父说万物有灵,猫能镇宅,留着没坏处。”

这话让林婉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这几天她也算摸出点门道,温久久嘴里的“师父说”,就像道圣旨,碰不得,也反驳不得。她看着温久久把纸箱搬到凉亭下,又转身跑回厨房,拿着个小小的白瓷碗出来,碗里盛着温牛奶,是刚才阿姨给她热的。她找了根干净的棉签,蘸着牛奶一点点往小猫嘴里送,动作熟练得不像个刚从道观回来的孩子,倒像照顾过无数次这样的小生命。

“你以前在观里也养过猫?”林婉站在旁边看了会儿,阳光透过凉亭的雕花栏杆落在她发间,镀上一层浅浅的金,忍不住开口问。

“嗯,观里有只大橘猫,胖得像个球,会抓老鼠,还会偷师父晒的小鱼干。”温久久的棉签碰到小猫的嘴,小家伙立刻咂咂地吸起来,粉嫩的舌头卷着棉签,像在吮吸什么珍馐,“去年冬天生了崽,师父说猫崽带财,让我每天给它们喂米汤。有只最小的总抢不到吃的,我就偷偷把自己的窝头掰碎了混在米汤里喂它,后来它长得最壮,总跟在我脚边蹭来蹭去。”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低了些,棉签在牛奶碗里轻轻蘸了蘸,又喂给另一只小猫。阳光透过栏杆照在她手上,手腕上的红绳手链被晒得发烫,那几颗灰扑扑的石子是她在道观后山捡的,师父说含着木气,能护着她,这些年她一直戴着,绳结磨得发亮,石子也被体温焐得温润。

温景然背着书包从屋里跑出来时,正好撞见这一幕。他今天要去学校,蓝白相间的校服穿得整整齐齐,领口系着歪歪扭扭的红领巾,背着崭新的双肩包,书包上还挂着个篮球形状的挂件,一晃一晃的。看见凉亭里的纸箱,他脚步顿了顿,像被什么吸引似的走过来:“这是什么?”

“小猫。”温久久抬头看他,睫毛上沾着点阳光,像落了层金粉,“刚生下来没多久,母猫不见了。”

温景然凑过来看,小猫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像两颗没睡醒的黑葡萄,粉嫩的鼻子一动一动的,小爪子蜷缩着,看着倒比课本上的动物图片可爱多了。“它们会不会冻死?”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担忧,好像怕声音大了会吓到这些小家伙。

“应该不会,我把箱子放在这儿挡风,下午再找些旧棉花垫上。”温久久把最后一只小猫喂完,直起身时,膝盖蹲得有点麻,踉跄了一下才站稳,“你要上学去了?”

“嗯,下午就回来。”他看着她手腕上的红绳,忽然想起那天她给的安神符,现在正被他夹在数学课本里,昨天晚上睡觉前还特意摸了摸,“对了,你画的符……真的有用吗?我昨晚好像没做噩梦。以前我总梦到被数学老师追着要作业,昨晚梦到的是在游乐园坐过山车,可刺激了。”

“心诚则灵。”温久久学着师父的语气说,嘴角弯了弯,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像藏了两滴甜甜的蜜,“你别总想着它没用,就有用了。”

温景然被她说得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脸颊上还有点婴儿肥:“知道了,谢谢姐姐。”他背上书包往门口跑,跑了两步又停下,回头看了眼纸箱里的小猫,“等我放学回来,给它们带点火腿肠!我同桌说他家的狗最喜欢吃那个。”

“猫不能吃太咸的。”温久久扬声喊住他,“带点猫粮就行,要是没有,馒头掰碎了也可以。”

“哦,知道啦!”他应了一声,转身跑得更快了,书包上的篮球挂件在风里晃得厉害,像个快乐的钟摆。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后,温久久才重新蹲回纸箱旁。小猫们吃饱了,挤在一起睡着了,发出轻轻的呼噜声,像远处传来的风鸣。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最上面那只的背,绒毛软软的,带着点刚暖和过来的温度。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草坪上,和纸箱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一幅安静的画。

林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凉亭里只剩下她和这窝小猫。温久久看着远处栽下的桃树,枝头的桃花又开了两朵,红得像抹胭脂,在风里轻轻晃。她想起早上给师父的灵位上香时,香灰笔直地落下来,师父以前说过,香灰不落,是有心事未了,如今香灰顺顺当当的,是不是师父也在为她能在这里找到点事做而高兴?

她从帆布包里拿出那本线装的《周易》,翻到夹着桃叶书签的那一页。阳光透过书页,把叶脉的纹路映得清清楚楚,像一张细密的网。她指尖划过“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那行字,忽然想起师父说过,她性子太急,得学学大地的厚沉,能容能纳,才能安身立命。以前她总不懂,觉得道观的青瓦土墙就够安稳了,现在才明白,师父说的“安身”,或许不只是脚下的土地,还有心里的方寸。

中午吃饭时,温宇辉提起让她去学校的事。他坐在餐桌主位,手里拿着个公文包,像是刚从公司回来,说话时眼神时不时往她这边瞟,带着点试探:“久久,你看你总在家也不是办法,要不要去景然他们学校念念书?跟同龄人多处处,也能熟悉熟悉这边的生活。”

温久久正低头扒着碗里的米饭,听到这话动作顿了顿。她没上过学,师父就是她的老师,教她认字,教她背经文,教她辨草药,教她观星象。她知道“之乎者也”,却不知道什么是“方程式”;能背出《道德经》,却认不全课本上的英文单词。去学校?光是想想那些陌生的课本和喧闹的人群,她就觉得头皮发麻。

“我……”她张了张嘴,想说“不想去”,可看到温宇辉眼里的期待,还有林婉悄悄递过来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再想想。”

“好,不急。”温宇辉立刻接话,语气里松了口气,“你要是想去,我明天就去给你办手续;要是不想去,咱们就请个家教,在家学也一样。”

林婉给她夹了块排骨:“久久,上学挺有意思的,能认识好多朋友,还能学画画、唱歌,比在观里有趣多了。”

温久久没说话,只是把排骨放在碗里,用筷子戳着米饭。她想起道观里的晨课,每天天不亮就起来诵经,师父敲着木鱼,声音苍老却有力,回荡在大殿里,震得梁上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那时觉得枯燥,现在却忽然怀念起那种规律——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练功,什么时候给草药浇水,一切都清清楚楚,不像现在,日子像摊在桌上的水,漫无边际地晃。

下午温久久找了些旧棉花,是林婉从衣帽间翻出来的,说是以前做被子剩下的。她把棉花铺在纸箱底下,又找了块干净的布盖在小猫身上,像给它们搭了个温暖的小窝。做完这些,她走到桃树底下,蹲下来看土壤的湿度,用手指戳了戳,土有点干,就去厨房找了个浇水壶,慢慢往树根周围洒水。水渗进土里的声音很轻,像春天的雨落在青瓦上。

忽然听到院门口传来汽车的声音,她抬头望去,是温景然回来了。他背着书包,手里还提着个塑料袋,看见她就挥了挥手:“姐姐!我回来了!”

他跑到桃树底下,把塑料袋递给她:“你看,我买了猫粮,老板说这个是幼猫专用的,能泡在牛奶里吃。”袋子上印着只卡通小猫,旁边写着“天然无谷”,看着很精致。

“谢谢。”温久久接过来,指尖碰到袋子的提手,还带着点他手心的温度。

“不客气,我用零花钱买的。”他凑近看桃树,“它好像长高了点?”

“哪有那么快。”温久久被他逗笑了,“得等过段时间,发了新芽才算活稳了。”

“哦。”他点点头,眼睛忽然亮起来,“对了,我今天在学校跟同学说了,我有个姐姐,会画符!他们都不信,说我吹牛呢。”

“画符不是用来吹牛的。”温久久的语气严肃了点,像师父教她时那样,“是用来帮人的,心不诚,画再多也没用。”

“我知道。”温景然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就是觉得……我姐姐很厉害。以前我总听爸妈说,我有个姐姐在外面,我还以为你跟电视里的仙女一样,没想到……”

“没想到是个只会养猫种树的?”温久久接话,嘴角带着点笑意。

“不是不是!”温景然赶紧摆手,脸都红了,“我是觉得……你很好,比我想象中还好。”

这话让温久久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暖烘烘的。她看着眼前的少年,他额头上还带着点汗,大概是跑回来的,眼睛亮得像道观后山溪水里的鹅卵石,干净又清澈。她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里,她也是这样看着师父,带着陌生和胆怯,而师父只是摸了摸她的头,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走吧,去看看小猫。”她转身往凉亭走,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些。

温景然赶紧跟在她身后,像只快乐的小尾巴。“姐姐,你明天能再给我画张符吗?我同桌说他最近总失眠,想借他戴戴。”

“可以,但你得告诉他,心不静,符也没用。”

“我知道了!就像师父说的‘心诚则灵’,对不对?”

“嗯。”

两人的声音在院子里散开,惊飞了落在月季花丛上的麻雀。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撒了一地的碎金。纸箱里的小猫醒了,听到脚步声,发出细细的“喵呜”声,像是在打招呼。温久久把猫粮倒进碗里,用温水泡软,温景然则蹲在旁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去摸小猫的头。

“轻点,它们还小。”温久久提醒道。

“嗯!”

温久久看着他笨拙又认真的样子,忽然觉得,这陌生的院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改变。檐角的风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声音清脆,像道观前院的铜铃;桃树的叶子在风里沙沙晃,像师父诵经时翻动的书页;连怀里的猫粮袋,都带着点像道观里炒豆子的香气。

她抬头望向天空,云很淡,像师父道袍上洗得发白的纹路。她轻轻吸了口气,空气里有桃花的香,有青草的味,还有猫粮的淡淡奶味,恍惚间,竟真的有点像道观里春天的味道了。

傍晚温宇辉回来时,看到温久久和温景然一起在凉亭里喂猫,两个孩子凑在一起,头挨着头,不知道在说什么,笑得很开心。他站在门口看了会儿,林婉走过来,轻轻挽住他的胳膊:“你看,我说久久会适应的。”

温宇辉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想抽根烟,想了想又放了回去。他看着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布裙的少女,看着她给小猫喂食时温柔的侧脸,看着她听到温景然说话时眼里的笑意,忽然觉得,这十年的亏欠,或许不只是物质上的补偿,还有这样——看着她像个普通的少女一样,有笑有闹,有亲人在旁。

晚饭时温景然又提起上学的事,这次他没看温宇辉,而是看着温久久,眼睛亮晶晶的:“姐姐,你去我们学校吧,我们班有个女生也喜欢小动物,你们肯定能成为朋友。还有我们的美术老师,画得可好了,你要是跟他学画画,肯定比画符还好看。”

温久久低头扒着饭,没说话,但嘴角的弧度却藏不住。林婉给她夹了块鱼:“久久,景然说得对,去试试吧,不行咱们再回来,好不好?”

温宇辉也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期待:“学校里有图书馆,你不是喜欢看书吗?那里的书可多了,比道观里的藏经阁还多。”

温久久抬起头,看了看温宇辉,又看了看林婉,最后看向温景然,他正冲她眨眼睛,像只调皮的小松鼠。她犹豫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好,我去试试。”

“太好了!”温景然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明天我带你去学校,我认识路!”

温宇辉和林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笑意。饭桌上的气氛忽然变得轻松起来,温景然开始给她讲学校里的趣事,说哪个老师最严厉,哪个同学最会讲笑话,哪个角落的小卖部卖的辣条最好吃。温久久听得认真,时不时问一句“辣条是什么”,惹得温景然哈哈大笑,说“明天就买给你尝尝”。

吃完饭,温久久去给师父的灵位上香。烛火在青瓷香炉里明明灭灭,映着灵位上“云鹤道长之位”六个字,木头的纹路里,那点道观的黄土仿佛也带着温度。

“师父,我明天要去学校了。”她对着灵位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点不确定,又有点期待,“他们说那里有很多书,还有很多同龄人。我不知道能不能适应,但我想试试,就像您说的,总得往前走走看。”

灵位安安静静的,香炉里的香灰又落了些,是浅灰色的,像道观后山清晨的薄雾。温久久想起早上给桃树浇水时,看到土里冒出个小小的绿芽,不知道是不是草,但她没拔掉,想着万一是什么好东西呢。

“景然是个好孩子,爸妈……也挺好的。”她抠了抠蒲团边缘的流苏,线头被她捻成一小团,“这里的床还是有点软,但我昨晚睡得比前一晚沉了,没做噩梦。那个安神符,景然说他同桌想要,我明天再画几张,用您留下的朱砂,您说会不会更灵验些?”

窗外传来喷泉的声音,哗啦啦的,像道观后山的瀑布。温久久站起身,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外看。花园里的灯亮了,暖黄色的光洒在草坪上,凉亭里的纸箱被月光照着,像个小小的银盒子。三只小猫大概又睡着了,安安静静的,只有风吹过桃树的声音,沙沙的,像在回应她的话。

她想起师父羽化前,拉着她的手说:“久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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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财小道姑
连载中菠萝奶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