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奎子鉴只觉得大脑宕了机，一阵慌乱从心底升起，细若游丝，却真实可感。
夜总会庞杂的一切在恍惚间远去，近期的种种也被暂时抛诸脑后……眼前好像只剩下他的身影。
奎子鉴的心揪紧了。
这时，男子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向他这边稍稍偏了偏头，高挺的鼻梁上，镜片随着他细微的动作反射过一道光——
霎时间，吕涵和奎子鉴目光相撞。
一副镜片横亘在交织的视线间，昭示着不同于彼时的身份和情景。
看得出吕涵的表情在瞬间愣了一下，但紧接着便无影无踪。他很快恢复了目不斜视面朝前方的姿态，身姿笔挺，好像半秒前的对视不曾存在过。
只见吕涵重新换上斯文的笑，彬彬有礼地示意站在他面前的胖男人坐下：“文先生，酒也来了，不妨再喝一杯吧。我们王老板专门安排要用上好的白兰地招待您，喝完酒再走也不迟。”
奎子鉴也回过神来，闻言端着托盘上前，一分不差将吕涵的话记在了心中。
姓文的胖子堆着一脸假笑：“您先您先。”
吕涵点点头坐下来，胖子这才也落了座。
两人身后分别站了一排人，虎视眈眈监视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奎子鉴将托盘放在桌上。
瓶启。修长的指一勾一托，琥珀色液体剔透，徐徐倾入杯中，顷刻间吸引了周遭无所安放的目光。馥郁纯正果香木香丝丝缕缕入鼻，仿佛在试图掩盖空气里警惕的味道。
奎子鉴一边小心控制着入杯的酒量，一边暗暗观察房间内的情况，结合吕涵的话厘清了个大概。
交易双方是王老板和这个文先生，货是王老板的且文先生非常重视，看样子双方已经谈妥。不过这次商谈并不是王老板亲自来谈，而是让吕涵代他出面，王老板的谨慎由此也可见一斑。
整个包间戒备并不算十分森严，守门的只有刚刚看到的那几个壮汉，吕涵和文先生身后的手下也都是十来号人左右。由此可也以推测，这次最多就是试货，真正交易应该会在近期另做安排。
倒完酒，服务生也没有什么理由再久留。奎子鉴欠欠身，正打算要走——
“等等。”
这时吕涵叫住了他。
奎子鉴一愣，依旧保持镇定转回身来。“先生。”他应道。
只见吕涵从上衣内袋里抽出一支笔，潦草地往酒水单上做了划记，然后把笔连带着单子一起递给了他——
“让经理准备好这两样，记得要你们家最好的酒，”他对视着奎子鉴，眼里透着一些异样的光，“就说是王老板吩咐的。”
奎子鉴的表情如常波澜不惊，语气也毫无起伏。
“好的。”
……
出了包间，奎子鉴端着空托盘不疾不徐地走着。只见他走向杂物间，推门而入——接着门就在他身后关上，随着轻微的声音落了锁。
不远处卡座里，程文钦收回了追随的视线。他改变了坐姿，整个人向后躺，双手随性地托住了后脑勺，掌腹轻触耳机——
“奎队已经从包间出来了，一切正常。”
杂物间里，奎子鉴放下托盘和酒水单，拿起那支笔仔细端详——
拿到的那一刻，他便心中了然。
这是一支经过巧妙伪装的录音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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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易双方分批离开了夜总会，警探们暗中目送他们走后，除了留下几个便衣轮流盯梢，其余人也纷纷收了工。
奎子鉴并没有擅自听录音笔内容的权限，他将其作为关键线索交给了偿林当地专门负责的警员。当然，可能还要辗转几手，录音笔才能到卧底同志的单线联络人那里。
简单对行动做了总结汇报后，奎子鉴挂断电话。这时已经到了第二天早上。
……
收起警灯的便衣警车驾驶座上，在夜总会里滴酒未沾的程文钦兴冲冲地要拉上兄弟们一起去吃早饭，他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在手机上查附近有什么早餐店。
天色微亮的偿林，寂静无人的街道。
唰然驶过的汽车将原本停滞的空气掀起，迷蒙的尘土扬起又落下。
路面很快恢复宁静，而车停在了一家悬着热气的早点店外。
“就是这里了！”程文钦熄火，伸长脖子看了看招牌，兴致不错。
副驾上的奎子鉴解开安全带。两人刚要下车，这才后知后觉才发现后座没有动静，回头一看，原来那两位已经睡着了。
邱震霖倒还好，就是累了，另一位同志的情况却有所不同。
骆然初来乍到，大家也没有节假日试酒量，哪里会知道他这么不能喝。
他昨天最多喝了一杯鸡尾酒，大清早迷迷糊糊没招架住程文钦盛情邀请，硬撑着发昏的脑袋就出来一起吃早饭，结果脑袋一沾头枕到底是又重新睡过去了。
奎子鉴一脸事不关己，程文钦却不能袖手旁观。他转头探身，狠狠心在邱震霖胳膊上掐了一把——令人满意的是，邱震霖一声惨叫不仅使自己彻底清醒，也惊动了一旁的骆然。
“快起床，”程文钦愉快地推开车门，“据说不吃这家店的肉包子遗憾终生哦。”
……
传说中的肉包很快被呈在一张盘中端上了桌，行动二队四人围桌而坐。
包子看相普通，但皮薄肉厚，汁水多而不腻。一口咬下去，口感丰富、唇齿留香，前几日积累的疲惫似乎也随蝉翼般的皮绽开而流走了。
邱震霖似乎很喜欢，直夸程文钦有品位。骆然还有些晕乎，被邱震霖屡屡投喂，直到程文钦出于人道主义打掉了邱震霖的筷子。
奎子鉴夹起一个，端详手工捏制出来的纹路，不由得想起大学时候，他那个极其热衷于抢肉包的兄弟来。
吕涵喜欢抢肉包子，不是因为肉包子有多好吃，而是因为食堂里不常见到，还限量供应，于是存心要凑个热闹。
每每下了课，若是恰逢饭点，吕涵一定会拉着奎子鉴去看看有没有包子抢。有一次吕涵正好抢到最后一个，说什么也一定要分奎子鉴一半——虽然奎子鉴并没有很想要也没有强迫他，但吃包子似乎成为了两个人之间一种无聊而顺理成章的仪式。
这里的肉包子比大学里的更好，奎子鉴咬下一口，却吃不出滋味。
吕涵现在身处敌方腹地，安危不定。他知道担心毫无用处，可还是无法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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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还没到行动次日午时，录音笔便传到了单线联络人手上。
录音笔内容是否有必要公开于专案组由单线联络人及相关负责人定夺——这一环节耗时略长一些，直到傍晚，相关内容才在专案组内部公开。
偿林市局的会议室里，录音录像设备全部关闭，专案组的成员们齐聚一堂，屏息凝神，偿林专案组负责人坐在长桌尽头播放上面发过来的拷贝录音文件。
很快，前夜总会包间内的部分谈话内容传了出来，在封闭的会议室里回荡。
“文先生，幸会幸会。”吕涵的声音率先响起，伴随着上前的脚步声以及录音笔在口袋里轻晃的摩擦声。
“您是……王老板？”接着就是一个中年男人的的声线，世故圆滑中透着微微的讶异，“没想到啊，王老板居然这么年轻，一表人才！想来必定前途无量，能和您合作那是我的荣幸……”
“文先生，您误会了。”吕涵温和地打断了他。
不失礼数的谈吐，恰到好处的一点点不耐烦。
自信从容、潇洒不羁的吕涵仿若在奎子鉴眼前浮现，他甚至能看到吕涵说话时的神态。
吕涵继续说道——
“我只是代表王老板来和您谈生意的，当然，如果您诚意够足，交易当天王老板会亲自来见您。”
“是这样啊，我明白我明白。”文先生略有窘迫，听声音都能想象出他正伸手拂去额角的汗，堆着一脸假惺惺的笑。
随后，吕涵便直切主题，和文先生谈起了交易的相关事宜情况。
所有人都听得很认真，默默记下每一个细节。
大致谈妥后——
“包在我身上，请告诉王老板放心。”文先生似乎在频频点头，“您看，还有什么其他要吩咐的？”
“就这样吧，文先生，四天后，同一时间，还在这个包间，怎么样？”
听到这里，奎子鉴掀起眼皮。然而，他目之所及只有阴暗的房间。
“没问题没问题，都听王老板的安排嘛。”
“为的都是长期合作，信誉问题尽可以放心。”
“当然当然，王老板我们是不怀疑的。”
吕涵也不讲过多客套话，把自己身份的立场拿捏得刚刚好——
“那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合作愉快。”
……
录音结束，专案组内部将四天后的任务做了部署安排，散会后众人纷纷离开。奎子鉴坐在座位上，半晌，他起身拦住了正要离开的负责人。
“我可以再听一遍吗？”
负责人有些惊讶：“是对刚刚的任务部署还有疑问吗？”
“不是。”
“可是按照规定，音频只能播放一次，如果你还要听可能要一路向上申请，会非常麻烦。”负责人苦笑，“而且据我所知，这段录音是上面核查过的，应该不存在疑问。”
奎子鉴双眉微皱，终于没再说什么。
“同志，你看起来有点累，”负责人在奎子鉴肩膀上拍了拍，“正好现在有时间，好好休息两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