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端倪(7)

Chapter 7

王老板和文先生的交易日期已经确定,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大动作了,大家也得以利用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休息。

经过技侦警探的侦查,结合毒贩团队内部卧底同志传出的情报,“王老板”的身份基本可以确定:王宇,登记在案通缉多年的毒/枭,近几年在全国各地破获的众多重大毒/品交易案都和他有关。

自此,目标趋于明晰,随着越来越多的涉案人员落网,警方逐步掌握分散在各地的王党势力,并逐个打击。而从各地抽调来偿林的行动队则负责主歼毒/贩团伙,争取活捉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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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摇摇晃晃的影子刺激着战栗的灵魂,惊惧不已的瞳孔前,是炼狱般的情景:火舌舔舐着目之所及的一切,温度越攀越高,稀薄的空气裹挟着热浪扑面而来……男人的嘶吼声和女人的尖叫声交织在一起,如同刀片般切割空气。

燃烧的横梁忽然坠落下来,房间巨震,火光漫天,不时有墙灰从天花板上剥落,与飞溅的火星融为一体。空间在扭曲、变形,近旁的一个燃烧的木质衣柜摇晃着,柜门半开半掩,如同随时可以吞噬生命的、饥饿的嘴巴。衣柜那头,一个男孩蜷缩在角落不住地发抖,沾满灰的手紧紧捂住口鼻,噙满泪水的双眼望向这边。

眼底,尽是惊惧。

小释……

突然,衣柜倒了下来!随着红绸缎般的烈焰在眼前铺开,轰然一声栽进火海——

程文钦猛地睁开了眼睛!

……

炼狱消失了。

视野中,骆然被他毫无征兆的苏醒吓了一跳。只见那捧着毯子的双手正以一个古怪的角度悬在半空,显然原先是要给他盖上。

程文钦还没完全回过神来,一手仓皇撑住身下的黑色皮质沙发,另一只手下意识去扶额掩饰苍白的面色。

“对不起,我……”骆然满脸歉意,“程哥你没事吧?我刚刚看你脸色很差……”

“我没事。”程文钦勉强牵出一个笑容来,“谢谢你,小骆。”

骆然还是不太放心,放下毯子去了茶水间。

程文钦看着他的背影,有片刻失神。

昏暗的路灯光线沿着窗缝漏进来,墙上时钟也无情而反复行进着。偶尔可以听到汽车驶过的声音,由远及近、再渐渐消失,半晌才会又出现一次,同样地由远及近、再渐渐消失。

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夜已深。

程文钦低下头,用力捏了捏眉心。

这个噩梦他已经做了千百遍,并不算陌生。火焰的颜色,火舌触碰皮肤的感觉,经梦境一次又一次还原,令他至今记忆犹新。他总是以为自己已经把那段过往放下,可每次醒来仍会感到一阵阵心潮翻涌。

自从他从那次灾难昏迷后苏醒,这个噩梦便一直伴随着他。

也只有平常工作忙的时候,一连好几天连轴转,精神高度紧张,才不会梦到。而每当他忙完一个阶段放松下来,这个梦便常常找上门了。

……

“程哥。”

程文钦抬头,只见骆然递来一个白色的马克杯,里面是刚添的热水。

“谢谢。”他笑着接了过来,“小骆你也坐。”

温热的液体入喉,梦魇带来的压迫感也逐渐消散。

“奎队呢?”

“开会去了。”骆然在程文钦身旁坐下,“奎队总是这么忙,连坐下来好好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还关心奎队,看看你这黑眼圈。”程文钦咧嘴笑着,伸手在骆然眼下比划,“奎队心里憋了不少事儿,忙一点反而想得少,或许他这样要好受些。”

“奎队……心里有事?”

“嗯。”程文钦看着他,眼里有些晦暗不明。

骆然仓促躲开程文钦的视线,他清了清喉咙:“那程哥有苦恼吗?”

程文钦明显一怔,也移开目光。

“苦恼……”

他慢慢地说:“生而为人,谁没几个苦恼呢。”

“方才,我听到程哥提到小释?”骆然眨眨眼,“小释是谁啊?”

程文钦耸耸肩:“是我的弟弟。”

骆然看他神情有些黯淡,连忙摆摆手:“要是不方便……”

“没事,有什么不方便的。”程文钦朝骆然挤出一个宽慰的笑,“大家都知道,他失踪很久了。

“很多人都跟我说,这么多年还没找到,人八成是不在了,让我向前看。”手指在马克杯杯柄上摩挲着,程文钦头低了些,“我会向前看,但我也不相信弟弟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走了。或许,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吧。”

程文钦的话音落下后,两人半晌没有说话。骆然小心翼翼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

“我真的没事。”程文钦只是略微调试,便恢复了情绪。他偏头看着骆然,眼角含笑:“话说回来,刚才你去给我接水的时候,看到你的背影,我都产生了错觉……我差点以为,我还在梦里,或是小释突然回来了。小释比你小一点,大概也有你这般高……”

……

无人知晓,十年的无数个夜里,程文钦一动不动地捧着一个焦黑的相框。

相片上的四个人,正满怀对生活的希望,在镜头下露出真挚而灿烂的微笑。

那是多么寻常的一天,又是多么不寻常的的一天。按部就班过日子的人倒头睡下了,有人却再没看见第二天的太阳。

生命的最后,是近在咫尺的、湮灭所有希望的火光。

他还记得,等他时隔大半个月从昏迷中苏醒,听闻噩耗后再重回那片熟悉的土地时,一切都变得灰暗而陌生。

父母确定死亡,弟弟失踪,活着的希望不大。而一切以仇杀结案。他不愿放弃没有下落的弟弟,可找了许多年却一点收获也没有,最后被迫选择了相信命运。

就那么捧着这相框,程文钦目不转睛地看,鼻头微微有点发酸。他并没掉眼泪,可能是眼泪早就流干了。

半晌,手才轻轻抚上去,最后停在相片上最小的那个男孩脸上。

万千思绪终归为一句:

小释,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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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愈发浓厚,楼宇的轮廓逐渐模糊不清,黑色驱散其他色彩盘踞整片天穹。

“奎队,这些天来辛苦了,”偿林的一名女内勤警探领着奎子鉴从会议室走到接待室门口,“你的队员们不肯走,非要在接待室等你,你快带他们去酒店里休息……”

旋开房门,女警探话音戛然而止。只见室内灯光一片敞亮,可沙发上等候的三人已然熟睡。

“这……”

奎子鉴示意她不要出声,女警探点点头,转身快步离开。

奎子鉴走进屋内,走廊的感应灯熄灭了,房门在他身后无声无息阖上。

百叶窗外早看不到一丝光线,马克杯里的水也已经凉透。阒寂,让挂钟滴滴答答的响声格外清晰,他环视四周,目光依次在程文钦、邱震霖和骆然的脸上停顿片刻,最后留在了骆然脖间。

他步落无声,径直走到骆然跟前。

一条银链环在骆然脖颈上,坠物藏在了领下,单薄的衣料被顶着凸起来一小块。

奎子鉴凝视半晌,终于弯下腰去,伸出手,捻起那银链轻轻一提。

顺着链条延伸至末端,只见一颗弹壳亮了出来。

金属的凉意顺着指腹蔓延,暗红色的弹壳上,细细密密的划痕布满了壳体。

奎子鉴还记得它最初,线条流畅,红得鲜艳,仿佛一颗凝固的血珠。只是自那之后经年的、不为人知的颠沛与苦难,已然让它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他心神微震,手不由得攥紧了些。只消一抬眼,骆然近在咫尺的面庞便映入眼帘。

黑色皮质沙发衬得骆然愈发柔和干净,黑发有些凌乱地散在额前,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疏朗的眉眼半遮半掩,安静澹然。他的睡颜安静得近乎脆弱,却又带着某种令人心安的平和,仿佛世界都可以为他沉静下来。

奎子鉴维持着这个僵硬的姿势,目光近乎贪婪地描摹着他的面庞。从眉骨到鼻梁,再到微微抿着的唇线……时间仿佛在此刻凝滞,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他没有意识到,近期吕涵的事在他心里激起的涟漪,此时竟终于得到了短暂的安定。

或许,骆然一直就是这样一个让人平静的存在。

……

骆然睁开眼睛,一方明亮的LED灯令他想起来自己还在接待室里。

他揉揉脖子坐直身,只见程文钦歪在左侧,邱震霖蜷在右侧,奎子鉴则背对他们站在窗前,窗帘半开,将他颀长的身形切割成明暗两半。玻璃窗映出室内的景象,又重叠着窗外厚重的夜色。

“奎队……”

奎子鉴转过身:“醒了就走吧。”

骆然应声,赶紧推醒另外两个人。

“接下来还有其他安排都会另行通知,”奎子鉴往门口走去,“以后没有特殊情况,就去酒店里早点休息,不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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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王文交易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长得足够警探作出充足准备,短得足以忽视蛰伏的端倪。

于是交战之时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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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杯
连载中拾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