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建筑下有一块水泥坪,背着狙击枪的邱震霖和押着潘过的警探已经等候多时。他们向警车走去,每个人心里都为本次行动顺利结束而感到愉悦。
警车的灯将水泥坪上一小片区域映亮,斑驳树影为亮与暗划开一圈分界线,圈外的黑暗与罪恶裹挟着一行押着罪犯的警探,伴随他们向圈内迈进。
之前就有同志表示过,潘过是行动中最重要的目标,潘过落网,无异于将藏在他背后的一盘棋拨乱——因此,大家看到圈内潘过已经被缉拿,纷纷放松了警惕。
杂草间堆积着厚厚的灰尘,每走一步,都会扬起一阵尘土,在微弱的光线中弥漫。空气中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红蓝警灯闪烁不停。
天有不测风云。
就在这时,一道引擎声卷动气浪,在不远处轰然乍响。
所有人均是一怔,接着,不待多想,一道刺目强光亮起,在圈外的黑暗里铺天盖地夺走了他们的视线。
光源来自建筑下的架空层。一辆改装过的黑色SUV,启动加速几乎在瞬间就完成了,此时正以近百迈速度飞驰而来!
刹那间,一片混乱。
“快闪!闪开,闪开!!!”
强光正对的地带里,骆然只觉得脑子瞬间宕机了。
毫无疑问,SUV是不偏不倚向着他这里来的。——或者准确些说,应该是冲着那个姓雷的男人来的,不过他正挡在这车与人之间。
另外一个负责押送的同事站在对侧,同样是愣在原地,惊惧毕现,动弹不得。
后面就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了。
千钧一发之际,骆然松开了制着雷姓男人的那只手,用尽全身力气,将身边的两个人一举推开出去!
强光将他吞噬,骆然的瞳孔急剧收缩,眼前,钢铁巨兽仅咫尺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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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好像有人在拼命叫他的名字,根本听不真切。
耳朵里堵了东西似的,除了脑子里嗡嗡作响的声音可以被感知到,其他喧嚣都已然褪去。
当然也包括那撕心裂肺的呼喊声。
还从没有人这么叫过自己。
莫名其妙的念头。
不对,不对……之前明明是有的。
依稀记得——不,是清晰记得……有个人,曾同样撕心裂肺地,这样喊他的名字。
不过又不太一样。因为,那时候喊的好像是……
是……
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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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后,万物有了光泽。C国警探的银徽镶嵌楼砖上,熠熠阳光幻化,宛如波浪荡漾在银盘中,称出一份别致的庄严肃穆来。
工作在紧锣密鼓地展开。
“我没什么好说的。”
审讯室里,潘过坐在警探对面,面上无悲无喜,不欲多言。
“那个要杀雷颂的死士呢?对于是谁派来的,你有什么猜测吗?”
潘过眼神依旧空洞。
两个警员互相看了一眼,最终,那个负责讯问的警员站起身来,摇摇头,拉开门走出去。
监控室里,警员推门而入。
“已经耗了这么久,就是不松口。”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口,“怎么办?”
“无妨,”一名坐着的警探满脸不以为然,伸手指了指另一处监控画面,“他不说,自有人要这个立功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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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探同志,我真的就是个掮客,我我我……潘哥王老板他们那些事,我真的……”
那个雷姓男人,全名雷颂,此时绞着手,坐在潘过隔壁的审讯室里。
“——王老板?”警员敏锐捕捉到了信息,“王老板是谁?那个雇死士来灭你口的人吗?”
雷颂一个哆嗦知道嘴多了,恨没早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呵呵……王老板……就是王老板嘛……跟什么陈老板李老板差不多咯……”
“他都雇死士来杀你了!那个开黑色SUV来撞你的人舌头下含了药片!要不是后来撞上我们的警车,人当场死了,他还会吞下药片自杀!”负责记录的警员拍案而起,“就算这样你还是不打算说?”
雷颂依旧绞着手,低下头,似是就要这样干耗着。
旁边负责讯问的警员不耐烦地咳了一声:“看来你是一点都不清楚?”
“哎哎,不清楚。”他连忙狗腿搭腔。
“当真?”
“当真。”
“我问最后一遍……”
“当真。”
“行。你不清楚,你潘哥还有你的那些手下就不好说了,趁这个线索还热乎,我得赶紧去套套他们的话,就不在你这儿耽搁时间了。”警员起身,拍了一下身旁气急败坏的同事,看向雷颂,“等会儿呢,你老老实实把字签了……”
边说着,警员边走到了门口,也不顾雷颂越来越坐立不安,就要去拉门把手——
“警探同志!”
雷颂终是开口叫住对方的动作。
“怎么?”
“我,我其实知道一点。”雷颂吞吞吐吐,“我才是那个直接跟王老板打交道的人,他们就算知道什么也都是从我这儿了解的……我,我能给你们提供更多帮助……还希望警探同志帮我争取宽大处理。”
“你的量刑自会根据你的表现进行裁决,”警员坐回座位,“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
“……行吧。”雷颂垂下头,叹了口气。
“那个王老板,呃……我也不知道他全名叫什么,反正一直就管他叫‘王老板’……他就是我上头的供货人,”雷颂咽了口唾沫,“如果知道我被抓,怕暴露要派人来灭口的话……应该是他没跑了。毕……毕竟我知道他蛮多事的。”
“知道什么?”
“我……我知道……哦对!”雷颂眼睛一亮,“过两天,王老板和文先生有个交易,在华鑫夜总会!”
“这个文先生是什么人?”
“这我就不知道了……”
“这次是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雷颂迅速叫道,右手食指中指无名指一并就欲举起来发誓——无奈审讯椅束缚住了他的动作,“真的……警探同志,你们一定要相信我!我说的要有半句假话,我我……我家祖坟里祖宗都不得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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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
混沌中破开了一道罅隙,亮色的光晕逐渐渗透、浮现。
骆然缓缓睁开眼。
一方雪白的天花板首先闯入眼帘,天光映照在上面。他从来没见过如此洁净的存在,那仿佛是一面不透明的镜子,映不出他的人像,却映出了满心迷茫。
他僵硬地转过头,眼前还有些模糊,但已经基本可以分辨出环境。不远处淡蓝色的窗帘随风轻轻飘动着,身下床褥洁白,还散发着清新的味道。骆然渐渐意识到这里是医院。
他刚把头扭回来,来不及顾上脖颈的酸痛,就被眼前朦朦胧胧晃过的一张脸遮挡了大部分光线。
是邱震霖。
“小骆,你醒了!”邱震霖乐开了花,见他睁眼又凑近些,脸颊上贴的一大块敷料显得很是滑稽,“现在感觉怎么样?”
骆然眯起眼,他想说没事,却苦于语言系统还未准备就绪。
程文钦闻声也走过来。“小骆你醒了?”他一脸坏笑,“某人终于可以放心了——震霖你说是不是?我这就去叫他进来。”
邱震霖意味深长一笑,程文钦快步走出去了。
光影终于调回正常水平,骆然眼睛转了一圈。
这是没死啊。
他艰难地转动脑袋看了看程文钦离开的方向,只觉得浑身都酸得厉害。
放眼看去,四周尽是病房特有的布置,鼻息间消毒水味儿算得上浓厚,不似最开始以为的那般清新舒适。他正躺在中央的病床上,抬起胳膊一看,伤口都处理过了,多半是刮蹭和擦伤痕迹。
所以说……
后来发生了什么?
骆然有些迟钝地在脑海中努力搜索着,半晌,终于隐约想起了点东西来。
对,奎队那时候在喊他的名字。
虽然失去知觉前他什么也没看见,但某个感觉却超越肉/体的痛苦保存在了属于那惊魂片刻的记忆中。
想到这里,一瞬间豁然开朗了。骆然立刻抓住脑海中渐渐清晰的记忆——
是那被人紧紧抱住的感觉。
那似曾相识的、孤注一掷紧密相拥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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奎子鉴站在病房外面的走廊上,思绪放空。
要说当时看见骆然有危险的时候,他是怎样做到以那样快的速度冲上前去的,他自己估计都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高速行驶的改装SUV呼啸耳畔,他嘶吼喊出他的名字,盘踞脑海的,只有发自肺腑的恐惧和深深的祈求。
恐惧会永远失去他。祈求他千万不要出事。
然后他就纵身飞扑了出去,在黑色巨兽前搂住了他……他本来没想到可以化险为夷,甚至一度以为自己也会搭进去。但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成功了。
奎子鉴用力闭了一下眼。
话说回来……
即便葬身车下,至少最后能再拥抱他一次,其实也不算太亏。
——“子鉴。”程文钦突然出现,打断了他的思绪,“小骆醒了,你快来啊。”
奎子鉴还在发怔,程文钦已上前抓起他的胳膊,拉着他往病房去。奎子鉴没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走到了病房门前。就在这一门之隔的地方,程文钦忽然松开他的袖子,一边摁住了门把手,一边扭过头来。
“等等。”
奎子鉴抬眸,看见程文钦盯着他的眼睛,欲言又止。
“怎么?”
“我……”程文钦脸上浮现些许犹豫的神色,“我就是一问,若是错了,你别……”
“说。”
程文钦哽了一下,搜肠刮肚没有寻找到合适的词句,于是自暴自弃般移开手一摊:“就……我只是想问……是不是他?是不是小骆?”
没头没尾的问句,却叫奎子鉴脸色变化。
程文钦见状,刚想说“算了”或随便找补两句,却只见奎子鉴几不可见点了点头。
程文钦惊讶之余来不及说什么,一切好像在预料之中却又是始料未及,他知道眼前的男人不惯开玩笑,同时又忍不住想拦着他确认。
然而奎子鉴没再看他,他旋开门把,从他身侧走进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