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白愣住了,眼前又浮现方才那张脸。
难怪熟悉,莫非真是旧相识?
可是谁呢。
陆知白思来想去,百思不得其解,正要带陆宝珠离开时,倏地,那人却又忽然出现在小巷外的人流中,与陆知白惊鸿一瞥,眉眼艳丽仿若月下精魅,妖冶的不似人。
这脸是……!
旧识记忆涌上心头,陆知白诧异极了,本能便带陆宝珠去追。
“……绾娘、绾娘!是你吗?”陆知白扬声喊,把陆宝珠闹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边跟着他跑,边忍不住扭头看他。
陆宝珠今年才多大,两条小短腿怎么能跟上陆知白,一听陆知白喊这个名,小脸上也有一瞬间的茫然。
“爹爹,娘亲在哪里?”陆宝珠跟在陆知白身旁,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然而这时人却又没了,陆知白跌跌撞撞地跑进人群,却再没找到那张让他倍感熟悉的脸。
怎么会……兴许真看错了?
不过想想也是,绾娘一名弱女子,可没那么高,身形也更纤细,而他方才在巷子里匆匆瞥见那个人,虽然距离远看不清,可即便是只看背影,也能看出他是个男人,只是眉眼与绾娘有六分相似罢了。
或许……或许绾娘还有什么兄弟流落在外的?可那也不对,绾娘不告而别这些年,也从没见有家眷来寻她,看着分明就是个孤女。
陆知白身旁,陆宝珠还在锲而不舍地四处看,“爹爹,您到底怎么了?我们不是要回家的吗?”
陆知白呆呆地站了好半天,才道:“……没什么,是爹爹看错了。”
陆宝珠又问他:“爹爹,您是思念娘亲了吗?”
陆知白只有苦笑。
说真的,思念谈不上,陆知白陷入回忆,想起自己与那女子成婚不过一年,分别却已有十二年,饶是当初对她再惊艳再喜欢,如今也已归于平淡。
陆知白只是闷着口气,想问她为什么。
陆知白不是那种很大男子主义的人,也不爱看什么落魄书生之类的艳.情.小说,更没想过让那女子以身相许来报他的救命之恩。
可当年那事,从始至终,明明一直都是那女子在主动。
说生下孩子后就真的嫁给他,说喜爱他,说想同他举案齐眉,可最后却人间蒸发,还卷走他府上的钱。
世道艰难,料想一名弱女子孤身在外,应有许多不便。当年那女子离开后,陆知白起初是愤怒,可后来渐渐的,他又不禁变得疑惑和担忧。
古代女子最重名节,也最容易在这种事情上想不开。陆知白琢磨着,那女子原是他从土匪窝里救下来,本就有心结,别是他以前不当心说错做错了什么,才惹她伤心的呢。
可猜测终究只是猜测,这么多年了,陆知白一直都没机会问。
清冷月华下,陆宝珠不解地眨眼,看陆知白的脸色在瞬息之间接连变换,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了。
良久,陆宝珠慢吞吞的,从蝈蝈笼子里倒出两颗糖,垫脚递给陆知白,甜甜的笑道:“爹,吃糖,这是方才那位漂亮哥哥送我的糖,是最近很难买到的金丝酪酥,我还没舍得吃呢,都给你。”
“……”
陆知白被陆宝珠这声唤回了神,低头看见陆宝珠手心那糖,瞬间顾不得再回忆,只是一味的皱眉。
小孩子家家的,出门在外,哪能随意吃陌生人递来的东西,那也太不安全了。
况且就算方才那张脸是看错,可那人既能准确喊出陆宝珠的名字,便不得不防。要知道他陆知白这些年为了帮皇帝做事,在朝中树敌很多,刚刚没准就是谁故意给他下的套。
思及此,陆知白不动声色接过陆宝珠递给他的糖,抓来面前嗅嗅。
“……对了,宝珠,你可看清楚了,方才那人一定是个哥哥,不是姐姐么?”实在嗅不出什么,陆知白不死心地问。
陆宝珠很怜悯地看着她爹,只当她爹单身带娃这么多年,终于憋疯了。
陆宝珠哭笑不得:“爹,我都已经十二岁了,我又不傻,不可能连男女都分不出来。”
陆知白一想也是,他有些失望地嗯了声,勉强整理好情绪,又蹲下语重心长地教陆宝珠道:
“是是,怪爹说错了,爹不该怀疑你,我们宝珠明明最聪明了……只是宝珠你记着,这金丝酪酥虽然难买,却也并非买不到,你若喜欢吃,爹明儿就差人给你买去,你往后再出门,可千万别再随意拿生人给你的吃食了,记住么?”
陆宝珠虽然鬼灵精,却也知道什么话该听,她见她爹此刻面容严肃,心情似乎也不大好,忙不迭就点头,连为什么都没问。
陆知白这才满意了,他脑袋乱糟糟的重新牵起陆宝珠回家,路上思绪万千,一时想起多年前弃他而去的绾娘,一时又想到眼下时机正好,他该明早就派人放消息出去,就说他重病难愈,这次是真被皇帝气病了……
头顶月亮越爬越高,街上行人也越来越少了,连青.楼酒坊都陆续关了门,陆知白随手把糖丢身后,因为想得多,便也没留神回头看。
是以就也没看到,等他和陆宝珠手牵手走远了些,便有三两只鸟儿从树梢飞下来,伸着脖子去啄那糖——而后很快便翻了肚皮。
……
-
“……回陛下,自从老奴把圣旨送过去,太傅隔天便闭门不出,听说是真的生了病,连日卧床不起,连名医都请了好几个,府上到处都飘着药味,院中还摆着棺材。”
三日后,晌午,御书房内,王公公愁眉苦脸地和皇帝做汇报。
楚昭对此倒不意外,他自信陆知白能懂他的意思,一派闲适地从王公公手中接过小信筒。
那是小满写给他的,这十几年来,楚昭从未断过对陆知白的“监视”,只不过,若说一开始是因为他对陆知白有戒心,如今却是心之所向,想多了解陆知白这个人。
一道圣旨就猜透他心意,楚昭满意极了,暗道老师果然很懂他。
把小纸条打开,见小满写的也和王公公说的差不多,大抵都是些太傅抱病,药石难医,正破天荒的在府里抱怨皇帝。
小满是个实心眼,虽然没替陆知白隐瞒,但念及陆知白对他好,临了还在小纸条上替陆知白求情,甚至阴阳怪气地跟着陆知白埋怨了几句皇帝,把楚昭看得直笑。
但等再往后看,楚昭却又笑不出来了。
无他,只见小满在纸条上密密麻麻的写:另,太傅近日举止反常,入夜辗转反侧,总会反复观看亡妻画像,还命人偷偷地出京寻找,调查其娘家是否尚有亲眷在世上。
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间,王公公心惊胆战地站在楚昭身旁伺候,看楚昭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变脸比变天还快,吓得登时一哆嗦。
哎呦喂,也不知这陆太傅骂的到底是有多难听,怎么就让陛下气成了这般!
“陛、陛下,想来太傅也并非故意,只是暂时没参透您对他的照顾,以为您是真的要处置……”王公公大着胆子劝。
楚昭闻言冷笑了声,随手将纸条烧了,只道:“呵。”
真是个痴情人呢,那女人分明早已离开那么些年,未料太傅竟还记着……也不知太傅近日是又遇见了什么,竟然开始忆曾经。
而且查就查吧,偏偏还要在这个时候查,难道就一刻都等不及么?
算算日子,黑水部的使臣就要来了,假消息刚放出去,像陆知白这样一门心思的在暗地里找人,若被外人知道了,哪里还像个病人的样子?搞不好就会叫那天杀的奸细猜着什么。
骤然得到这样的“噩耗”,楚昭心烦意乱之下,只觉陆知白是把亡妻看得比他更重,心里酸的直冒泡。
想发脾气,细想想既没立场,也没资格,胸腔里这口气顺不下,就更钻牛角尖,因此压根就没反应过来,他刚刚胡思乱想那些事,根本就都是些八竿子打不着,驴唇不对马嘴的东西。
不说别的,谁规定生病了就不能找媳妇?
王公公对此倒挺习惯的,他跟随楚昭多年,早就明白楚昭只要一碰见和陆知白有关的事,情绪就不太稳定,像什么喜怒不形于色啊,平时的帝王威严啊,通通都会被忘到九霄云外去,着实是幼稚。
但皇帝发怒,甭管为的什么发怒,皇帝身边的总管大太监都得管,要不咋都喊他总管呢。
王公公也是个有眼力见的,他察言观色,见楚昭此刻面沉如水,便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陛下,御书房太闷,可要老奴陪着您出去转转么?”
楚昭冷脸点头,并不多言。
王公公继续猜皇帝的心思,又问:“陛下想去哪转?”
哪知楚昭却只漠然地看了眼他,轻描淡写道:“摆驾,随便去哪处转转吧。”
得不到肯定答复,王公公犯了难,眉头都皱起来。
按说先帝还在的时候,偶尔心烦了,多半也就是去御花园,或是去后宫,可楚昭现在连一个妃子都没有,后宫全空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让他把人往哪安排嘛。
御花园就更别提了,这大晌午的,天气又这么热,他如果真让皇帝汗津津的去逛御花园,他才是活腻了。
怎么都不对,王公公这边正愁着,就听楚昭那边忽然改口,轻声道:“不对,不要摆驾。”
楚昭舔了舔唇,看似随意的对王公公吩咐道:“王瑾,你去给朕拿套寻常百姓的衣裳来,这宫中没意思,朕要出宫去转,随便你安排朕到什么地方去,只要有趣儿就成。”
话音刚落,王公公立马喜笑颜开,小跑着退下去了,再没问楚昭想去哪。
皇帝:随便你安排朕去哪,好玩就行。
王公公:明白,立刻马上去太傅府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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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前尘(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