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前尘(7)

黑衣名唤詹玉亭,是礼部侍郎家的庶子,既是三人中最年长的,也是他们三个里唯一已入了仕的,虽说因为品阶低,不必日日都上朝去,知道的也比身边好友更多。

果不其然,另外两个听了,便以为他知内情,连忙凑过去问。

其中最着急的,还当属宣威将军家的小公子江游,闻言便皱眉道:“怎么,不是因他装病,还能为什么?”

詹玉亭便转头看温言,低声问:“小言,你爹是京兆尹,这玉京中每天都有什么事,你爹最清楚——你可知你爹最近在忙什么吗?”

温言是个好性情的,几乎有问必答,听罢只道:

“这我倒是有耳闻,听说北边黑水部的使臣就要来了,我爹最近在为迎接他们的事做准备。不过詹大哥,黑水部的人要来,和陛下今早在朝堂上为着陆太傅的事发火,难道还有关系么?”

詹玉亭就叹气,毫不吝啬的将自己今日见闻,一五一十全讲给身边好友听。

原来大楚北边的游牧部落很多,本是各自为政的。

但这两年黑水部突然崛起,隐隐有统一北方之势,此番派使臣来大楚,也是为了同大楚谈合作。

黑水部要和大楚做生意,还想问大楚借兵,对此,大楚朝臣又分了两派。

一派是以陆知白为首,认为生意可以做,但兵决不能借,也不能信黑水部愿在事成后,用一座矿山做为回报的承诺。毕竟那黑水部野心勃勃,暂且不提他们在事成后会否反悔,单说借兵给黑水部打其他部落这件事,就无异于与虎谋皮,敌人么,当然是互相闹得越乱才越好。

至于另一派,则认为没什么不能借兵的,甚至将此当成大楚向北边各部落,包括黑水部在内秀拳头的好机会。这派人只将黑水部看成个掀不起风浪的小部落,自视大楚为天朝上邦,认为就算黑水部有朝一日统一了北方,也不足为惧,还是会像以前一样臣服于大楚。

皇帝之前对此倒一直没出声,也不偏向任何一方,态度很模糊,令大家都看不懂他怎么想。

“……但现在就不同了,黑水部的使臣就要来了,陛下却在这时让陆太傅闭门反省,原本该陆太傅做的事,也顺势落到我爹头上,这难道还不够表明陛下对此事的态度么?”

仨年轻人凑一块嘀嘀咕咕的,听詹玉亭这么说道:

“况且陛下如今年岁见长,也已过了弱冠,恐怕是越发烦陆太傅管他了,眼下陆太傅又这般没眼力,只因陛下没立刻出言支持他,就要装病罢朝,这不明摆着恃宠而娇,没把陛下放眼里?”

詹玉亭分析得头头是道,让温言自觉醍醐灌顶,恍然道:“哦,我明白了,可说不是呢,想那陆知白身兼数职,位高权重,原本还是你爹的顶头上司呢……”

三个小辈越聊越起劲,音量逐渐拔高,陆知白就坐在这边面无表情地听,心里直骂街。

干——!就知道楚昭那崽子是莲藕成精,浑身都心眼,不仅不会让他这么简单就退休,还得想方设法榨干他最后一点剩余价值!

还什么态度模糊,简直是放屁,明明前两天皇帝还招他入宫,和他抱怨朝中有黑水部的奸细,只苦于抓不出。

结果现在倒好了,天时地利都有,他又正好想回家,皇帝就随便扯个由头让他回家,以便对外造成皇帝是与他政见不合的假象,让谣言传出去,也好骗那奸细放松警惕,继而露马脚。

……唉,就说皇帝这次怎么这般替他着想,临了还为保他的名声,对外隐瞒他逛花船,只着重训斥他装病,合着是在这等他,哄他在退休前,最后再帮忙干票大的,彻底搅乱北边的局势呢。

就……仔细想想好像挺合理,也挺不意外的。

说到底,陆知白也算是个经历过大风浪的人,虽然平时挺怕死,却并非真傻。

再加上皇帝又是他一手教出来,毫不客气的说,陆知白除去不信皇帝会一直敬重他这个老师,日常对自己的前途感到担忧外,其他时候哪怕皇帝打个嗝,他都能猜到皇帝昨儿晚上吃的什么,可谓是不信归不信,但一点都没耽误他们师生两个的默契,赶上哪天想合伙给别人挖坑的时候,都不必提前吱一声的。

得了,抓奸细就抓奸细吧,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能退休,除了卖沟子之外,让他陆知白干啥都可以,他保证一句怨言都没有。

半晌,瓜主本人在现场吃够了自己的瓜,饭也吃的差不多了,小辈们不认得他,陆知白兴味索然,不禁开始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办。

要不配合皇帝真生个病吧,就说被气病了,看都有谁来探望他。

一边想着,陆知白一边起身,随手在身旁扒拉下,想牵陆宝珠的手。

“宝珠,这天也黑了,我们——”

猝不及防牵了个空,陆知白愕然回头,就见自己身边本该坐着陆宝珠的座位,此刻早已空空。

糟糕,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怪他方才听得入神,竟疏忽了宝珠……!

天色越发暗了,酒楼中客人所剩不多,外面赌狗的纨绔也各回各家,小摊贩们都陆续的收了摊,整条街安静下来,只听得阵阵蝉鸣,陆知白站在原地东张西望,急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早知如此,出门就该带个小仆的!

也不知宝珠这孩子跑去了哪,这猴儿精似的小姑娘,难道不知夜里要宵禁,她小小年纪独自在天黑时出门,是有多危险?

去问酒楼老板,老板也说没看见,陆知白吓坏了,生怕陆宝珠出什么事,急慌慌的跑出去寻找。

距离宵禁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了,而从西市回陆府,就得半个时辰。由于事发突然,陆知白像个无头苍蝇似的站在路边,一时竟不知到底该继续往西走,还是及时折返,等天亮了再派人回来找,满脑子都是最坏的结果。

不会被歹人拐走了吧。

还是觉得在这待着没意思,嫌跟他出来太约束,就闹脾气先回家了?

越想越害怕,陆知白急得大声喊陆宝珠的名儿,已在心里琢磨是否要去找京兆尹,让京兆尹带人帮他把这里掘地三尺。

蓦地,陆知白稍一晃神,在前面儿一个卖蝈蝈笼子的小摊前瞥见了陆宝珠。

陆知白大喜,匆忙往那走。

小摊前人不多,陆知白死死盯着陆宝珠的方向,半路被三两个过路人挡了视线,等再抬起头,陆宝珠又不见了。

陆知白这下是真急了,他快步走到小摊前问,却被告知刚有个人把陆宝珠领走了,据说是带她去看蝈蝈。

于是陆知白又顺着小贩指给他的方向继续找,七拐八拐的,最后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条小巷子里找见了陆宝珠,还有小贩口中那个带走陆宝珠的人。

天色太暗了,陆知白又急,一只脚迈进巷子时,只隐约瞧见个被罩在阴影里的背影。

看背影依稀是个男人,个子很高。陆知白被吓得出声喊陆宝珠,那人听了就回头,与陆知白匆匆对了一眼,便立刻离开了,速度快得让人想追都追不上,更别提看清他的模样,只隐隐让陆知白感到他有些眼熟,却想不起他是谁。

但陆知白现在显然没心思管这些,他被差点走丢的陆宝珠吓坏了,几步冲上去,抓着陆宝珠的胳膊上下看,以便确认她没被伤到。

“你这孩子,怎么一声不吭的就跑了!”陆知白难得怒道。

陆宝珠手里攥着个蝈蝈笼子,也很委屈,“我、我没一声不吭,我跟您说我想买蝈蝈笼子,我说了好几遍,可您一直不理我,明明是您说要带我出来玩儿,却又不理我……”

陆知白听见陆宝珠埋怨他,忽然有些心虚,怒气顿时卸了大半。

“……那你也不能自己走,你知道爹刚都急成什么样了吗?”陆知白故意装作很凶地瞪她,语气却软和下来,“罢了,爹爹错了,爹刚不该不理你,我们快回家吧。”

陆宝珠也理亏,她闹够了脾气,只闷闷地嗯了声,就主动牵起陆知白的手。

“爹爹,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陆宝珠低头道。

陆知白看了她眼,也舍不得和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说重话,只悠悠叹了声气,带她往回走。

“无妨,只要你没事就好,爹也有不对的地方。”陆知白尽量让自己和善些,不对陆宝珠发脾气。“但是宝珠,你难道忘记爹平日是怎么教你的了吗?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跟一个陌生人走了呢?你又不认识他,万一他是坏人怎么办?”

陆宝珠把头垂的更低了,只道:“玉京治安很好的,才不会有事。”

眼罢再抬头,偷偷看了眼陆知白的脸色,又很快把头低回去,抓着衣角辩驳。

“而且、而且那人认识我,不仅知道我是谁,还能叫出您的名字,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们两个认识呢,这才没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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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不好当
连载中池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