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你会离开朕吗？”
…
蓦地，陆知白被楚昭这声“问”唤回了神，茫茫然垂眼看。
楚昭是真长大了，个头早比陆知白高了，脸颊上的肉也褪去，已从一只软糯可爱的小猫，长成俊美飞扬的雄狮，除去面上神态偶与幼时有几分相似，其余都不似一个人。
就如他方才那声问。
分明幼时也曾问过陆知白相似的问题，可那会儿语气很软，像个急于寻求庇护的孩子，如今声调却往下走，不怒自威。
一时心软，十年教导，看着面前和幼时判若两人的年轻天子，陆知白哭笑不得。
完犊子，天意的作用好大。
十年了，什么方法都用了，不论是严厉教导还是循循善诱，也只勉强把原著中楚昭动不动就大开杀戒的毛病改过来，让楚昭变得冤有头债有主，却始终治不好楚昭的疑心病。
几瞬呼吸的功夫，陆知白从回忆中抽离，眼前的天子和十年前的小楚昭逐渐重合。退不了休，下基层也不行，难道真得在玉京终老？那多吓人啊。
陆知白只要一想到这个，就觉得自己命不久矣，连忙跪下道：“……陛下，臣这么做，并非是要弃陛下而去。”
陆知白以为只要自己恭敬点，楚昭对他的态度就能变好点，可谁知他刚跪下，就明显感到罩在他身上的气压更低了。
“不为弃朕而去，那是为何。”楚昭问。
这回没再让陆知白起，一副陆知白愿意跪就跪的模样，也不再和陆知白忆往昔。
陆知白吓得快哭了，大脑疯狂运转，但持续死机，根本想不出该怎么答。
到底是谁说只要穿越就能大杀四方的，看着我的眼睛，tell me who，到底是who啊，他大爷的这些古代人就只是古人，又不是傻人啊！
“臣……臣是在意名声。”陆知白擦汗。
楚昭端坐着看他，淡淡道：“无妨，你忠心不二，鞠躬尽瘁，说你闲话的都是奸，朕把他们都杀了。”
陆知白擦汗的动作一僵，苦笑道：“悠悠众口岂能杀尽，陛下如此做，不仅会让臣的名声更臭，还会连累您自己。”
闻言，楚昭不以为然又理直气壮，随意地一拂手。
“怕什么。”楚昭宽慰陆知白道，“太傅与其担心这个，倒不如继续用心辅佐朕，使朕稳坐高台，朕向你保证，只要朕还活着，就算你日后真想与朕分江山，你在史书中留下的，也一定是美名。”
“……”这回陆知白直接沉默了。
牛的，熊孩子什么破逻辑，这是要插手史官记录的意思吗？是的吧，一定是的吧！
好、好沉重的圣宠，他受不起，鬼知道这样的圣宠还能有几年，要知道有很多皇帝在年轻的时候，都不乱杀心腹。
明明就是同一个人，但面对幼年体和成年体，果然还是不能等同视之的啊，也亏得楚昭刚才居然敢问他的态度为什么和从前不一样。
呵呵，十岁的那个小楚昭，可说不出“怕什么，都杀了”这种话。
说辞官不批，自请外放也没戏，委婉表示为了名声着想，还差点让楚昭刨根问底，大手一挥再杀一批人。
终于，陆知白没辙了，垂头丧气的，“可是陛下，如今盛世太平，臣在玉京也没事做，进退都是挨骂。”
话说到一半，抬首，见楚昭面色不虞，立马又改口：
“……但臣其实也很喜欢玉京，如果能在家里舒服待着，谁又愿意远走呢？只是臣实在累了，求陛下恩准，最不济，让臣辞了官，留在京中修养也是好的。”
言罢暗自回忆楚昭自上船后对他的反应，发现楚昭每每在听他说要离开时，脸就格外黑，可当他一想法子表忠心，表示自己永远不会背叛楚昭时，楚昭又会和颜悦色。
于是身为宇宙第一大直男的陆知白，顺着这条线想了又想，想了再想，觉得破案了。
什么嘛，这小皇帝压根就不是真舍不得他，而是想把他放眼皮子底下看管着，不想轻易失去他的消息。
那么如此一来，坚持辞官，但发誓会继续留在京中，便是眼下最好的安排，一方面既向皇帝表明自己会让权，另一方面又能保证自己绝对老实，简直让皇帝就算日后脑子一抽想杀他，也找不到理由。
对对对，就是这个节奏，他陆知白简直太聪明。
然而天不遂人愿，陆知白这边脑筋都转八百转了，楚昭却还一言不发，就静静看着他演。
等看够了，才一语道破本质，“太傅，你就是怕朕对付你，你怕朕像对付其他人那样对付你。”
楚昭把天儿聊死了，霎时间万籁俱寂，陆知白没法接，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楚昭看着他，叹了声气。
“太傅，你可知朕从不担心你逾越，也不想要你的命，朕从始至终想要的就只有……罢了。”
陆知白满头雾水。
却听楚昭又叹声，手指关节在桌沿敲了敲，几下闷响让陆知白心跳都漏了半拍。
“况且太傅，想骗人也该多用心，若说今日之前，你一句重名声要辞官，朕大约还信。”
“可……”
“你现在喊这么多人给你唱小曲，又说自己重名声，分明是莫名其妙。”
陆知白脑袋没转动，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后悔的想拍大腿。
呜，那不是话赶话，赶上了吗，人在高度紧张的时候，是真想不起来自己上一秒说了啥。
有点闹心，不知该怎么办好。
正当陆知白偃旗息鼓，自觉退休无望，打算识趣告退的时候，却听楚昭峰回路转，忽然改了主意道：
“不过想想也是，若太傅志不在朝堂，朕就算再怎么强留太傅，太傅也是心不在焉。”
陆知白猛地再抬头，楚昭笑着看他。
“太傅看朕做什么，朕也不是那么蛮不讲理的人，如今太傅既累了，就去好好歇歇。事已至此，朕不会再多说什么，等明日早朝时，朕就让太傅回家。”
幸福来得太突然，陆知白恍惚了下，要不是人在古代，简直想冲上去让楚昭立字据。
柳暗花明又一村……不是阴谋吧？
-
回到府上的时候，陆知白脚底还在飘。
小满亦步亦趋的跟在陆知白身后，很沮丧。
小满不知陆知白和皇帝之间的弯绕，陆知白这些年对他不错，比皇帝对他好，这让他现在每次跑去和皇帝告密，都有种一个人吃两家饭的惭愧。
“大人，陛下没为难您吧？都怪小的没守好门，小的也不知陛下为什么忽然来，实在没拦住。”小满心虚地问。
陆知白懒得拆穿他，只随意道：“无妨，不怪你，没人能拦得住皇帝。”
小满更惭愧了，回想起皇帝从花船上下来时的脸色，又觉得很担心，“但是大人，陛下到底和您说什么了，小的见陛下不高兴，真怕您会吃亏。”
陆知白有些诧异地扭头看了眼小满，一路往书斋去。
这个小奸细，演戏演得还挺真情实感的，小小年纪像个影帝，该让楚昭给他涨工资。
不过话说回来，如今他能达成所愿，全靠这个小奸细，他也该给这个小奸细涨工资。
想到就做，陆知白从不是亏待下人的人，他没回答小满的问题，只是很高兴地让小满领银子去，从此月钱翻倍，闹得小满差点跪下来抱他大腿哭，以为自己要被他开除掉。
但光是口头上答应着，总归不保险，陆知白生怕楚昭反悔，愁得在书斋睁眼到天明，恨不得立刻有回信。
十年抗战，身心俱疲，眼看胜利就在眼前，让陆知白怎么可能不激动。
陆知白就这么望眼欲穿的等，终于，到第二天晌午时，宫里总算来了人宣旨。
来人是王公公，一直跟在楚昭身边伺候的总管大太监王瑾。
王公公对陆知白也很客气，虽说是奉旨来“训斥”陆知白，但王公公跟楚昭跟久了，早就是个人精，心里最明白楚昭平时是真和谁好，假跟谁玩，因此对陆知白一点也不敢怠慢。
王公公来向陆知白传话，告诉陆知白，楚昭现在的意思很简单，命陆知白自己反省，既然这么喜欢生病，就暂时不要再管朝政了。
“哎哟，我的太傅大人呐，您看这事闹的，老奴虽然不知道您和陛下之间有什么不愉快，可老奴这心里啊，就跟明镜儿似的，眼瞅着陛下还是偏心您，愿意给您机会呢。”
想是楚昭有吩咐，王公公在宣读圣旨时，也不要陆知白跪，只管拽着陆知白，笑成一朵随风乱颤的菊花儿。
“太傅，咱陛下那边儿都说了，你装病这么些天啊，实在太放肆，可您为大楚殚精竭虑这么多年，偶尔想休息一下，也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
“所以您啊，就放宽心先反思着，三个月之内，只要是您反思明白了，知道自己错哪了，您就进宫和陛下说去，陛下一定半点也不为难您，还让您官复原职。”
言外之意，就是给陆知白留了条退路，先给个他辞职冷静期，三个月之内，假如哪天陆知白反悔了，皇帝还是既往不咎，让他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但这话落在陆知白耳中，就只剩下一层意思了，那就是——
太好了天老爷，只要再等三个月，只要他不中途反悔，他的退休手续很快就能办下来！
小楚昭：当然不可能真让老师辞职啦-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前尘（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