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父皇会废掉我吗。”
…
承吉二十九年冬，也是陆知白做太傅的第二年，按照剧情发展，这一年，将是楚昭的第一个大劫。
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楚昭并非皇后亲生，而是从低位妃子处抱养。
当今天子与皇后是少年夫妻，患难与共，曾经两个人感情最要好的时候，天子中毒，皇后为救天子以身试药，使身体有了损伤，从此便再不能孕育子嗣。
那时天子不在意，甚至纵容皇后的恶毒，默许皇后肆意堕其他妃嫔的胎。
就连楚昭的生母，纵使费尽心机将楚昭生出来，也被皇后去母留子，抱到中宫抚养，而那倒霉妃子却只得了杯毒酒。
楚昭是过了段好日子的，这点从皇帝千挑万选出陆知白给他做太傅，就能看出一二。
可再深厚的感情也抵不过兰因絮果，随着皇后年华逝去，美貌不再，天子终于有了新欢，对皇后的眷顾也渐渐少了。
当一个男人爱你，你的跋扈在他眼中是娇憨，但当他不爱你，纵使你开始学着贤良淑德，他也只觉你无趣。
直到新欢晋了皇贵妃，位同副后，天子也同皇后撕破脸，说什么也要让这位皇贵妃把腹中孩子生下来，不许皇后再对她下手。
皇后自己生不出，纵然身边养了楚昭，也对能生孩子的皇贵妃恨之入骨，更恨天子背弃诺言——她又怎么可能会听话。
那是一个阴天，皇贵妃怀的是龙凤胎，有皇后从中作梗，皇贵妃腹中的两个孩子，最后只勉强活下来一个。
就连皇贵妃，也险些和那小皇子一起去了。
天子震怒，恰逢皇后兄长因为天子怠慢皇后的事不服，扬言要率兵打进京来，天子师出有名，便顺势将皇后一脉尽数灭了，转而扶皇贵妃做了皇后，就连楚昭，也从此又换了一个娘。
十年辗转，楚昭连自己亲娘的样子都没见过。从前跟着废后时，楚昭因为不知废后与自己母亲先前的龃龉，再加上废后自己不能生，与废后还算亲近。
废后把楚昭当亲生孩儿养，虽说要求严格，但从不在吃穿用度上克扣他。
可当新后执掌凤印，天子为了断掉楚昭对废后的牵挂，便将废后当年是如何逼死他的生母这件事，原原本本全告诉了他。
偏偏新后也厌恶他，仗着自己年轻，一心想与天子再有孩儿，也不怎么管他，甚至教唆人苛待他。
人心变得很快，从众星捧月的小太子，到宫里可有可无的透明人，楚昭只用了短短一年。
这一年间，似乎所有从前对他好的人都离他而去，他的宫殿空荡冷清，新后从不会来，天子更不会。
偶尔想起废后对他的好，思忖着去给废后多烧些纸钱，又想起原是废后逼死了他的生母。
于是楚昭就这样变成了无根浮萍，举目四望，没有人再期待他的存在，除了早就知道剧情，明白天意不可违，认定他一定会登基的陆知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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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算早知道剧情，自觉胜券在握的陆知白，此刻面对小楚昭期期艾艾的询问，也是没来由的心头一软。
“太傅，听闻皇后娘娘又有了身孕，父皇会废掉我吗，我会死吗。”
十岁出头的小孩子身量不高，瘦的皮包骨头，仰着小脸儿这样问。
成年人对小孩儿的戒备心总是很低的，小楚昭这时还没长成大魔王，陆知白看他还没那么害怕，反而有些心疼。
陆知白一向是个心软的人，不然也不会养陆宝珠。
原本是多金尊玉贵，无忧无虑的一个小娃娃，现在角落里躲久了，脸色变得青白，身上衣服也破旧，小小年纪的，连气质都变得有些阴郁。
“太傅，他们都说父皇和皇后娘娘正值壮年，而我挡了弟弟的道。”小楚昭咬着唇，伸手扯陆知白的衣袖，“太傅，是不是等再过些日子，就连你也要离开了，父皇很喜欢弟弟，你会去给弟弟做老师吗？”
声音很轻，带着些不易察觉的自嘲，还不见日后半分天子威仪。
“太傅，我知此事与你无关，可我也不知同谁说，我很害怕。”
说着说着就掉眼泪，还要倔强的一直眨眼，不让泪水流下。
虽然和陆知白认识不久，但陆知白生的温柔，平时又对他好，小楚昭总会下意识和陆知白亲近，觉得可以和陆知白说说话。
陆知白最怕小孩子跟他撒娇了，忍不住蹲下来，伸手摸了摸小楚昭的头。
自从废后在冷宫服了毒，废后兄长也伏诛，天子亲自扶持起新后一脉，原本的太子东宫就变得门可罗雀。
陆知白看着小楚昭，在心里暗暗计算接下来的剧情。
旁人不知，但他却知道，还说什么正值壮年，分明再过不久，天子就会毫无征兆的染上重病，根本来不及为他心爱的女人和孩子打根基。
等到了那时，无论于公于私，小楚昭都会是最合适的，也是唯一能继承大统的人选。就算是为了让楚昭日后善待自己的嫡母与弟妹，天子也会想法子尽快和楚昭重拾亲情的。
毕竟，以新后的性子，天子虽宠她爱她，却绝不信她能独自教出一个好孩儿，更不信她能坐稳朝堂，将大楚延续下去。
相比之下，从小就被当做储君培养，学问武功一样不差的小楚昭，可就太适合让天子“退而求其次”了。
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孩子，有近十年的疼爱在，如今也不过才冷了一两年。陆知白还记得这小说作者对天子当时的心理描写是：料想只要多费些心，让这孩子别再记恨什么，日后不仅皇后和她腹中的孩子可保住，朕的江山也可保住，岂非两全其美。
天子又哪里知道，新后私下究竟是怎么磋磨小楚昭的，更不知道小楚昭早就在这一两年里性情大变。若说天子还在时，或许还可以勉强压制着，可当天子去了，小楚昭与新后之间，是势必要斗个你死我活的。
想到这里，陆知白又想起三年后，楚昭不过十四五岁年纪，就敢当着新后的面，因为看穿新后给他下毒，直接亲自动手杀掉新后的一对儿女，又命人将新后永囚京郊一处行宫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陆知白没忍住打了个冷颤，望向楚昭的眼神都带上怜悯。
再天真的孩童，在长时间的生死考验下都会变成修罗杀神，楚昭临危受命，在登基后无人可信，朝臣们欺他年幼，都想拿捏他，而唯一真心待他的原主，小嘴又淬了毒，整日对他不是失望就是训斥的，动不动就以撞柱死谏作威胁，也难怪楚昭日后会变成个“暴君”了。
如果只是大事上不能改，或许……或许一切都来得及，谁说楚昭一定会变得暴虐？
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也是真可怜小楚昭，陆知白琢磨半天，神情软和下来，主动牵住小楚昭的手晃了晃。
“殿下，陛下不会废掉您，臣也只是您一人的老师，永远不会离开。”陆知白认真地说。
小楚昭看着他，稚嫩的脸庞愣住一下，不知在想什么，很快又笑起来。
小楚昭扑进陆知白的怀里，脸上泪痕还未干，闷闷地磨蹭着说：“还好有太傅在。”
陆知白哄着他，拍了拍他的胳膊，却见他身体猛的一缩。
陆知白挽起小楚昭的衣袖，见他手臂上全是青紫痕迹，不像自己磕的。
短短几行干巴文字，却是小楚昭要真实经历的两年光阴，陆知白想起自己府上被当宝贝宠着的陆宝珠，瞬间心都化了。
“殿下，臣永远不会背叛您，会一直陪您走下去，无论前路如何艰难，臣也会一直守在您背后，请您不要害怕。”陆知白温温柔柔地道。
小楚昭望着陆知白，茫然地眨了眨眼，问：“太傅，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陆知白答不上来。
毫无疑问的是，面对着一个未来有很大可能会杀了自己的人，害怕么？肯定是怕的。
可或许是出于原主身体的本能，也可能是因为陆知白自己的善心，陆知白始终无法做到对一个可怜小孩儿视而不见，尤其是在他养了陆宝珠后。
“这是臣身为太子太傅的责任，只要殿下还是太子，臣就是您的老师。”最终，陆知白只好这样说。
小楚昭又问：“倘若我真被废了呢。”
熟知剧情的陆知白听了，立刻不假思索地摇头道：“怎么会，殿下不可能被废。”
话落，小楚昭似是听懂了什么，低头陷入沉思。
半晌，等小楚昭再抬起头，小小一个孩子，目光已然变得坚毅。
“太傅说得对，无论前路如何艰难，孤不会被废。”小楚昭低声说，“孤如今是太子，日后还会是天子，孤定不会辜负太傅的期望，也望太傅不要背弃对孤的承诺，一直守在孤身旁。”
陆知白没有多想，当即哄孩子似的伸出小拇指晃晃，毫无心理负担地道：“这是自然，臣与殿下拉钩。”
笑话，谁会闲的没事，非得跑去背叛一个肯定会做皇帝的人，那除非是老寿星上吊——活腻了。
果不其然，小楚昭听见陆知白这么说以后，很满意地又扑过来抱陆知白。
“太傅，孤会对你很好很好，只要你真心待孤，孤就信你。”
表面：害怕，呜呜[爆哭]
内心：敢走就把你杀喽[摊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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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前尘（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