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不给陆知白拒绝的机会,体贴道:“太傅,朕方才也非故意,实在是这花船上的酒不能喝,您此刻若醒了,就去里面把衣裳换了,回府去吧,今天晚上的事,朕只当没有发生过。”
说罢就到门口,喊人为陆知白准备衣物,态度很强硬。
姑娘们不认得楚昭和陆知白是谁,得了吩咐,就转着眼珠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看,最终决定听楚昭的,哄笑着退下去找衣裳了。
无他,这两位大爷看起来都很贵,但楚昭敢泼陆知白一身水,所以楚昭更贵。
陆知白头皮都麻了,再想起方才那酒水,忽然有些后怕。
但这会不是退让的时候,有楚昭在,沉迷享乐的闲话传不出去,他就没法理直气壮的退休了。
有点难受,怎么穿到古代也延迟退休。
“陛下,您现在已行过冠礼,不该再有掣肘。”陆知白试图劝,几缕发丝**的粘在鬓侧。
楚昭却不赞同,目光不留神扫到陆知白瘦削的肩,又很快移向别处。
夏天的衣裳料子本就轻薄,陆知白身上穿的更是上好软缎,垂感很好,平时就格外服帖,如今被茶水浇湿,就连锁骨形状也清晰可见了。
楚昭攥拳拢在唇前,咳了一声,“太傅才不是什么掣肘,朕年纪尚轻,还有许多需要太傅帮衬的地方。”
陆知白就问:“陛下还有什么困难?”
话一出口,这回轮到楚昭沉默了。
糟糕,前几年杀太猛了,已经没困难了。
楚昭冥思苦想,想不出,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坚持道:“就算现在没有,日后也会再有的。”
陆知白只当楚昭又在闹孩子脾气,他大了楚昭十二岁,说句是看着楚昭长起来的也不为过,因此常常把楚昭当小辈,看楚昭就像看他的女儿陆宝珠一样。
尽管楚昭可比陆宝珠难缠得多,但总归还是孩子的范畴,陆知白因着剧情的关系很怕他,可也愿意哄他,闻言只道:“陛下怎可如此诅咒自己,那些困难,日后也不会再有了。”
楚昭眼睛亮了亮,似乎很高兴陆知白能关心他,但很快又黯下去。
楚昭没什么表情地道:“太傅为何一定要走,朕这些年对您不好么,不仅特许您可以无诏随意进出皇宫,还准您在入宫时不必卸下兵器,也不必行跪礼,朕以为太傅会明白,与朕而言,太傅与旁人总是不同的,朕信太傅。”
陆知白听见就笑,心想这大魔王果然是还没进化到完全体,居然敢在这和他谈信任。
一个小小年纪就连亲叔伯,亲兄弟都杀,抄家大臣、软禁嫡母也是毫不手软的人,居然敢在这跟他谈信任?要么先把他身边金銮卫撤了再说这话呢?
陆知白哪里知道,早在几年前,小满的任务就从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变成保护他的安全了,他只觉得楚昭是在说梦话,就算楚昭信他,他也不敢信楚昭啊。
但想是这样想,话出口却变成了:
“臣当然也信陛下,只是玉京繁华,臣住腻了。”
楚昭不依不饶,“既然信任,为何还要离开玉京?太傅究竟是腻了玉京,还是独独厌恶玉京中的某个人?”
陆知白蓦地一噎,多年来的小心翼翼让他反应极快,顿时改口道:
“陛下,臣的意思是说,玉京繁华,但天下并非所有地方都如玉京这般繁华。”
“臣在玉京守了十六载,能教给陛下的,已经全教了。现在陛下青出于蓝,与其让臣继续留在玉京,倒不如允臣外放,让臣替陛下再多治理出几个玉京来。”
退一步海阔天空,如果实在不能退休,下基层也是可以的,至少比较安全。
果不其然,楚昭闻言脸色好了些,又转回桌子旁坐下了。
姑娘们很快拿来新衣裳,陆知白要换衣,楚昭下意识想回避,却被陆知白叫住。
陆知白觉得他俩都是大男人,又是在花船,如果楚昭连他换个衣裳都回避,那也太怪了——他又不是这船上的花魁。
楚昭从善如流地没有下船,但一直背对着陆知白坐,耳朵尖红红的,陆知白只当他脸皮薄,毫不犹豫的就开始换了。
身后是柔软衣料叠在一起的窸窣摩擦声,楚昭攥了下拳,盯着桌角道:“太傅,让谁离京的事朕自有打算,朕还是希望你留下。又不是什么初入官场需要历练的年纪,你若离京,未免太大材小用了。”
陆知白听见楚昭这么说,暗暗松口气。
楚昭把对他的称呼,从“您”又换回“你”了,这证明楚昭现在情绪很稳定,没在阴阳怪气。
衣裳很快换好了,头发还有些湿,陆知白拆下发冠,拿软巾一点点的擦,如瀑墨发散了满背,微卷。
楚昭一眼都没有回头看,脊背坐的板正,听陆知白对他说:
“陛下,臣以为,陛下应当能懂臣的心意。身为先帝留给陛下的顾命大臣,陛下如今已长到这个年纪了,若臣继续在朝堂上插手太多,总归落人话柄。”
不仅落人话柄,还要命,这小皇帝打小主意就多,是最讨厌别人干涉他做事的。
但楚昭显然是误会了陆知白的意思,闻言顿住片刻,只道:“但是太傅,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背后不说人,若太傅只为了清名便离京,那可真多此一举了。”
“太傅,你是朕的老师,官居高位,本事又大,是天生就该在朝堂上施展抱负的。你现在就是这样的境况,既然上了朝要被说,不上朝也要被说,何不求一个遵从本心,顺势而为呢?至于旁人如何说你,朕又不会听,只要朕信你没二心,不就好了。”
陆知白:“……”
要命,这到底是试探,是要和他继续演师生和睦的小把戏,还是真的信啊,陆知白想不通。
而且就算暂时是真的信,往后又能信几年?
还是说传闻为真,皇帝这辈子之所以没动他,除了因为他不犯错,还因为他在阴差阳错下得以与镇北侯交好,让皇帝觉得他有用,同时又不放心让他离京,尤其是不放心让他去北边?
陆知白脑袋都炸了,方才那酒里的药劲还残留着,令他有点无法思考。
总不可能是真舍不得,那更吓人了。
陆知白想了又想,没开口,因为不晓得说什么。
寂寂。
半晌,正当陆知白胡思乱想着,却听楚昭忽然问他:“……说起来,太傅,若朕准许你离京,你又想去哪儿呢。”
陆知白想起坊间那些传闻,愣住一下,条件反射似的道:“江南吧,臣年轻时曾去过那里,对那比较熟悉,也很喜欢。”
楚昭便笑了声,依旧没回头,只说:“朕还以为,太傅会选北边呢。”
陆知白浑身的皮都紧了,擦头发的动作一僵,正要再说话,楚昭已若有所思的转过身。
“太傅,你曾经一颗心只装着你的发妻,自她死后便未再娶,这两年又与镇北侯交情颇深,彼此常通书信,朕于你而言,总是最不重要,也最可舍弃的那个。”
陆知白瞪大了眼睛,被忽然转过来看他的楚昭吓了一跳,心说乖乖,这话题到底是怎么拐到这来的?
所以果然还是因为忌讳他与镇北侯的私交,才不肯放他离京吧!
“陛下怎可这样想……这太荒谬了,臣后来为何没再娶妻,旁人或许不知,难道陛下也不知?旁的不说,就说绾娘当年本就是因为受了惊吓,才致在生产时血崩而亡,臣那时顾忌朝局不稳,唯恐耽误陛下的大业,又因为害怕再连累一个无辜女子,这才一直没有再娶。”
“再说镇北侯,当年叛臣忽然发难,令陛下受困玉京,全赖镇北侯得了消息来救。而臣之所以能入得镇北侯青眼,也不过是因臣当年悍不畏死,孤身跑去给镇北侯送信,让镇北侯姑且对臣这样的读书人有了改观,觉得臣还算是个有几分骨气的,这才愿意与臣交好,臣……臣做这一切,全是仰仗着陛下的庇护啊。”
如此天衣无缝的说辞,早在陆知白心里斟酌过好多遍,句句不提自己有功,但又句句都把楚昭放在第一位,换谁听了,估计都能被哄成个胎盘。
楚昭自然也不例外,一听陆知白是把他放到第一位,脸色又比刚刚缓和了些,变得更和善了。
“太傅,朕又何尝不知道你的心意,方才不过是些玩笑话罢了。”
说话的功夫,陆知白已擦好头发了,楚昭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眼里幽黑如渊。
“太傅,其实朕知道太傅不信,但朕是真舍不得太傅。朕不明白,太傅分明是对朕好的,可为何又总好像和朕隔着一道,尤其是近两年,太傅对朕越发疏远了,闹的朕也时常在想,朕究竟是做错了什么,才惹得太傅如此。”
顿了顿,又道:“可……分明在朕幼时,太傅对朕的态度,并非是这样。”
字字都恳切,难得带着点少年人的迷惘和不解,让陆知白都忍不住沉默不言,思绪也飘回好多年前,想起他刚做太傅不久那时候——那会儿,楚昭才十岁出头。
不要担心,是小学鸡政斗呀!
俩人年龄差有些大,最近就爱吃这口,退一万步讲,谁说这世上不可能有这么一个人,他能同时是你的父亲,母亲,良师,益友,宿敌,恋人,挚爱以及x玩具呢(大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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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前尘(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