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白穿过来这么久,早把这里的一切运行规则都摸清楚了,只觉这里仿佛有只无形的大手悬在上空,暗搓搓掌握着所有人的命运。
陆知白在心里把这“手”叫天意。
简单来讲,就是有天意罩着,他躲不掉大事,但在细节方面可以随便浪。
打个比方说。
就像他当年要成亲,至于和谁成,天意不管。
他要做太傅,就算百般推辞也得做。
燕王要谋反,天意让燕王必然得和小皇帝打场仗,所以在和小皇帝正式开战前,燕王不会死,即便中了必死的毒,也会奇迹般的起死回生。
规则如此,陆知白从前只好被迫挂在官场上苟,直到前几日平安度过,原主被判斩首的日子也过了,陆知白才敢放下心来,彻底迎来属于他自己的新生。
回现代是不可能了,陆知白早就认清了现实,不再异想天开。
再说回去干什么,他连自己从前是谁,家住在哪都忘了,只记得他从前的房子似乎挺大,墙壁上到处都挂着巨大的显示屏。
而他穿过来前,似是已经在那个房间里宅了好几天,心情十分低落,觉得人生挺没意思的。
陆知白在大楚适应良好,有钱有权,目前看来皇帝对他也没杀心,他还不如既来之则安之,老实待这里过。
酒过三巡,陆知白听着曲儿,半梦半醒的仿佛又看见他穿过来前住的那房间。
屏幕上的黑体字刷刷滚过,陆知白很想看清,他直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是和主线剧情相关的。
唔,该死,这本小说的主角是谁来着,小皇帝吗?
而当原主死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儿呢?
想着想着就真睡着了,紧绷多年的神经骤然松懈下来,陆知白本来想得挺多,还准备好好享受一番,结果却是外面敲锣打鼓也唤不醒的疲惫,闹得船上舞娘都有些疑惑,不知是否该上前喊他起。
一边是轻歌曼舞,一边是睡梦正酣,姑娘们卖力的唱了会,只觉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啧,真可惜,难得碰见这样俊俏的男人呢,闹这么大阵仗,怎么是个银样镴枪头。
其中有三两不甘心的,还想从陆知白身上捞油水,就蹑手蹑脚的走近了。
更有个胆大的,已在把陆知白往屏风后面的床上扶,惹得姐妹几个都出言打趣她,笑她好不知羞,莫不是见了漂亮男人就走不动道,还要反过来倒找人家些彩头呢。
闹得正欢时,却见花船妈妈忽然急慌慌的闯进来,把姑娘们都赶走了,转身谄媚的又迎了一玄衣公子上船。
方才消失不见的小满就守在外面,看表情有点蔫,正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开玩笑,作为一名优秀的金鸾卫,他的任务就是要时刻保证陆知白的绝对安全,还不能让陆知白发现他的真实身份。
结果现在可好,陆知白不光被偷了钱,连裤子都快被人扒了,要不是他进宫禀报的及时,就陆知白那模样,也不知是谁嫖谁。
唉,老天爷保佑,他家大人最近性情大变,别是被下降头了,要不怎么总想往这些乌七八糟的地方跑?白天是赌场,夜里又是花船的,已经害他被扣好多月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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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昭上船后,就随手打发掉了花船妈妈,径直往屏风后面去。
陆知白饮了酒,睡得沉沉,玉白面庞被热气熏得晕红,此刻正歪斜地瘫在床上,一条腿还软软耷垂在床边。
太累了,天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每天两眼一睁就是抱大腿,也没个金手指或者系统什么的,遇事全靠自己反应快。
睡得有些渴,也不知方才那酒里被添了什么。
迷迷糊糊的,陆知白闭着眼睛伸手,想问身旁人讨碗水。
下一刻,果然有人体贴地递他水。
身体坠的千斤重,陆知白接了茶盏,在酒精的作用下,犹自幻想着自己退休后的美好生活,只轻轻道了声谢,并未掀眼皮。
计划很顺利,如果没意外的话,小满现在就该在宫里告状了。
那可是大名鼎鼎的金銮卫,金銮卫啊!
呵,谁家好小孩十四岁就往别人家里扔眼线,真当他不知道、他那三位倒霉同僚是怎么死的吗?过去十几年,他可是连夜里睡觉的时候,都有一只眼睛在放哨,简直要被皇帝逼得神经衰弱了。
不过以后就好了,天意不能再限制他,他总算可以平安退休了。
好热。
陆知白皱起眉,手上使劲,茶盏却纹丝未动。
再使劲,还不动。
陆知白不耐烦了,睁眼抬头看,就见小皇帝正冷冷淡淡的站他面前,手中握着茶盏。
年轻的天子年过弱冠,宽肩窄腰,张扬凌厉,个头窜得很高,在身后琉璃灯的映照下,影子笔直一道笼在床头,如泰山压顶。
陆知白眨了眨眼,做梦一样。
不是吧,就算他难得犯错,皇帝也用不着亲自来吧,就真一刻都等不及吗?明儿早朝再批斗他不成吗?
正费解,就见皇帝手腕一抖,凉茶水兜头就浇下来了,把陆知白彻底淋了个清醒,浑身也不热了。
“……”
“!”
等泼完了水,不等陆知白反应,楚昭就撩袍在桌前坐了,一言不发的,似是在极力忍耐着。
至此,陆知白的酒才算彻底醒了,他虽然想不通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可也不敢怠慢,顾不上擦拭脸上的茶水,就利索起身。
到底是哪一步出错了,怎么皇帝现在看起来非但不高兴,反而还很生气,难道皇帝不喜欢他今夜主动送出的把柄吗?
眼看皇帝不出声,陆知白想跪,冰凉水珠顺他眉骨往下滑,啪嗒砸在地上,正如陆知白此刻冰凉的心,碎八瓣儿。
都说伴君如伴虎,随着皇帝越长越大,陆知白也应对得越来越艰难,时常猜不到皇帝心里想的什么。
就如这时,皇帝分明是难掩怒意,却不许他跪。
“太傅不必多礼,朕不是早就特许了你不跪。”楚昭道,转头直直地看向陆知白,把陆知白看得膝盖一僵,愣是没跪下去。
唉,怎么回事,怎么忽然感觉皇帝好像挺委屈的?
不不不、这一定是错觉。
懂了,皇帝大约是要在他面前唱红脸,浅浅表达一下对他犯错的痛心疾首,不方便太高兴。
毕竟自古以来,明君都是尊师重道的。
接下来的一刻钟里,两个人谁也没有先开口。楚昭不许陆知白跪,陆知白就僵硬地站着,心里一时想到这个,一时又想起那个,魂儿都飘天上去了。
正当陆知白以为皇帝已做足了戏,很快就会出言处置他的时候,却听皇帝淡淡地道:
“太傅为我大楚殚精竭虑,真是费心了,就算是生着病,也要来帮朕抓逃犯。”
陆知□□神恍惚,闻言只垂首道:“陛下说的是,臣不该装病不上早朝,还到此消遣……嗯?陛下您刚说什么?”
楚昭眼中有一刹那的锋利,但转瞬即逝,只道:“怎么,莫非朕说错了么?朕也是才收到的消息,今夜有朝廷重犯躲在这些花船上,多亏太傅眼尖,将所有客人都赶下了船,才让金銮卫趁机得手。”
陆知白:“……”
“什么?抓逃犯?我吗?我分明就是来……”
楚昭打断陆知白,一字一顿地看着他道:“太傅,你是来抓逃犯的,朕明日会在早朝嘉奖你的辛苦。”
陆知白:“……”
唉不是,这对吗?
“可是陛下,这花船上分明就没——”
“太傅,朕说这里有逃犯,便是真的有。”
陆知白还想再分辨,想着小皇帝这会是否没明白他的心意,只当他是一时糊涂,看在过去那么多年的师生情分上,才想为他遮掩。
心中斟酌的功夫,却见皇帝顿住片刻,倏地站起身。
陆知白吓了一跳,本能向后退,膝弯磕在床沿,啪嗒一下跌坐到床上。
“陛……”
陆知白舔了舔唇,抬头正与楚昭刀子似的目光对上,只见楚昭绷着脸皮,面沉如水,把腮肉咬得梆硬,脖子上青筋都气得爆出来。
气极了,只是偏要隐忍不发,甚至还要格外亲热的唤陆知白一声:“老师。”声音凉凉的。
陆知白身上的衣服还湿着,始作俑者面上却不见丝毫愧意,只有浇不灭的怒火。
但是很快的,陆知白看见楚昭皱起眉,伸一只手到半空,似乎是想碰碰他的肩膀,脸色也由黑转白,变脸如翻书,居然真的开始委屈上了。
原来刚才不是错觉,是真委屈。迎着陆知白戒备的眼神,楚昭最终缩回手,放弃了眼前唾手可得的触碰,却步步逼近,直走到距离陆知白不足半尺处。
花船是个好地方,连茶和酒都是甜的。陆知白心惊胆战的仰起脸,见楚昭这会正居高临下的寸寸打量着他。
分明是个极富侵略性,甚至有些挑衅的举动,楚昭面上却仿佛委屈的快哭了,只黯然的道:
“十几年相依为命、悉心教导的情分,说丢就丢了,老师,可是朕最近做错了什么事,让您寒心了,否则好端端的,您又怎么会想离开玉京呢……”
老师说的:饭在锅里,钱在兜里,能用的人在名单里,为师现在要退休啦,娃你好好的。
学生听的:桀桀桀,我在外面有别的崽咯,以后都不要你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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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前尘(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