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侧小径比林砚预想的更加曲折。石阶早已被某种粘稠的暗红色苔藓覆盖,踩上去发出令人不适的咯吱声。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腐坏气息,比山下更加浓烈,像是成千上万朵玫瑰被塞进生锈的机械中发酵。
林砚放慢脚步,右手紧握金属残片,左手扶着岩壁保持平衡。岩壁表面布满细小的齿轮状纹理,触感既不像石头也不像金属,而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肉质弹性,仿佛整座山是某种沉睡巨兽的脊背。
小径尽头豁然开朗,一片宽阔的平台出现在眼前。这里曾经是个市集——倒塌的摊位、破碎的陶罐和锈蚀的金属器皿散落各处。几个巨大的齿轮装置立在广场中央,齿轮间缠绕着干枯的藤蔓,藤蔓上挂着色彩斑斓但已褪色的布条,在微风中无力飘动。
最令林砚警觉的是地面上那些奇怪的刮痕。不是自然风化或打斗留下的痕迹,而是某种有规律的、近乎狂乱的螺旋状刻痕,像是无数人围着齿轮装置跳舞时用利器刻下的。刮痕中残留着彩色的粉末,在昏暗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微光。
林砚蹲下身,用金属残片挑起一点粉末。粉末呈现淡粉色,凑近闻有股甜得发腻的香气,让她想起小时候误食的过期糖果。她皱了皱眉,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从工装上撕下的布料,小心包起一些粉末样本。
“荣光永恒!荣光永恒!”
尖锐的欢呼声从市集另一端传来。林砚立即隐蔽到一处倒塌的摊位后,透过缝隙观察声源。
一个穿着华丽戏服的女性跌跌撞撞地冲进市集。她的衣服原本应该是纯白色的长袍,现在却染满彩色污渍,袖口和裙摆撕裂成条状。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脸——扭曲成一种不自然的狂喜表情,嘴角几乎咧到耳根,眼睛瞪大到极限,却没有聚焦在任何具体事物上。
“新日将升!枷锁终断!”她高唱着,声音嘶哑却充满病态的活力,双臂夸张地挥舞着,彩色粉尘从她衣服上簌簌落下。
林砚注意到她的动作完全不顾及周围环境——明明前方是一处断裂的地板,边缘锋利如刀,下方是深不见底的云海,她却毫无减速迹象。
“停下!”林砚下意识喊出声,随即后悔自己的冲动。
戏服女性转向声音来源,脸上的狂喜更加扭曲:“啊!新同胞!来啊!加入狂欢!”她张开双臂,脚步却未停,“永恒之喜在等待——”
她的右脚踩空,整个人向前倾倒。林砚猛地站起身,但为时已晚。戏服女性摔下平台边缘,身体被锋利的金属断面划开,却依然保持着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直到消失在云海中。最后传来的不是惨叫,而是一连串咯咯的笑声。
林砚站在原地,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那不是普通的疯狂,而是某种强制性的、极端的精神状态。她低头看了看布料包裹的彩色粉末,现在更加确信这与系统警告的“规则场不稳定”有关。
市集另一端传来微弱的歌声,旋律欢快得不合时宜。林砚决定绕过那个区域,继续向山顶前进。她取出金属铭牌确认方向,闪电符号依然指向主峰。
穿过市集后,山路变得奇怪起来。明明是按照铭牌指引前进,熟悉的地标却开始错位。刚才经过的那根断裂的科林斯柱,十分钟后竟然又出现在前方;明明是一直向上走,地势却诡异地变得平坦;甚至空气的味道也在不断变化,时而铁锈味浓重,时而又变成甜腻的花香。
林砚停下脚步,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岩石上刻下箭头标记,然后继续前行。五分钟后,她回到了刻有标记的岩石前——箭头指向她刚刚走来的方向。
“路径被改变了...”林砚喃喃自语。不,更准确地说,是“路径”这个概念本身似乎在被某种力量玩弄。她想起赤鸦提到的“神律”,还有系统警告的“规则场不稳定”。
一阵轻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分不清具体方向。那笑声带着顽童般的恶意,又夹杂着机械运转的杂音。
“谁?”林砚握紧金属残片,身体微微下蹲,保持随时可以发力或闪避的姿态。
没有回答,只有一阵微风拂过。风中带着某种异样的感觉,像是有人在轻轻翻动她脑海中的记忆书页。林砚突然发现自己想不起刚才在市集里看到的戏服女性具体长什么样,甚至连“老陈”团队中那个男性穿行者的面容也变得模糊。
“概念窃取...”林砚猛然意识到这是什么。那个神仆说过“枷锁”,赤鸦提到过“神律”,而现在某种存在正在偷走她对“路径”和“面容”的概念认知。
她迅速采取行动:从口袋掏出之前收集的彩色粉末,撒向四周;同时用金属残片在岩石上刻下大大的“林砚”二字,然后是“不要相信方向感”;最后掏出金属铭牌,死死盯着上面的闪电符号——那是她唯一确定可靠的指向标。
微风变成了旋风,彩色粉末在空中形成诡异的漩涡。笑声变得尖锐,带着恼怒。林砚感到太阳穴一阵刺痛,像是有人试图撬开她的颅骨翻找什么。她咬紧牙关,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铭牌的闪电符号上,在脑海中不断重复自己的名字和目的。
“林砚。山顶。神性之源。林砚。山顶...”
刺痛达到顶峰后突然消退。风声停止,四周恢复寂静。林砚额头渗出冷汗,但她的记忆和方向感保住了。岩石上刻的名字依然清晰,而更令人惊讶的是,前方的山路变得明朗起来——虽然扭曲,但至少不再循环。
她不确定自己击退了什么,但清楚这只是暂时的胜利。那个偷窃概念的存在——很可能是赤鸦提到的“电网”守护者——一定会再次袭来。
林砚继续前进,更加警惕。她每隔一段距离就在岩石上刻下标记,不仅是方向箭头,还包括简短的文字提醒:“记住名字”、“时间是幻觉”、“路径被扭曲”。这些标记既是对抗概念窃取的武器,也是留给自己的心理锚点。
山路逐渐变得陡峭,空气中的静电越来越强。林砚的头发根根竖起,皮肤能感受到微弱的电流窜过。抬头望去,淡蓝色的光幕已经近在咫尺,透过它能看到山顶的轮廓——那里矗立着几根巨大的金属柱,柱子之间跳跃着电弧。
林砚在一块突出的岩石后暂停,观察前方地形。通往山顶的最后一段路是一片开阔的斜坡,没有任何遮蔽物。斜坡表面布满了规则的六边形纹路,每个六边形中央都有一个小小的闪电标记。这就是电网的本体,毫无疑问。
更令人不安的是斜坡上那些焦黑的痕迹——人形的、动物形的,甚至有些难以辨认的形状,像是穿行者或其他生物触电网后的残骸。
林砚取出金属铭牌再次确认。闪电符号直指电网中央,那里有一块凸起的平台,平台上隐约可见某种装置。那就是“神性之源”吗?但如何穿过电网?
她回想起戏服女性的疯狂状态,以及彩色粉末的异常特性。如果那是某种强制性的“希望”或“欣快”效果,或许...电网执行的“神律”也有类似的强制性?
一个危险的计划在林砚脑海中成形。她需要更多关于电网行为模式的信息,也需要找到抵抗概念窃取的方法。赤鸦提到的“一小时内发信号”的时限快到了,但林砚不打算依赖任何人。
她小心地靠近电网边缘,在即将触发感应的临界点停下。从口袋里掏出收集的彩色粉尘,轻轻吹向最近的六边形纹路。
粉尘飘落在纹路上,瞬间被电弧击中,爆发出一小团粉色火花。火花中浮现出几个闪烁的文字:
【律条十七:凡近神威者,当心怀喜乐,无惧无畏】
文字很快消散,但林砚已经记住了内容。这证实了她的猜测——电网执行的“神律”确实与精神状态有关。她继续测试,在不同位置撒少量粉尘,触发更多律条:
【律条三十二:信者得见真道,疑者永堕迷途】
【律条六:凡心存畏惧者,不配登临圣境】
【律条二十一:直视神威者得启示,低首回避者失恩宠】
这些律条明显自相矛盾。既要“心怀喜乐无惧无畏”,又要“心存畏惧”才配登临?既要“直视神威”,又要保持某种敬畏?林砚嘴角微微上扬——矛盾意味着漏洞,而漏洞意味着可乘之机。
远处传来三长两短的鸟鸣声——赤鸦的信号。林砚没有回应。她需要更多时间研究电网规律,不想被任何人干扰。鸟鸣重复了几次后停止,四周再次陷入寂静,只有电网发出的微弱嗡鸣。
林砚退到安全距离,在一块岩石后坐下,开始整理目前掌握的信息:
1.电网通过“神律”控制进入者,这些律条强制执行某种精神状态或行为模式;
2.律条之间存在根本性矛盾,可能是系统“不稳定”的表现;
3.“希望瘟疫”(彩色粉尘)能够短暂显化律条内容;
4.某种存在(赫尔墨斯残影?)能够窃取路径、面容等概念。
她需要找到一种方法,利用这些矛盾安全通过电网。林砚的目光落在金属残片上——也许不仅仅是物理工具,还能成为干扰“神律”的媒介?
齿轮在云层中沉闷地转动,如同一个巨大而不祥的倒计时。林砚深吸一口气,开始用金属残片在地上勾画可能的行动计划。无论电网背后是什么,她都会用自己最擅长的武器面对——冷静的观察和绝对的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