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斜飞，在天地间织出稠密的针脚。自他们离家以来，这是头一回在雨天行路。展眼望去，青翠欲滴的山峦蒙在一层薄纱之中，倒是别有风致。见前方有一小亭，敖丙便将哪吒推进去暂歇。
“算着路程，今天晚些时候就能到骊山了。”哪吒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这次要是再逮不着女娲娘娘，定是她故意躲着咱们。”
他见敖丙呆望着空中的阴云，便问：“要不要飞上去看看，是你们家哪条龙在下雨？”
然而小龙似没听到一般，直到他伸手去戳弄龙腹的鳞片，方才一个激灵，低头嗔道：“又在作怪。”
哪吒知道他肯定又走神了，索性偏不住手，敖丙叫他戳得痒痒，躲闪着同他笑闹了一番，才听哪吒道：“你近来走神越发多了。每晚同睡时，我总能感知到你的神识。”
少年敛去笑意。“早知道你元神如此不稳，我断然不会带你离开陈塘关，四处奔波。”
见哪吒似有悔意，敖丙心中一阵翻腾。
“是我自己要跟你出来，怪不得任何人。况且当初动身时好好的，父王他们也应允了。”
哪吒想起了敖光紧锁的眉关，想起敖光那时说“只恐日久还会生变”。也许他和敖丙，都隐隐约约明白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只是一起游山玩水的日子太过美好，谁也不愿将其点破。
“还是快点赶到女娲娘娘那里，让她给你瞧瞧吧。”
敖丙乖乖点头，两人正欲上路，前方忽然闪出一个道士打扮的年轻人，朝他们行了一礼：“二位请留步。”
“你是何人？”
“小道乃是十二金仙惧留孙的门人，前方夹龙山飞云洞便是师父的洞府。”道士做了个请的手势，“久仰哪吒太子威名，师父特命我前来问候，请二位到洞中做客。”
哪吒当初在十二金仙大会上，曾经见过惧留孙，只记得此人最看不上披毛戴角、湿生卵化的妖族，跟他和敖丙自然不是一路人。如今忽然又来延请，很难不让人怀疑其中有诈。
“小爷跟你们师父没半点往来，他干嘛要请我们？”
“师父与太乙仙长私交甚笃，如今天下已定，他挂念同门之情，有信物想托你转达。”
道士只对哪吒毕恭毕敬，对一旁盘踞的小龙看也不看，言语中也全不提及。哪吒心中不悦，但敖丙没有让他来回护，自己横身上前：
“贵派对妖族一向嫌恶，想来应该不愿我与哪吒同去做客吧。”
“哪里的话……”在龙身的压迫感之下，那道士也变得唯唯诺诺，“灵珠贵重，岂有不敬之理。只是按照规矩，一切非人形态的妖类均不得入山，还请化形之后方可入内。”
说是不敢不敬，却又句句皆是不敬，哪吒立时就提起拳头要发火，却感到龙尾轻轻勾了勾他的小腿肚。敖丙不卑不亢对来人道：“请你稍候片刻。”随即示意哪吒跟随他一同飞入云中。
“怎么看都是个圈套，”飞到道士看不见的地方，哪吒愤然道。“我师父从来就没提过这个惧留孙，说什么让我转达信物，想必也是在扯谎。”
“可你若一口回绝，恐怕也会落人口实。”
“小爷还怕他们嚼舌头？”哪吒把枪尖一甩，“不但不去，还要教训教训他们！”
敖丙早习惯了他这个一点就炸的急脾气，劝道：“再怎么说，终究也是同门，你若先挑起事端，最后不还是给太乙师伯添麻烦？”
“那要怎样？你现在又没法变人，如何跟我同去。”
“我有一计。”小龙低声道。
***
那道士在地上等了会儿，只见两个少年手牵着手，从云中翩然降落。他定睛看去，那龙族太子化形之后容貌清俊，额头水蓝色的灵珠印记更为其增添几分神仙之姿，只是却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倒叫人捉摸不透。
哪吒指了指身旁的人，“这样行了吧？”
道士忙不迭应允，引着他们进入山谷之中。这夹龙山顾名思义，山势险峻，峭壁之间有一条河曲折而过，如夹龙一般。谷底越走越窄，哪吒抬头只见一线天光高悬，心中不由冷笑，当真是个设伏的好地方。
“阐教弟子不是都去昆仑玉虚求道吗？你们怎么窝在这山野地方？”
“小道只是一介侍从，并非师父亲传弟子……”
“那你师父跟我师父哪个更厉害？”
“呃、这个……”
哪吒作出闲聊的样子胡乱提问，问得那道士汗流浃背，一旁的敖丙则始终沉默不语。终于走到了谷底正中，见道士放慢脚步，哪吒明知故问：“怎么，这就到了？”
对方不答，却大叫一声：“动手！！”
随着他的喊声，从四下的岩石后面都闪出人影来，凌空抛出数道金光，兜头盖脸罩来。哪吒无路可逃，然而一旁的敖丙却猛地将他推倒在地，自己张开双臂迎向金光，旋即被那绳索捆得结结实实，跌在地上。
见哪吒爬起来，道士也不装了，放声道：“你当知道这捆仙绳的厉害，越是挣扎就会捆得越紧，哪怕是大罗神仙也难脱身！”
“我俩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要设计陷害？”
“众弟兄原本都上了玉虚宫，只要多抓几只妖、多换得几丸丹药，便能飞升享福去，谁知竟被你们两个小儿给毁了！！”道士们纷纷亮出了兵器，一个个恨得咬牙切齿，“是你们害得阐教声名扫地，我们也都被打回原籍，没了进身之阶！若要救这妖龙，你便即刻跪下，向我们磕头谢罪！！”
败坏阐教的究竟是我，还是你们这些是非不分、道貌岸然之徒——哪吒懒得跟他们辩，只是静静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关节。
“既然是你们先动手的，那小爷就不客气了！”
说罢将手一伸，那捆仙绳似一条蛇似的，竟自飞到他手中，再看去，哪还有什么妖龙，被绳索捆住的只是凹成人形的混天绫。
“不好，中计了！”道士大叫想要唤回法宝，却丝毫拽不动——原来是混天绫反过来又将捆仙绳牢牢缠住不放，哪吒抓着绳索权当鞭子，大力一挥，所有人都被抽得飞出几丈远。
“就这点本事，还想跟小爷玩心眼。”他好气又好笑，此时道士们见势不妙，也顾不上许多，纷纷夺路而逃，刚出了山谷缝隙，就听得一声龙啸，川岳为之震动。
哪吒甩着绳，溜溜达达地跟过去，正好看到真正的敖丙降落在地面，方圆一里皆被封冻，连雨水都结作冰晶，而那些道士全部被寒冰封住，动弹不得，惊慌狼狈的表情还僵在脸上。
“哎，不好玩。”哪吒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走过去挨个讥笑，“这捆仙绳不是你们的镇洞之宝吗，再不想办法反击，小爷可就要拿走了。”
“师侄手下留情！”
哪吒和敖丙转身，却见一个戴着高帽、留着三撇胡的仙人飞身而至，正是惧留孙。
“贫道于洞中修行，竟不知这些逆徒私自盗了法宝，来找二位的麻烦……”他的嘴角抖了抖，挤出一丝笑容，“冲撞了贤侄，莫怪莫怪。”
哪吒心知这老东西即便没有授意，多半也是装聋作哑，由着底下的门人来坑害他俩，见计谋不成才赶来捞人。他也不戳破，冷哼一声。“你来得倒挺是时候。”
“贫道必定重重责罚他们。”惧留孙见对方没打算撕破脸，松了口气，“你们这些蠢材，还不快快赔礼！”
那些道士被冰封住，哪里开得了口，待哪吒以火焰融了冰，方才一个个伏倒在地，如斗败的公鸡。
敖丙凛然道：“我与哪吒揭破了阐教内幕，自然会得罪不少人，若各位还想较量，便请随时来访，不必再使这种龌龊伎俩。”
说罢龙身一纵，腾空飞去。见哪吒也要走，惧留孙慌忙道：“贫道的捆仙绳——”
哪吒头也不回，半空中只留下声音，“谁稀罕你那几根破绳子！”
他追上敖丙，很快远离了夹龙山，确定道士们没法再使坏，哪吒才将混天绫召了回来。一人一龙彼此对视，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
“真是爽快！”哪吒道，“使个障眼法把混天绫变成你的样子，敖丙，想不到你这么个乖小孩也能想出这种鬼点子。”
“早就知道这捆仙绳的厉害，自然要加以防备。”敖丙又夸回去。“也多亏了你的障眼法使得好呀。”
“那是，”哪吒抹了抹鼻尖，“不过最重要的还是混天绫演得好！嘿嘿，不愧是小爷的兵器！”见混天绫飘飘然绕过他的胳膊，又亲昵地往敖丙龙角上缠去，少年赶紧将它扯回来，“反了你了！”
他们笑着闹着，全然不知这样的快意心情，会在见到女娲娘娘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
“你说无法可解是什么意思？！”
哪吒厉声质问。
敖丙想要提醒他莫失礼节，然而自己亦是心神震颤，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说不出。他们立于骊山之巅，祭坛香火缭绕，两人如在雾中，只能听到女娲声若洪钟从四面八方而来，缥缈中带着一丝悲悯。
“只因他生而为妖，又偏偏是灵珠。”
“什么妖、什么灵珠，又是这一套！！”哪吒咬着牙关，拳头攥得咯咯响，“敖丙就是敖丙，凭什么要给他加上这些条条框框！我师父还说你心肠好、有神通，难道都是虚名不成？”
“魔丸，稍安勿躁。”
女娲娓娓道来：“灵珠的魂魄极为特殊，与天地灵气息息相关，灵气充盈，魂魄便得到滋养，灵气缺失，魂魄便动荡不安。”敖丙只觉一阵清风围绕着他轻轻拂动，像是一只温柔的手正在为他诊察，可四下张望，还是什么也看不见。“无法化形只是表征之一，你的灵气只出不进，自然会日渐亏空，损及心魂。”
“那他每到晚上就能变回人是怎么回事？”哪吒追问。
“入夜，灵气消磨会有所减缓。但你们应该也发现了，他变回人的时辰越来越短，正是难以为继的表现。”
“可是……晚生修炼从未懈怠，为何难以汲取外界灵气？”
敖丙问罢，却是一阵异样的静默。许久，才听得娘娘又问：“你近来饮食可有不妥？”
“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啊？”哪吒一头雾水，但敖丙像是意识到什么，只觉胸中升起一道寒意。高天之上，女神的声音似有不忍。
“我道行不足，无法勘破。”
“这……您还道行不足，那还有谁能破得了啊！”哪吒焦急万分，不由望向身边的小龙。忽然一阵狂风卷起，他下意识抬手遮挡，却从指缝里看到有点滴金光，穿过虚空洒落在敖丙的额上。
女娲缓声道：“灵珠，我已在你身上降下一道符咒，可暂时封住你体内灵气不再耗损，切记，绝不可再运功施术，否则冲破了符咒，元神散去，我也无力回天。”
TBC
感冒躺了两天orz本来想再写长点，就这样吧（捂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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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亏你想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