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哪吒立时愣住，敖丙自己也觉得唐突，忙又解释道：“似乎离你越近，我的心神就会越安定……”魔丸元神坚不可摧，灵珠却并非如此。他自觉体内灵气不稳，比平时更容易受到扰动，有哪吒在近旁，散发出的魔气倒像是镇守着他一般。
正想着要如何讲得更明白，却见哪吒咧嘴一笑，随即大大地张开双臂，“没问题，来！”
“有劳你了。”
“能帮到你，这点小事算什么。”
两人并排躺下，哪吒让敖丙的头靠在自己颈窝处，侧身用一条胳膊拢住对方。他明白敖丙从来不会提什么无理要求，像这般依赖自己，必定事出有因，心中倒生出一些隐隐的担忧。
“敖丙，你除了没法化形，当真没有别的不适么？”
他低头轻问，感觉着那小小的龙角抵在自己的下巴上。敖丙的声音在他胸口柔柔响起，“嗯……就是偶尔会不自觉地出神发呆。”
“还有什么和往常不同之处吗？”
硬要说的话，就是像此刻这般，总想要与你再贴近些——这些话滑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敖丙摇摇头闭上双眼。经过白天化龙的那一遭，他笃定了哪吒持心纯正，不会做出什么不轨之举，再说倒显得自己奇怪。
或许是白日里施法降雨有些累了，很快敖丙便沉沉睡去，哪吒也合了眼，脑中却总是在想着刚才的对话。
敖丙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战后他俩回到陈塘关，同食同住，每天接触的环境并无二致，他没事，敖丙却出了状况，莫不是有谁使了下作的手段，专冲着灵珠而来？
哪吒忍不住重新睁开眼。化为人形后的敖丙呼吸均匀而悠长，靠在他身旁毫无戒备。他用胳膊支起脑袋仔细瞧去，只见敖丙瓷白的皮肤纤尘不染，也不知梦到了什么，睫毛似蝉翼微微抖动着。于是他捏起敖丙的手，去把对方的脉搏。
哪吒天生火旺，打小就没怎么生过病，只记得娘偶尔感了风寒，请到府上来的大夫便是这么做的，于是比葫芦画瓢。
敖丙的手腕光滑柔润，像玉一样。他摸了又摸，却总也找不准，心下奇怪，又去摸另一只手，但都只能隐隐约约扣到一丝细弱的搏动。
难不成龙脉的位置跟人不同？
他被勾起了探究心，干脆在敖丙身上搜寻起来，手指沿着脖颈一路摸到锁骨、肘窝、心口又向下，摸来摸去找了半天，终于感觉到指尖传来一阵相对清晰的跳动，梦中人却像是被他侵扰，无意识地蹙眉，扭动着侧翻过来并紧了双腿。
“唔……”
哪吒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放在什么要命的位置，登时心跳如鼓，脱口道：“敖丙！我不是故意——”
说罢才发现怀里的人并没有醒。
他脸上火烫，只得轻轻地一点点把手抽回来，偏敖丙夹的很紧，等他终于缩回手，浑身都冒出汗来。
我在做什么啊幸好敖丙不知道否则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亏他这么信任我我怎能如此辜负他一片心等他醒了我要自首吗那他会不会再也不跟我亲近了魔头我和你势不两立什么的啊啊啊我不想听……
脑袋里乱糟糟闪过无数个念头，哪吒简直想化出六个拳头捶自己几下。少年惴惴不安重新躺下，忽然觉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这么近地跟敖丙睡在一处，彼此肌肤相贴，一切此前忽略的感官细节都被放大，他只觉周身异常燥热，尝试着稍稍把自己挪开一点，灵珠却像是感应到了他的回避，害怕他跑掉似的，无意识又往他怀里蹭了蹭，哪吒“嘶”地倒吸一口凉气。
亏他先前还夸口，这可不是“一点小事”啊！
这是天大的事！
忍耐着胡思乱想着，就这样一直捱到后半夜，哪吒才迷迷糊糊睡去。恍惚中，他的神识却仿佛跟敖丙的相融，沉入了一片海，那里群龙游弋，残垣静默，晦暗的天光也无法抵达万丈波涛之下。他仿佛在透过敖丙的眼睛看到这一切，一种不属于他的忧郁，慢慢将他的心火熄灭。
***
哪吒是被敖丙叫醒的。
“昨夜多谢你陪我。”
“客气啥……”哪吒打着哈欠。“今天你醒得好早。”
“不早呀，天都大亮了。”敖丙歪着头端详他，“你的黑眼圈怎么这样重？”
“哪有。”哪吒赶紧装作揉了揉眼，搪塞过去。“对了敖丙，我昨晚好像……看到你的记忆了。”
“啊？”敖丙惊讶。
“就是一些模糊的片段而已，”哪吒喃喃道，“你小时候生活的海底啦，你跟申公公还有你爹练功啦……我好像还看到两条龙缠在一起——唔！”
敖丙捂住他的嘴，俏脸一下红透了。“休、休要胡说！”
什么胡说，明明是我在你的神识里看见的——哪吒还想辩驳，眼前却忽地一团白雾腾起，敖丙纤纤的一只手立刻变成了巨大的龙爪，几乎把他摁进地底下去。
“呃咳咳……”
“抱歉！”敖丙慌慌张抬起前爪，“哪吒你没事吧？”
“没、没事……”哪吒把自己拔出来，揉着肩膀。敖丙垂下头，“我这样子，很麻烦吧。”
哪吒想起梦里的感受，连忙说：“你别多想，我一点没觉得麻烦！”又笑道，“若是真想补偿我，等这次的事情解决了，你带我去海里玩吧，到时我若要什么奇珍异宝，你可别舍不得给。”
“怎么会，”小龙绕着他盘起身体，将他亲昵地圈在中央，“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敖丙何等细心，知道哪吒定是没有睡好，这天便坚持要驮着他赶路。哪吒也不愿敖丙总是一副欠他的样子，遂恭敬不如从命。
转眼来到古灵山地界，此处女娲宫香火旺盛，两人找起来并不困难，依礼登门拜谒，谁知守门的童子却告诉他们，女娲娘娘也不在此处，今早刚刚前往骊山去了。
见哪吒又要发作，敖丙劝道：“既是刚走，咱们快快动身，或许还能赶得上。”
“这女娲娘娘也真是随心所欲，怎么就不肯在一个地方多待几天？”哪吒抱怨地一跃登上小龙头顶，敖丙旋即乘风而起，免得给那侍童听到闲碎话。两人从天上重新眺望中原大地，山峦起伏之间，远近的城镇村庄一览无余。此处已近朝歌，人烟明显多起来。
“道场既多，想必信众所求也多，女娲娘娘四方云游，应当也是为此忙碌吧。”
“还是不做神仙的好。”哪吒枕着双臂，仰面躺在小龙眉心，云影时不时从上方飘过，无垠的蔚蓝中，他们仿佛想去到哪里都可以。
“说起来，之前战事刚结束时，天庭为了封神的事，不是派人来过？”
“记得记得，”哪吒笑起来，“我爹对那使者说我脾气急躁，难堪大任，还需多历练历练什么的，反正讲了一大通我的坏话。”
“所以你就追着你爹一通乱打。”敖丙也忍俊不禁，他还记得当天哪吒故作大怒，提枪就找李靖算账，追得堂堂总兵大人四处逃躲，阖府上下鸡飞狗跳，天庭使者在一边都看傻了眼，封神之事只得暂缓，却不知那是他们父子合力演了一出戏。
“像这样在凡间游历玩耍，行侠仗义，不比当那什么天王元帅有意思多了？”哪吒翻过身，手掌正好覆上小龙额前的灵珠印记。“我爹也赞同我的想法，他希望我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且，封不封神，我总要先问问你的意见。”
敖丙心中一暖，道：“其实天庭也派人去了东海，我父王后来才告诉我。”
“他们也要给你封神？”
“嗯，但是那时我恰好跟你一起住在陈塘关，所以父王借口我不在，就给推脱掉了。”
这倒是哪吒没想过的。龙族将敖丙视作希望，一直期盼他能跻身天界，结果老龙王竟然如此轻易就放弃了送上门来的机会。“你不会后悔吗？”
“只要你不后悔，我也不会。”
此时风中吹来一阵喧嚣，原来下方路过一处城郭，正好是踏春盛会，十分热闹。能看到有人在赛马、泛舟，还有的在沐浴熏身，除垢祛病。集市上也是人来人往，琳琅满目。哪吒扶着龙角，探头往下看。
“我还没逛过集市呢。”
“我也没有。”
“那下去看看？”哪吒心痒，敖丙提醒他，“不是要追女娲娘娘吗？”
“好吧，那就以后再——”
话音未落，人群忽然惊叫起来，四处逃散。竟然是一只体形壮硕的黑熊精冲入了集市之中，龇牙露出凶相，驱散百姓，去抢夺摊子上的吃食。
敖丙一低头，哪吒哧溜滑到他鼻尖上，搂着小龙的嘴筒子，满脸得逞的笑：“这下子不去不行啦！”
说罢一松手从空中急速飞落，连火尖枪都不带耍的，赤手空拳便摆开架势：“我乃哪吒三太子！哪来的妖怪，看招！”
***
敖丙停留在云端。上次为民施雨，哪吒让他大展身手，所以这次他也只是远远瞧着，让哪吒施展神通。
其实也不能叫施展神通。就是单纯的一拳打飞。
“饶命！！！”黑熊被打得眼冒金星，哪吒一把将它后颈皮揪住，不费吹灰之力，便抡起来像杂耍举水缸一样举到头顶，又是一掷，直接掷到附近的山上去了。
“就这点能耐，真是不过瘾。”他赶将上去，此时敖丙也蜿蜒飞落，从林子里将那黑熊叼了出来，放到一处平坦地方。黑熊吓得魂不附体，竟哇哇大哭起来。
“小女子只是一介小妖，并未作恶多端，求三太子放过！”
“啊？”哪吒一愣，“你是女的？”那狗熊边哭边点头，哪吒见状松开拳头，“你不早说，早说小爷就不打你的脸了。”
也没太大区别吧……敖丙摇头。
“你为何要去集市上捣乱？”
“小女子原是附近山中的熊妖，一心修道，安分守己。只因馋那集市上的美食，年年都会在今日化成人形，前来偷吃。”黑熊抹泪，“只是最近修炼不顺，频频露出本相，没法混入人群，又实在馋得紧，所以才动了硬抢的念头。”
“既是初犯，也未伤人，便放她走吧。”敖丙看向哪吒。哪吒却问，“喂，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子名叫黑旋风。”
……你叫这名字，变成人也早晚会露馅吧。哪吒翻了翻眼睛，“黑旋风，你告诉我，这集市上都有什么好吃的，我去买些回来。”
“啊？那可太多了！最推荐的是那个蜂蜜果子，简直是仙品……”
一说起吃的，黑熊来了精神，叽里呱啦报了一串，哪吒一一记下了，又对它道：“在这不许走，等我回来再说！”
“一定、一定……您若信不过，可以让您的坐骑在这看着——”
“放屁！”哪吒陡然变了脸，“什么坐骑！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这是小爷最好的朋友，东海龙王三太子敖丙！”
黑熊磕头如捣蒜。见他远去，才长出一口气。
“我就犯这点事，怎么就天降这么厉害的神仙来抓我……”它小声嘀咕，对上敖丙的视线，忙道：“三太子莫怪，我们熊的眼神实在不好，有眼不识泰山。”
“你本性不坏，勿以恶小而为之。”敖丙在意的却另有其事。
“刚刚你说自己最近无法化为人形，可知是何缘故？”
TBC
FT：
并没有什么用的小知识：给小猫测脉搏的最佳位置在大腿/内侧的股动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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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这是天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