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变回来啦！”
哪吒又惊又喜，赶紧迎上去。敖丙被他拉着上下左右瞧了一番，仍是笑盈盈：“嗯……大约是灵珠与太阴遥相感应，入夜之后，体内灵气似乎运转得更顺畅些。”
其实这一整天里，敖丙一直有在偷偷地尝试着化形，但白天始终不行，没想到天黑之后居然成功了。
“只是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反正这里宽敞，你不用担心再把屋子撑破了。”哪吒戏谑道。
他们来到附近河滩上，哪吒点起火堆，招呼敖丙一起烤东西吃。敖丙却说自己中午吃得很多，晚饭就免了。
哪吒不依。“老让我一个人吃，多没意思。”
敖丙瞧他忿忿不平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好好，我陪你就是。”
吃过饭，又玩了一会儿打水漂，两个少年才熄了火堆，爬上巨树。这不知名的树上开满了柔白的花朵，哪吒找了一根稳当的树枝，枕着胳膊躺下，只觉鼻尖萦绕着芬芳的香气。他打了个哈欠，抬眼去寻敖丙，却见对方坐在花枝掩映之间，仰着脸似出了神，淡淡的月辉洒在那流水一般的发丝上，衬得人愈发清艳脱俗。
哪吒不由屏住呼吸。
要是这样的旅途能一直延续该多好……他一时不忍打破此刻的宁静。然而敖丙开了口：“但愿到月满之时，咱们已事成回家了。”
哎，不能忘了正事。哪吒收了收心神，岔开话题道：
“对了，你说灵珠和太阴相感应，那跟魔丸相对的就是太阳喽？”
“应该是这样。”敖丙朝他转过脸，“混元珠本是日月精华凝聚而成，日为阳，月为阴，火为阳，水为阴，都能对的上。”
“嘿嘿，咱们俩一阴一阳，难怪这么投契。”
敖丙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但也未反驳。“师父说阴阳相和，孤阴不长，独阳不生，放在一起才完整。”他见哪吒从兜里掏出什么东西，便好奇挨过去，“这是什么？”
“刚才打水漂时捡的。”原来是一块光滑扁圆的鹅卵石。哪吒朝敖丙故弄玄虚晃了晃：“看好了。”
他吸口气，竖起手指念道：“乾三连，坤六断，离为火，三为渐，急急如律令！”
细小却灼目的火舌从指尖迸发，哪吒操控那火苗，在石头表面刷刷雕刻起来。敖丙没想到控火术还能做这种精细的活儿，待哪吒完成了创作，一脸满意地把成品递过来，他便举起来放在月光下看去——
石头中央是一道弯曲的竖线纵贯，两侧又分别琢上了细长的点，歪歪扭扭像蝌蚪。
好像龟甲问卜的刻字啊……敖丙皱眉思索许久，“是个水字吗？”
“这都看不出来，”哪吒就笑，“小爷刻的是咱俩额头上的印记，合在一起就是混元珠，永远不分开！”
老实说，哪吒的画技一直不怎么样。但那句“永远不分开”连同少年灿烂的笑容一起，深深停留在敖丙脑海，伴他直到入梦。
***
日光穿过枝杈唤醒了哪吒，他坐起身伸了个懒腰，扭头就看见敖丙还在另一侧的树枝上沉睡，花瓣如雪一般落了满身。哪吒下意识抬手想去拈一片，又怕吵醒了他，在旁看了好一会儿，才蹑手蹑脚爬下树去。
刚走到河边打算洗把脸，身后就是一声震动，回头见那巨树一阵摇曳，树枝被压得歪斜，花朵也簌簌落下。烟雾散去，敖丙的龙尾出现在树丛间。
哪吒跑过去，这时小龙也从树上滑落下来，摇晃着脑袋抖落树叶。
“怎么又变回去了？”哪吒问。
“不知道，就是朦朦胧胧感觉到你走开了，然后就无法控制了。”
哪吒听出了敖丙语气里的失落，甚至还有一丝负疚。直到两人重新上路，见敖丙还是有些怏怏的，他便宽慰道：“别担心了！你若化不了人身，那小爷就变作一条龙，咱俩一起游遍江河湖海，也是一样自在。”
说罢大喝一声：“看小爷的变身术！”
敖丙眼露惊诧——这是哪吒头一次化为龙形。眨眼间，一条比他体形稍大的雄龙出现在眼前，墨中带红的毛发如火焰一样飘动，魔纹也出现在两颊上，眼角修长深邃，龙角刚劲锐利，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
“你好厉害！”敖丙由衷赞叹。
哪吒挺起胸脯，刚想问他怎么样是不是很帅气，敖丙就接着道：“又帅气又潇洒，特别完美！”
魔丸的龙尾巴都翘了起来。“你……你这家伙，说这些肉麻的话都不带脸红的吗！”
“可我说的是事实呀。”
哪吒忍无可忍，张牙舞爪地赶上来，作势要咬他尾巴。敖丙连忙飞向高空，两条小龙你追我赶，在云中穿梭嬉戏起来。
“哪里逃！”
敖丙一回头，哪吒已扑上来，转瞬将他缠住，两条龙拧成一根麻花，跌跌撞撞地坠落到草甸中。哪吒张开嘴朝他后颈吹气，敖丙被逗弄得哈哈笑个不止，卷着他在半人高的蒿草里滚来滚去，玩得畅快无比，半晌才气喘吁吁地停下。哪吒还缠在他身上，前爪堪堪按在他后脊，低头用吻部顶着他，教他动弹不得。“认不认输！”
“你耍赖……”敖丙无可奈何，他们彼此胸腹紧贴，连对方身上鳞片随着呼吸颤动也能感觉到。他挣脱不开，近距离对上了哪吒赤红的眼，忽然全身一阵颤栗。
曾经，敖丙不小心撞见过两龙相交相悦之景，似乎也是像这般颈项交枕，翻腾起舞，于海天之间肆意欢爱。
眼下哪吒化身为他的同类，野性张狂尽显，在龙族的审美眼光看来，当真是英武非常，又如此不加避忌的狎昵亲近，让他一瞬间被挑动了原始本能，只觉浑身热潮汹涌，紧绷的酸涩感顺着尾尖向上蔓延，突如其来的强烈渴望让敖丙甚至害怕起来。
若是此刻哪吒有那种心思，他必然毫无反抗余地。
“不玩了……你、你快变回来……”小龙嗫嚅道。
哪吒却不知他心中的缭乱，见他曲项婉转，伏在自己身下一动也不敢动，龙角似乎也微微变了色，便“哦”了一声乖乖解除龙形。少年大大咧咧地径自往敖丙背上一躺。“呼——累死小爷了。”
虽然他的变身术早练得出了师，但要变化成和自身体格相差过大的东西，还是十分消耗体力的。他倒是乐意经常变龙陪着敖丙，可要长时间维持也实在吃不消。
“待会我也要吃一大箩筐鱼才行……”
敖丙悄悄瞥去，见他神色自若，这才一点点展开身子，重新卧下。“那我帮你捕些回来。”
“嗐，不用。”哪吒仰面朝天摆摆手，“让混天绫去呗。”说着从腰间抽出红绸，“混天绫，你长大了，该学会自己干活了。”
敖丙笑出声来。他是明白的，哪吒一路上一直在用各种方式逗他开心。他感受着哪吒在自己背上那小小的重量，像一点星火，暖暖的。方才心旌摇荡的那份悸动，也慢慢舒缓消散，只余留下对眼前人的无限珍爱。
***
“不会又被胖子坑了吧！”哪吒气恼地把手里的地图攥成一团。
中皇山是女娲众多道场之一，也是他们此行的第一站。然而却扑了个空，女娲娘娘近日刚刚启程云游去了。
“敖丙，看来咱们还得再多走些日子了……敖丙？”
他扭过头，却见小龙神思恍惚的样子，又喊了好几声才听到回应。“怎么？身子不舒服？”
“抱歉，只是走神了……”
“你不要瞒我，有什么事都告诉我，我才好帮你啊！”
“大概是今天日头太晒了，时不时就会这样……”敖丙转头望向山间峭壁上端庄高耸的庙宇飞檐，有些遗憾，但又奇怪地有种松了口气的心情。“师伯给的地图并没有错，咱们就按照指引，继续去寻吧。”
又飞过一众山峦，烈日当头，哪吒也有些口干舌燥，俯瞰山间有一小小深潭，便叫敖丙下去休息。他落到潭边，敖丙则径直潜入潭水中去了。
少年把清凉的水花拂到脸上，抹了一把，正想着要不要干脆也跳下去洗个澡，山坳间忽然响起了吹吹打打的声音。他有些纳闷，便闪身躲到水潭深处的巨石后面偷看。
原来是附近的村民，一队人抬着牛羊、瓜果之类贡品，男男女女来到潭对面，摆开了香案等物，便祭拜起来。他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似乎是田地干旱，人们为祈雨而来。
“父王说我那姑姑和叔叔们，受命于天庭，按理应当保四方风调雨顺才对。为何此地还会少雨？”
敖丙不知什么时候也游到了巨石旁，从水中探出头来张望。哪吒哼了一声，心道那几个可实在不像是会老实干活儿的龙。
他朝敖丙扬了扬下巴，“要不要露一手？”
敖丙思索片刻，点点头，随即显出本领。远处的村民们听潭水中响起异动，紧接着就见一条青龙陡然飞起，卷起水柱直冲云霄，唬得众人连连倒退。空中风云色变，顷刻降下甘霖来。
百姓顿时欢呼，仰望着云中电光闪动，映出那腾跃身姿，纷纷顶礼膜拜不止：“神龙显灵！天降祥瑞！”更有老者慷慨激昂，宣称应在此处修庙祭祀，“神龙起自潭中，祈雨即应，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便将其命名‘龙潭’吧……”
敖丙与哪吒在云端听着，只觉好笑。
“这就是做神仙的感觉吗，”哪吒用臂肘戳戳敖丙，“你说，那些瓜果祭品咱们是不是应当收下？”
敖丙却用龙角顶他，催他快走。
两人穿破云层，重新回到朗朗青天之上。艳阳高照，浑然不知人间疾苦。走出一段距离，敖丙才说：“这次我只是偶然回应，若因此助长了人们的期待，岂不是叫他们往后白白破费。倘若信众狂执，送些个童男童女来，反倒成了龙的罪过，惹得后世非议。”
“你想得真多。”哪吒道。
“有时候，一时兴起的善念未必会有善果，”敖丙瞥他一眼，“想必你也明白的。”
哪吒不禁记起他们俩合力从海夜叉手中救下小孩，却没有一个百姓记他们的好。他不想敖丙思虑过重，竖起大拇指朝向自己：“我看那些人应当拜我才对。”
“为什么？”敖丙好奇。
“不是说有龙则灵嘛，小爷也有龙，所以拜小爷也很灵验啊。”
敖丙失笑。
“龙尚有自己解决不了的难题呢。”凡人在无助时才会求神，而神仙又该求之于谁？正如方才，世间如此轻易便流传了他的事迹，却连他的名字也不曾知晓。
入夜，敖丙再次变回人形。两人寻得一处避风的岩洞，说说笑笑不觉时辰已晚，哪吒正欲躺下，听见敖丙轻声唤他。
“哪吒……”
他在敖丙脸上看到了一丝踌躇。
“你能不能，抱着我睡？”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