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雁娃,回来了。”

姜民生用勾针一针一针纳着橡胶鞋脱掉的线,开胶的鞋用胶水补,贴个皮块,底上纳几根线,结结实实再穿半年没问题。

小镇人人都爱来姜家鞋匠这,便宜又灵活,修出来的鞋美观又经穿,姜民生就是靠这手艺开铺子把姜雁养大,后来修二层当家,父女相依为命一住就是十多年。

“嗯,爸。”姜雁把包挂好,声音有点干哑,音尾带着西南方言的调。

姜民生放下鞋垫,两步并一步到女儿面前,有点急:“奥哟,雁娃,不是说去双双家玩咯嘛,咋个感冒咯。”

摸上女儿额头,老茧手带着鞋油浓浓的齁焗味:“倒是没得发烧。”

“没得事,县城半路车过不来,我走起回家勒,可能淋哈雨。”姜雁安慰,没有避开父亲的手,倒是一五一十说了情况,只不过避开了“意外”。

父女两人用着方言调调,

昏暗的灯下多了点温馨。

姜民生诧异,撇了眼门口断了根伞骨的大黑伞:“咋个断咯,你是淋起雨回来勒啊?”

“没得,没得~我明天去修嘛,爸给我煮个姜糖水喝,哎呀,爸,我感觉喉咙好干哦~你先去熬嘛。”

女儿撒娇,向来乖巧,姜民生知道大了有秘密了,被推着去厨房没再追问。

推开浴室门,热气蒙着眼缓缓散掉,初夏雨季黏糊糊,姜雁推开窗让空气流通。

小镇开始收摊,道路行人变少,她到窗边书架,8层,是姜父找人用木头片片拼接的,实用,最上层留个柜子,用铜锁牢牢锁住。

从上到下摆满了姜雁的书,每本都翻阅频繁,侧面纸张带着泛黄。

抽了本厚页书,捧手里,少女穿着睡裙露出的纤细胳膊被压出红印,凹陷明显。

坐下,翻开。

精准到页数。

视线划过书页数字,她从桌子下的抽屉抽出盒子,螺丝、齿轮、指针、大大小小按照排列顺序组装。

房间细密机械齿,轮转的声音交织、重叠、调整、不需要太久,21点的杠杆抬起音锤,弹簧作用落下——“叮!叮!”

比起将注意力放在声响上,先打破姜雁这场协调的是姜父,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姜水,比敲门声,呛鼻气味先给她报信。

“雁娃,睡没得哦。”

姜父没啥文化,可在对女儿照顾上一直亲力亲为,把一个鞋匠拥有的所以爱都给了姜雁,也没再婚。

姜雁拿着手里的螺丝刀,她等着镶嵌最后一个零件,听见声音答:“没得,进来嘛。”

姜民生推门进来,不太大的房间分成了三个部分,睡觉的单人床、学习的书桌、看书的柜子,看见女儿又埋在书桌上无奈道:“雁娃,又捣鼓这些哦,怕是以后你要继承干爹钟表铺。”

女儿的房间什么粉色都没,只有满墙的钟表,有声音的,没声音的,奇形怪状的、小的拇指,大的占半个墙。

“等哈哦,爸。”

光影下,齿轮开始调试转动的角度、频率通过白射灯倒映进了姜雁的眸子里,专注盯着,透过灯光下一张脸紧绷,小巧的鼻子紧跟着抿成一条线的唇。

“咔嚓”细碎的重叠声。

放下手里的螺丝刀。

“成啦!”姜雁有些小雀跃,回头跟姜父分享这个喜悦,姜民生虽然不懂,确是真心为女儿开心,这才把手里的红糖姜水放过去。

“看你一天高兴得,等过哈子,我就把你丢去钟表店的钟师傅那里做工,你去当他闭门弟子,给他继承店铺。”姜父言语里跟女儿互动埋怨着吃醋打趣。

姜雁笑得倒靠椅上,拽着姜父的胳膊:“唉哟,爸,那你明天可别忘了带我去拜师父哦~”

“你个砍背时,你老爸还等你考大学跟你享福咯,你倒是有出息得很。”姜父佯装生气跟女儿说笑,揉了揉姜雁头顶。

姜雁把桌上刚刚完成的杰作双手捧起来,递给姜父看:“那我准备的这个手表怕是送不出去咯。”

只是结构的表盘,却能看出精密转动的齿轮排布的用心程度,一旁转头厚的书又被姜雁折掉一页。

“给老者的?”姜父看一眼,心中欢喜。

姜雁撇撇嘴,一双杏眼眨着“哎”一声把手里表盘收回:“才不是勒,我是给明天给准备的拜师礼。”

姜父给女儿个脑门“你个小娃儿,记仇哦。”

姜父生日快到了,手上戴了几十年的老表已经坏掉,修确实能修,但修的次数多了,这块老表的厂家已经倒闭零件也不再生产,一块老表在时代中谢幕,阴差阳错成了升值的“孤品”。

这表意义大,大家都说是姜民生结婚时候老婆送的,所以他这一戴不离身,大半辈子了。

可这偏偏是父女俩的沉默,谁都不会提,所以这个礼物送得让姜民生心里释怀。

姜雁把表盘小心收到锦盒里,捂着脑门却仰头笑:“我是孝心哦,姜师傅你有点小心眼。”

姜民生被女儿逗乐,作势要揪耳朵,姜雁连忙说错了错了,捧起红糖姜水一口饮尽。

明天还是要去的钟表铺一趟,这块表的灵感缪斯……

那只手、那个湿蒙蒙的表盘,姜雁没看清楚表面的装饰,所以她制作的是个不完美半成品。

躺到床上,抬头看天板,去年她亲手镶嵌了一块很小的怀表,只要抬头,就能感受每一秒悄声消散。

时间抓不住,那个人也抓不住。

如果当时能将那块表看更清楚点就好了,姜雁眨着眼,少女不喜欢不完美。

……

晚十点,老钟的钟表铺。

上了年纪的老钟盘在柜台打瞌睡,电视机里放着10频道的京剧,梦里是一夜暴富去瑞士的美梦。

“叮铃”黄色玻璃木质门被推开,门上那串铜铃铛带动玻璃发出响声,老钟阖眼,手揣着说:“关门了。”

没关门声,一道影子遮住电视光线,老头先是眉毛撇了下,怂怂鼻子:“是有大货吧。”

“吧嗒。”一块有分量的东西放到木质柜台上,这不是个当铺,却是个百货通的铺子,老钟听着声,耳朵动动。

才睁眼,原本沟壑无神的那张脸覆上错愕,眼盯上了柜台的表,不是水货,真货,巨真。

可老钟很快将喜悦掩盖,这块表的主人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手里的水烟克磕了下柜台:“小孩,你的?”,鼻孔朝上扬。

陈喣对质疑没回答,他伸手食指将表朝里推了一寸,没说一句话,眉眼平静,棕色瞳色冷冽。

老钟叼着烟吸一口,烟雾缭绕,不过两口,他烟头敲桌子下决心一样说:“30w,我抽点5%”

这可是百达翡丽 Ref. 5205G 年历腕表,除开机芯外,还涉及掐丝珐琅独家定制,表壳和表带更别说是用什么特定纹路给这表增值,反正不会少于80w。

老钟年轻在一线城市闯荡过,这表烧成灰他一眼也能看出来,毕竟那些年靠倒卖表积累一小笔钱,80w报价30w不是故意为难,是这小地方表得去外面去卖,卖不卖得出去是个大问题,他又想吃,又不想只吃5%,他想翻倍吃。

却听少年轻笑一声,语气淡淡,抚摸着表盘:“这表一颗螺丝够买这里。”

随后抬眸,眼皮在昏黄光影下带着攻击性,表情却是温和有礼的。

“表不好卖……”老钟一脸为难,确实看出这小孩不好骗,这表是他的无疑。

“50w,你抽10%”

陈喣抚摸表盘的手停了下来,挑起下颚,高耸的鼻梁在灯光下侧出阴影。

两人之间电视里京剧咿咿呀呀唱不停,门外的店铺传来卷帘门下闸声,钟表铺子里却安静。

老钟先败下阵。

他单手从抽屉里将工具箱提上柜台,黑手套、目镜、仔细检查这表,耗时5分钟,合箱,点头。

“后天来取钱。”

从桌子里抽了张单子递给陈喣:“货是外售,后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但是明天我就开始给你兜售,你货得保证到,给我打一条子。”

“我要提前支1万,现在要。”

“店里没这么多,先给你1000,剩下明天来拿。”

人走了一会,老钟才看手里单子哭笑不得,也是被个小孩唬到了,给他写张条子就真把钱给出去了,张嘴就是1w,在2010年这座小镇的平均工资只有1200的时候,他张口就是1w,只怕是来历不浅。

直到钟表店也关掉门口招牌灯箱,这座山中小镇进入深夜,空旷广场剩几个夏天轮滑的小屁孩,被揪着耳朵咿咿呀呀叫嚷这方言回家。

陈喣盯着,他们的方言依旧听不懂,

停了下来,试图开始辨析这些俚语。

依旧格格不入,他沉默着仰头喝掉最后一口手,瓶身被捏扁,惯性起身随手丢垃圾桶,顿了顿。

空荡、无人、安静。

“哐当”那瓶矿泉水被踢了一脚,掉到灌木丛中,少年提着一破塑料袋的钱,挺拔身影消失在暗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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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谁的狗?
连载中言不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