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戚?
他分辨少女模样,找寻重叠点。
面上笑得浅润,
身后的手将塑料管捏得变形。
“这衣服是我同学他爸的,借你救急,等找到亲戚安顿好了,还回来就行,反正他平时也不穿,放着也是放着,不着急。”
她认为他害羞,衣服塞怀里,指指后面平房:“病房没人,进去换吧。”
手里的衣服,陌生环境,红着脸的小镇少女,除了她的友善异常,其余的陈喣暂且看她有意图。
走出没几步,身后就窸窸窣窣地跟上来,陈喣眸色微暗,停下。
回头,撞上的少女捂着头:“病房锁坏的,我站门口把风,不然一会你换一半……”
会有人进来。
将手放下,杏眼弯弯,一脸腼腆,两个麻花辫妥帖垂肩上,似乎撞得力道大,泪花都冒出来了。
“好。”
陈喣噙着温意,笑却不达眼。
视线缓慢移到额头,抬手想触碰那片红肿。
“抱歉,还好吗?”
少年挽起袖口,露出的皮肤下,淡青色血管因低温而清晰可见,衬得那皮肤近乎透明。
姜雁愣了愣,他已经碰到,手并不如他的语气温柔,按下时,疼痛生理性叫她后退。
摇头,拼命摇头。
“那就辛苦了。”
他带着笑收回手,顺势推门,衬着门手上戴了块银色的表晕着水汽,材质的昂贵格外显眼。
木门咯吱关上,少年笑意的弧度没变,眸底瞬间冰凉,判若两人。
骨节分明的指在粗糙布料,
不厌其烦反复擦拭。
一门之隔,隔音不好,姜雁没偷听癖好,但脱衣服时窸窣声还是主动往耳朵钻……
那声音窸窣声猛地停住。
少女垂眸掠过一丝狡黠,双手提起背包抽绳,腾了一下肩膀的压力,低个头,转瞬即逝。
门老旧,晃晃荡荡。
先入目的是件老款蓝白条纹polo衫,再是五分牛仔裤露出结实小腿。
不合。
肩宽差不多,腹部尤为肥大,如果加一根棕色皮带,再将衣服压进裤子,可以跟门口老头凑一排抽旱烟。
偏偏将视线向上看。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180几的个子将衣服穿得像电视T台走秀的模特。
陈喣偏头避开门框,17岁正是抽条的年纪,移动的影子将姜雁一点点笼罩,两人越近,他脸越清晰。
这会才看清,他生着一双深棕色的眼瞳。目光相接稍久,那深色就透出审视,沉沉压来,地上影子像活了的触手,悄然缠上脚踝。
她看着他漂亮的脸,不知道想什么,
迈不出一步,也说不出一句话。
陈喣冲洗过,锁骨下划过几道未干的水痕,悄然没入衣领,拿着换下的白衬衫,浑不在意穿什么,只温声问道:‘请问有袋子吗?
黑色的塑料袋。
装着他6位数的衬衫。
桌上碘伏,瓶口因多次开合,余痕淌满瓶身,一把医用剪刀沾着棉球,浸入液体,提起来。
棉球沾过手心,金属体不经意会碰到皮肉,掌心碎石早冲干净,只剩划伤的血痕被碘伏填满。
姜雁的手缓缓攥紧,
再紧一些,可以再紧一些。
好像剪刀触碰会更用力,戳中伤口,除了碘伏还有血会渗出来。
“谢谢,这一路又是买票,又是带路,还帮我处理这个。”
他将手里的棉球丢掉,剪刀被指尖慢悠悠扣击,松手归置,只伤了一只手,所以另外一只手给自己擦拭。
视线收回,思绪收回,姜雁眉眼轻轻舒缓:“伤看着吓人,及时处理应该没大碍。”
少年说话时会礼貌欠身,语气温和但直接:"萍水相逢一直麻烦,该付的,一分都不能少,您看多少合适?"
低成本的金钱
省去在这鬼地方不少麻烦。
“萍水相逢是缘分吧。”姜雁微微歪头,爽利着露出俏皮:“镇上乡与乡之间都是同宗,说不定我们还是八竿子亲戚,至于钱呢……”
她拉长音调。
若有所思:“还我车票和馒头的五块钱,就够了。”
并不扭捏,钱也要。
他微笑,却勾起一抹讽意。
“钱过几天还,跟衣服一起交给罗医生,到时候转交可以吗?”
萍水相逢,就不需要再牵连。
“好。”姜雁应下,看了眼钟,是个不求回报的好人:“有点晚,我得回家了。”
“那你……”
介于一种直接让他走的礼貌纠结。
“罗医生热心,说顺路就到镇上,现在走正好。”卫生所的医生是罗父,药房拿碘伏两人讲了两句。
“那你小心,路不远可以慢慢走。”她目光扫过他受伤的手,少女眼睛藏不住话,言外之意叫他别又摔了。
他退一步,提起门边的塑料袋:“好。”顺势望窗外“雨倒是下得殷勤。”
收回视线,露出笑意。
“走吧。”
出药房走大路,
要钻过罗家平房前低垂的葡萄藤架。
两人一前一后,浓密的藤叶巴掌般大小,雨带着沉沉垂落,险些擦过少年蓬松的额发。
姜雁打着大黑伞随后,
伞遮了大半脸。
一步、两步……
“小心。”少女声音错愕,却带着预判。
她手中的大黑伞猛地向前一递!伞身瞬间承受了极限负荷,她她纤细的手臂硬生生擎住少年——只是踩到鞋带,重心不稳。
伞身的支撑和腰力使陈喣以一种危险角度起身,硕长身体瞬息之间站稳。
“没事吧。”姜雁惊呼着上前。
眼前人没一丝窘迫,只是轻举黑色塑料袋,线扫过姜雁的脸,微笑反问:“看来,它真的很想被系上不是吗?”
一双泥泞的白球鞋,一根散开被印上脚印的鞋带,一件黑色塑料袋里狼狈。
见过一次他的狼狈,
并不意味可以见第二次。
少女眸底清澈见底,不见半分嘲意。可她的视线,却像潮湿空气中绵延缠绕的雨丝,悄无声息地拂过他每一寸肌肤。摔跤后脊背的痛意,似乎也被她敏锐捕捉……
陈喣不适,
这个人见了太多他狼狈。
没有寒暄,两人道别,少年转身,消失柏油路尽头,仿佛刚才的事没发生。
姜雁盯着折了一根的伞骨,杏眸顺着伞架轮廓缓缓游走,怔怔出神,雨水吧嗒砸到津布声闷闷的。
“阿雁!阿雁!”
好友声音像雀跃的鸟将少女从大黑伞下拉出来,回头,撞上一张八卦脸。
十六七岁的青春期对这种事敏感又刺激,罗双摇着胳膊:“阿雁,如实交代!你跟那个白衬衫什么关系?”
少女思春的代号,保持神秘感和归属感。
姜雁被晃得头疼,举起手投降:“我交代……”
罗双凑着耳朵去听。
她轻声说:“你觉不觉得熟悉?其实你以前见过……”
罗双睁大眼睛:“什么!这么帅,我居然没印象。”
姜雁招招手,故作神秘:“其实我跟他是……”
她越说越小声,还后退一步。
“陌,生,人。”
罗双跳起来推一把空:“啊哈,阿雁你耍我,还是不是好朋友!?”
姜雁双手投降:“双双,我真没骗你,就是坐一辆车来夏云,他钱好像被偷了,我借他车费嘛……”
少女哄着:“真的不认识他勒~以后也不会有交集勒~”说着尾音轻轻上翘,带着方言的亲昵。
罗双环着手臂:“好吧,就勉强相信你……”好朋友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两个闹一会,准备去罗双家吃晚饭,牵着手姐俩好走后门:“不过啊,你们刚才为什么不走药房后门直通大路啊?”
她指着藤架:“一下雨下面路滑的要死,从小我不知道摔多少次了。”
“我忘啦~”少女一笑,吐舌头。
“阿雁,喊我爹去吃饭哈。”
两人朝诊室去。
“吃饭咯,我的爹。”罗双大大咧咧,没注意有人,见了长辈就脸红朝后躲。
“老罗,你家姑娘啊!长这么大了勒,是不是上高中了?”
来看病的老头背着手跟罗父寒暄,
手里牵了只蔫蔫的小狗。
姜雁蹲下,那狗眼睛湿漉漉,虽然害怕着后缩,不停摇着尾巴还是暴露欢喜。
罗父笑:“是咯,上一中嘛,皮得很。”
“哎呀,哪点嘛,老爹。”罗双小声反驳,不好意思找姜雁。
“阿雁,狗儿乖得很嘛。”罗欢直接上手,狗儿享受着被抚摸,摇晃尾巴却不及刚才快。
“就是生病了,需要好好治疗才会康复,才会更听话呀……”她说。
姜雁垂眸,狗儿睫毛下的呼吸一呼一吸颤动着,虽然享受着罗双抚摸。
却又翻开着肚皮靠近姜雁。
讨好罗双意味减少。
少女还是没有伸手摸狗。
她收回视线,眸底一闪冷漠,起身。
“雁娃,阿个衣服你朋友穿起合适不?”罗父跟老头商量家里狗治疗方法,开着单子一道道那大瓶子配药。
姜雁点头:“叔叔,合适的。”少女笑得真诚,细看嘴角有个小梨涡,很浅,但总让人觉得小姑娘靠近
罗双扯扯姜雁的衣服,背后悄悄问:“阿雁,我家里有堂哥衣服跟那个白衬衫差不多高哎,你怎么想到要我爹衣服,那两件好丑哦~10多年前的衣服咯。”
姜雁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带着点小害羞:“我看他个子高,想着衣服嘛,大点儿总比小了好~看来我们女孩子的眼光,还是不太懂男生的尺寸呀!”
罗双挽着她的胳膊笑:“是哈是哈,都没看过嘛,哪个晓得穿好大哦,嘿嘿。”
两人打打闹闹,少女弯起的眼睛下看不出更多情绪。
老头看两个小孩好,也高兴,顺嘴提了一句:“这个雁娃看起好眼熟哦?是哪家的哦。”
罗父把一堆颗颗药包好,白一眼老头:“哎呀,姜鞋匠家头的小姑娘咯嘛,等到姜二鞋拿鞋垫抽你哦,天天在一起打起牌勒。”
“噢噢噢,想起来咯嘛!十多年前姜家搬过来勒时候,我还帮他家搬过家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