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阴暗的、反复演练以至于生锈的想法充斥了陈喣的大脑。
2132公里,陈喣不是为了玩。
从葬礼逃离,不是可笑的冲动。
毁掉一个人的方法这么多种,那个女人偏偏用了最他无所谓的方式,将陈喣按部就班的人生撕开丑陋一角,这一点点阴暗的缝隙将他的隐藏无限放大。
是她吗?
是这个人吗?
这个想法短暂在大脑的盘旋、停下。
“又见了。”
少女友善笑了笑,额头的发因为潮湿而服帖。视线在对上陈喣却飞快撇开,手上麻利将布包抱怀里,她没选择再看。
再镇定,也会因为年岁小被少年的长相震惊,他有一张比所有小镇男同学都要漂亮的脸,或者说这张脸长在他身上才是优越感+天生吸引的瞩目者。
他坐在阴影里,身上的白衬衫有一大半是被雨浸湿,流畅的侧脸线条一点点被黑暗吞噬,车出山洞的光渐渐变多,看得越清晰……
他皮肤很白,白得透明,却不病态。
生了一双桃花眼,即便表情平淡,眼尾却压着股戾气,乌黑眉角弧度修长到弓骨,右侧眉骨横了一道很小的疤,断开的地方掩盖了精致感,像一只漂亮的、短暂受伤的野兽。
陈喣的纽扣解到第二颗,从她的角度甚至能看到锁骨的线条,顺着朝下是淤青伤痕。
一个格格不入的、陌生的、不属于小镇的天之骄子,就像她每周末都要去市里补习班考第一名的那个孩子,不,比那个孩子更优秀,仿佛天生就是站在最高处俯视的掌控者,真想……
姜雁看着前座炫目花纹的座椅布套,最上面写着:男科医院就去xxx,她发呆得出神,等回过头看清,一张脸却憋得通红,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手臂不小心碰到旁边的黑伞,伞上冰凉的金属感把手将她唤醒,姜雁突然庆幸自己的放了伞在中间,不然她触碰的就是……
假装没看,余光却已经打量了好几次。
他依旧坐在那里,甚至动都没动一下,估计是谁家的亲戚吧,跟她坐上了一趟车去夏云找亲戚。
车越靠近夏云就开得越慢,最后甚至停了下来,车里的乘客纷纷抱怨怎么回事?司机不耐烦叼了根烟砸着嘴说:“咋整嘛,下雨把路搞成泥巴汤汤,怕是一开进去嘛就陷里面咯嘛。”
乘客一听连连喊天,抱怨声、骂天的一个比一个快,但是背起背篓和扛着的速度一个比一个快,才几分钟就下了大半车的人。
现在雨小,好走。
一会雨大了,走都走不成。
姜雁把布袋子背包背好,轻轻抖了下听见里面的钥匙声才放下心,拿着黑伞就要站起来。
伞却没拿动。
顺着伞柄,一双骨骼分明的手抓住了伞衣,力气很大。
比起的查找异样,陈喣最先看见的是姜雁疑惑的表情,她微微歪头,一双黑色清透的眼睛里写满了:怎么了?
少年抿了下干燥的唇,他的唇瓣格外薄,好似因为缺水而苍白。
大人们常说,唇薄的人凉薄。
姜雁的看着他,脑子想。
但他的声音却不凉薄,字正圆腔的普通话像浸透雨水的丝绸,冰凉却温和:“请问他们刚才说了什么?”
这是他跟她说的第一句话。
姜雁想,好似陷入了回音的墙壁。
少女笑容羞涩真诚着回答:“下雨的路滑,车不能过去,需要下车走回家。”
走回家?陈喣不太理解。
却看到姜雁习以为常的模样而接受了这个结果,是的,要么现在转身离开回到京市,要么无论后面的路多难都继续走。
是后者。
陈喣接受了小土妞的邀请,他将伞递给姜雁,少年漂亮的脸对着她友好,仿佛就可以让这女孩为他做任何事。
他介意用自己的外貌去牟利,可这偏偏是身无分文的他唯一本钱,不然这个小土妞怎么会给陌生人免费买票。
已经跨越了2000多公里,不至于最后几十公里的路他走不下来,临时起意的想法,因为路途遥远而加深的念头,找到父亲情妇的女人,然后呢?
然后做什么?
陈喣没想好,他甚至没有一个完美的计划,就这样从葬礼的豪车上跳了下来,逃离了京市,然后站在了泥泞的道路上。
“你要去夏云哪?”
姜雁拿着手里的大黑伞,干脆当拐杖用了,扎得紧的麻花辫也被带着雨水的风吹散了些,她的发尾微卷有些自然卷。
陈喣站在她后面跟着她的步子走,泥路被少女踩出一个脚印,下一秒又被少年盖了上去抹掉痕迹。
他白色的球鞋沾满了腥黄的土,极度厌恶的肮脏却磨炼着自己的心,他漫不尽心答:“不太清楚,只知道亲戚住在那。”
“哦,那我先带你去主城那边,你看下亲戚的地址在哪,我再帮你带路?”姜雁背对着少年,她的尾音有些小雀跃,语气却是爽利的乐于助人。
“不用了,到主城我可以找到。”少年的答复闷闷的却礼貌,姜雁心里的小雀掉了下来。
姜雁手里大黑伞插入泥泞。
防备心好重啊~毛都要炸起来了呢。
陈喣低估了几十公里需要耗费的时间和路程,譬如天之骄子就从未用脚作为交通工具,再加上下雨天一座山前可能小雨,一座山之后就是倾盆大雨,于是姜雁手里那把大黑伞开了合,合了开。
走了半天也才一半路程,路过一个乡市姜雁有点饿了,朝着那个包子铺准备买点午饭。
少年没再跟她的脚步,即便他已经一天没有进食,娇生惯养的胃成了最大的累赘,痉挛的感觉隐隐传来,他咬牙支撑。
他是没钱了,不是蠢,没有跟着别人讨饭吃习惯。
“包子5毛一个;馒头5毛两个。”师傅手里利落捡着包子,脸快埋到那雾气里了,凡是来问价的都扯着嗓门大声回答。
他听到了。
即便站得足够远,好似他有超凡听力一样,在陌生的环境对她的举动有些在意了,即便那痉挛感猛烈袭来,少年却站得脊背,他转身不容许自己对“低贱”的食物产生本能反应。
他就站在路边的围栏旁,远处是山,山之外还是山,陈喣却想起了赵绮丽,能从这样的山走出去再利落勾引陈国强,骨子里沾满泥腥味的人,手段低廉,从一开始她就不该站在京市。
手里被塞入带着温度的食物。
“饿了吧。”少女咬着包子,腮帮子微微鼓起,依旧笑得眼角弯弯“吃饱才有力气走路。”
她侧身歪头,一侧麻花辫从肩上坠下,发尾打着卷沾了雨水,包子咬了一口而散发出的热气飘到陈喣面前。
指尖触及的温度滚烫,他想缩回,食物的味道却控制了身体机能,疼痛的胃叫嚣着让他吞咽。
姜雁咬着包子轻哼满足:“这老板做的面食是出名的,听说是北方来南方,生意都挺好的,你看人好多。”
她伸手去指。
面食摊子前确实站了不少人,除了来往市集购买的、还有不少干体力活的散工,雨天潮闷,光着膀子的蹲摊子门口夹着塑料瓶里咸菜一口接着一口吃馒头,旁边还坐了条狗伸长了舌头讨好工人等着大发善心多喂一口。
他又开口。
这次说的是:“谢谢。”
在扯开塑料袋的瞬间,浑身僵硬。
是馒头。
5毛2个的馒头。
低贱的食物施舍、厌恶的小土妞的讨好,把他当做蹲在摊子的散工一样讨好,陈喣的尊严的好似被这小土妞碾压,他握住馒头胃却发抖不停。
天之骄子被迫吞咽下一口没有味道的馒头,从食管顺着滑下一点点将身体填满,鼻尖嗅到的却是姜雁手里的肉包味道。
“好吃吧~”少女轻飘飘的好似真的关心他的答复,真诚的笑,好似没一点其他心思。
陈喣拿着馒头还了一个给她,礼貌且温和:“谢谢,很好吃,我一个够了。”
他的手跟人一样漂亮,骨节分明,在车上拿黑伞的时候姜雁就注意到了,他捏着馒头,上面都有他的指骨的印记,好像触碰馒头就是触碰手指一样。
姜雁伸手接了过来,没有迟疑。
飞快掏了一个肉包子。
“还以为你吃不饱,我多买了一个,你吃的好少。”少女眨眨眼睛,语气有些遗憾和失落,手里的肉包子被她打开塑料袋。
咬了一口:“他家的包子真的很好吃,真可惜啊……”肉包带着肥瘦分明调好料子的颜色,少女的口很小,一口咬了出来,油汁肉爆顺着浸出面皮。
陈喣咬着手里无味的馒头,唾液的分泌一点点暴露,只能再咬一口掩盖,馒头分解成麦芽糖的一点点甜没有将肉香的包子掩盖。
姜雁好像察觉到自己的目光,抬起头的时候吃着包子还是笑得很开心,饥饿的人食欲能超过大脑的理智,他盯着那个包子却没移开视线。
“嗯?没吃饱吗?”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举起手里的包子,这让陈喣心咯噔一下,捏着馒头的手炙热无力。
先给两个馒头
再施舍一个包子。
他没说话,只是一口接着一口吞下,摇头:“很饱。”
“哦,好吧~”姜雁又是无所谓的语气,轻飘飘的,嘟囔:“吃不下了呢。”
“过来,大黄!”
少女提高了声音,招招手。
像猛然从头顶浇灌的一整盆冰水,比起潮湿烦闷空气,喉咙的馒头烫得他无法下咽,僵硬得站在原地。
那只蹲守在摊位的野狗,摇尾乞怜跑过来,手里的爪子抬起来做了个“拜”的姿势,少女清爽的笑声刺耳。
她伸手一遍又一遍摸了野狗的头,每一下在陈喣眼里刺眼异常,这狗好像跟她像熟识,少女一点点动作都知道什么讨她欢心。
她的表情很开心,散发着单纯的善意。
好像只是跟狗简单互动,却在说话的时候转过来看陈喣:“好狗、好狗~”
那张吃包子的小口缓缓出声。
手里半个包子随意丢到狗嘴里。
满含笑意看着它咀嚼吞咽。
“真听话呀。”少女轻飘飘的。
狗吃包子,男主吃馒头,听话的狗才有的吃
陈喣:小土妞,看上去应该没这么多心思
姜雁:这么好看的人,真想看他“拜”,这么硬得骨头,拜得下来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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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