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雨季,小镇中转的车站夹杂着汗味和泥腥味,一排提着的背篓和塑料褪色编织袋的的人等着买票。
他们中间有个少年看着格格不入。
硕长的身影在昏黄灯泡下勾勒出轮廓,站在忙于生计的乡民男人中高出大半个头,垂下的刘海遮住眼睛,发尾安静垂到后颈,干净的白衬衫上没有贫苦的褶皱,布料让人感受着价格不菲。
“到底买不买?不买下一个!”
发黄弧圆的塑料窗口,售票员拍拍面前的传导话筒,烦躁又没声了,干脆把脑袋靠着窗口大声又喊了遍。
“2块5!买不买?”
躺着卷发的售票员看着面前撑开钱包的少年一言不发,小声嘀咕:穿的人模狗样的,2块5拿不出,穿成这样子,怕是来卖的哦。
最近小镇确实有些流言:一群来卖的除了女的还有男的,一时间成茶余饭后闲聊。
昏暗、潮湿、难闻、烦躁
空荡荡的钱夹,被偷走一分不剩的包,陈喣很空洞,眼前没有礼貌的女人、粗鄙的冒犯碾压着少年在陌生环境被人群围观的窘迫。
干净白皙的手捏紧了钱夹,让它变成掩藏空荡的弧度,后面人催了下“快点咯,我赶忙得很哦。”
陈喣依旧站在那,裤腿沾满了泥泞他无法迈开多一步,伴随着不满的、粗鲁的、陌生的方言抱怨越来越多,陈喣还是从衣领将那枚胸针烦躁得拽下。
把胸针从窗口递进去。
带着木屑的板子无法撑得了昂贵的珠宝,不识货的售票员更是火冒三丈,外面的雨声噼里啪啦,窗口边支棱着一把破伞挡着还是淅淅沥沥得掉了一堆水。
“搞那样?你个批娃儿逗起我好玩哦,这点是买票勒哈,不是你电视头看勒当铺哦,不买去旁边玩哈。”雨水又漏了进来,被浇得湿透裤脚的售票员哎哟哎哟叫着起身去把那伞别开,伞扣卡在那里扯半天。
“小福嬢,你快来卖票咯,阿个车一哈子开走了。”后面催着的人直接把少年扯开,伸个脑阔准备插队。
旁边的窗户跟售票里的窗户是连接着。
小福嬢一动卡扣的伞,陈喣的裤子就沾三点泥水。
“来咯拉咯。”
乡下女人有力气,干脆一扯!
哗啦!
伞集着雨水卸力,盛着泥的水扑拢朝着少年干净的衬衫去……
“啪嗒!啪嗒啪嗒!”
沉重大量的水砸到眼前的一把大黑伞上,下一秒又转变成尼龙布上轻柔的闷响,最后有些距离地掉了一地。
“小福嬢,两个人。”
一个脑袋探到售票口,她单手利落将大黑伞收起,侧身的时候乌黑的麻花辫发尾擦过陈喣的衬衫,他嗅到了一股的碱性清爽的味道,是不同于混乱汗臭环境的气息,是他没接触过的。
少女手里拿了张用白色布胶缠起一角的5块钱。
“行嘛,去哪点?”女人坐下来扯票。
她回头,看一眼陈喣。
“你去哪点?”少女的脆生生嗓音说着方言,多了点山野清冽的活气,一双杏眼却睁得大示意询问。
陈喣没回答,眼神里却多了疑惑。
她以为他听不得,又用普通话问了一遍:“你坐车去哪?”倒是有耐心。
昏暗嘈杂的候车室已经生理让他感到不适,上前递出善意的少女,他也不屑,陈喣最厌恶腆着脸讨好的女生,最厌恶……
“哎,你个娃儿,怕是个憨勒。”
后面插队的都听不下去:“买不买哦。”
陈喣又被推到中心,他不自在,却像无力泄气的皮球,缓慢张口:“夏云。”
少女有点诧异,语调却暴露浅浅的惊喜。
回头跟售票说:“两张,夏云。”
-
起始站车是上满了才出发。
车外雨下得大,天像被撕裂了一样雨水就这样冲击这乡村客车的玻璃,从缝隙淅淅沥沥掉进来。
除了坐垫,衣服一角也淋湿大半,少年沉默的坐在窗边,这个雨仿佛对他没什么作用,任由它淋进来。
她上车的时候拿着一把大黑伞。
很难不让人注意,陈喣想。
少女背了个红色抽绳的帆布包,上面还印着xx作文补习班的logo,帆布包最下面帖只小狗的布贴又被粗针脚加固了一遍。
她的视线落在他座位旁。
好似发现陈喣,一笑粲然,杏眼弯弯的顺着视线,迈着步子走近,大黑伞比较高只被圈着伞体,整个人站在伞旁边到整体的四分之三。
离我远点,他想。
瞥开视线盯着窗外的雨。
她越走越近,不过是帮他付了一次钱而已,等他换了钱百倍还给她,不自重的女孩又想贴上来……
没有意料中的靠近和坐下,旁边依旧空荡荡,带着腥味的雨水更大了,大脑空洞着“滴答、滴答”伴着砸在窗上的雨跳动。
却听见伞拖着停滞的声音。
那把大黑伞停到了座位旁。
陈喣的头更偏向窗边,少年甚至觉得自己无法接受跟任何一个女性有近距离的接触,像强制住咽喉的无形的手,就连呼吸都遏制住了。
大黑伞靠着座位,她松手、俯身,只是手腕用力,前臂的线条因为挽起衣服而露出线条,“咯噔”半开有缝隙的窗户被她关上。
“窗子比较老,有些角度才好关。”
少女说,她视线在窗户上,确定没有缝隙;却离最里面坐着的陈喣很近,她的动作很利索,只是帮他关上了窗。
没有坐下。
她并没坐在陈喣旁边,少年松了一口气,视线却落在窗户的反光看见她坐到了身后,他想:一把丑陋的大黑伞像宝贝一样,碍手碍脚。
没有雨淋进来,他还是选择坐在窗边,车座位的布套不知道坐了多少人,他不愿意再更换,宁愿混着潮湿的不适,固执等待到达目的地,
又陆续上了人,车坐满,发车。
乡村客车每天乘坐的都是一样的人,他们大多熟悉,也就利落交谈起来,都是方言混着西南的俚语,车厢里的陌生感重重袭来。
陈喣才意识到。
他早已逃离京市。
这是个远到无法用交通直接到达的偏远小镇,一切陌生的存在都无限放大少年的警惕性,他将手伸进了口袋……
是一把瑞士刀。
车站20元买的,展示的大肚子男人用它利落切了几坨猪肉,锋利无比,他吃力叫喊的模样让陈喣掏了钱。
也就是掏钱的那个举动,
让钱夹成为被小偷盯上了肥羊。
陈喣攥紧了刀柄,指节长时间被水泡过而泛白,少年依旧沉默的看向窗外,雨好像变小了些,绵延下在一座山连着另一座山模糊他的视线。
“哈哈哈……”身后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清晰。
熟悉感抓住了少年的耳朵,他分辨出哪个声音是2块五的小土妞,不像曾经同学的混着腔调的吴侬软语,也不像优越感十足的首都调,就是轻冽和山野味,在闷热的车厢带来清爽。
听不懂。
听不懂他们的谈话。
他愣住。
他为什么要听懂他们?
一群乡下的、粗鲁的、无聊人,陈喣将思绪整理清楚,他强行板正自己的思绪,他并没兴趣乡村几日游。
周围好像安静下来,通往目的地的路程太长,只有稳定性不强的乡村大巴摇摇晃晃。
缺少熟悉声音,车上任何声音都会变成抵制的存在,一丝莫名的烦躁升起,他手里的瑞士刀的越握越紧,好像可以将散发的注意力掐断。
大巴的乘客大半睡着,他听见抽绳被展开的声音,是书本摩擦从口袋拿出来,是翻页书纸张……
陈喣靠着座椅,耳朵微微颤动,这些声音是从后座传来,就这样一页又一页翻过书,雨一片又一片下,西南地区的地势每跨越一座山就是不一样风景,他口袋里的力气渐渐卸下。
车上人睡得香甜,呼噜声此起彼伏盖过翻书声,陈喣皱眉:吵。
“牛场到了。”司机踩一脚刹车,扯着嗓子吆喝一声,混着吵窗外吐了口老痰,打开发黄保温杯喝着水等下车的乘客。
乡村大巴中途到几个路过的乡村会停下,下一群人,就会上一群人,或许陌生或许格格不入,上车的人像约定好挑选空位置,没一个人坐陈喣身旁。
“上齐没得?”
司机吆喝一声。
“等哈等哈!!师傅!”车门外一对小情侣叫喊着上车,给了钱扯票,找空位,视线先落再少年身上又讪讪然转到她身后。
“小妹儿,我们两个一起勒,可以和你换个位置不,你做前面。”情侣中的女生开口商量。
虽然听不懂俚语。
但最后一句听懂了。
坐他旁边。
陈喣紧紧攥着口袋瑞士刀,他偏过头避开余光的视线,少年下颚线紧绷,温闷的耳朵支起来听答复。
安静。
陈喣沉默。
“好勒。”少女的清脆回答将他思绪掐断。
书本收起的窸窣声在耳边响起,收进那个辅导班的布袋扯起,好像挎到了身上,那把有一半从缝隙伸到前面的大黑伞提着。
座椅先因为多做了一个人而下陷,老旧弹簧的触感先传递给少年,她安静坐下,好像有些小心翼翼,手里的大黑伞搁在两人中间。
少年浑身都僵硬了,任何一个女性的靠近都会让他认为自己的领地被侵犯,墓地、情妇、父亲、家族丑闻,他将头偏向冰凉的窗户玻璃。
陈喣垂眸,在暗处,在车穿过山洞的瞬间。
他的视线猛然锁死在她身上,是这个人吗?
这个人是父亲情妇的女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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