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自仪耳边萦绕着那女人啼血一般的控诉,字字句句都围绕“背叛”和“出轨”。
真是个噩梦。
官哲怎么可能出轨呢?
——也许吧。
华自仪压下心中的疑神疑鬼,努力让自己相信官哲的为人。
他们虽然感情淡了,但官哲这个人最重视形象与名声,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倒不是她恋爱脑,只是梦这东西太虚无缥缈,给不出真实的证据,只会让她的疑心更重,对官哲的信任更少。
但凡梦里的事有证据,她也不会替官哲多说一句话。
华自仪吃过早饭,把家里的垃圾都收拾了,和门口的那袋垃圾放在一起拎走。
官哲升了职越来越粗心了,连门口的垃圾都忘了顺手带走,也不知道在单位怎么能混上主管的。
她把坏情绪和垃圾一起扔掉,整理好心情去了单位。
华自仪在寻城一家小游戏公司做美工,可能因为公司发展不太好,和官哲相比她清闲了很多,但工资和待遇都远不如他。
有时候她也会恍惚,明明两个人是同一所学校的校友,甚至自己在校期间比官哲优秀不少,结果最终官哲在职场平步青云,自己却慢慢承担起家务事,成了半个家庭主妇。
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开始找工作的时候,官哲已经在职场混了两年了,总不能让官哲放弃自己的事业迁就她,那就只能她来迁就官哲的工作,找个能平衡家庭的清闲点的工作。
如果时光能倒流,华自仪不敢保证自己还愿不愿意头脑一热和他结婚,成为官哲的妻子。
但他们毕竟已经结婚了,尘埃已定,她只能好好经营生活,顺便经营婚姻。
她不想走上父母的老路。
这也是她抗拒孩子的原因。
没有爱的家庭,对孩子的伤害太大了。
华自仪想了一路,在进公司的前一刻展开一个礼貌的微笑,平等地对所有人笑。
“早啊小花!”
华自仪抬起头,脸上的笑扩大了一点:“早啊芮芮姐。”
芮芮是她在公司的好搭子,虽然比她大了几岁,但可能是未婚未育,每天像个刚毕业的小姑娘一样活力满满。
华自仪刚坐下,芮芮就挑着眉毛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开口:“最新消息,今天火山群集体迁移,去进修开会了,可以暂时获得宁静,放肆地摸鱼。”
火山群指的是大小领导,是芮芮自创的说法,已经成了他们俩的暗号。
“大火山都去了?看来是有名师指导啊。”华自仪感叹一声,“可惜我下午要请假,他们要是换一天进修就好了。”
芮芮一脸好奇:“请假?你不舒服吗?”
然后又一脸颓丧:“那谁陪我玩啊?”
华自仪挠了挠脸,没看她:“结婚纪念日,我要亲手做个蛋糕,下班弄来不及,我就请了个病假。”
芮芮立马啧啧两声:“你老公也太幸运了吧,有小花妹妹这么贤惠又漂亮的老婆。”
这不是公司里的人第一次这么说了,就连她的花名,都是因为大家知道她已婚之后遗憾她“名花有主”,所以才慢慢从“小华”变成了“小花”。
华自仪有些不自在,一部分是害羞和尴尬,另一部分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
就好像,即使在属于自己的职场上,她也要被捆绑在另一半的身上。
“没有啦,去年是他做的,我们约好了今年我做蛋糕他做饭,一起在家过纪念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芮芮解释这么细,明明这只是她的家事。
她好像在证明自己不是单方面的贤惠,而是在和丈夫一起相互扶持,自己的付出也只是在回应丈夫的付出,绝非是他的幸运。
事实是这样吗?
他明明连纪念日都没放在心上。
华自仪看着芮芮一脸茫然但磕到了的神情,无奈又轻松地笑了笑。
芮芮听不懂,真可爱。
华自仪中午慢悠悠陪芮芮吃了午饭,等芮芮吃饱喝足午休了,才踩着低跟鞋回家。
去年的纪念日,的确是官哲亲手做的蛋糕,那时候他还没有升职,和无数小职员一样下班就回家,带着一身疲惫,笑意盈盈地捧出一个歪歪扭扭的蛋糕。
“结婚一周年纪念日快乐!”
“自仪,谢谢你嫁给我,我会爱你一辈子!”
那时候她很震惊,也很感动,但那天她除了一桌饭菜,什么都没准备,所以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官哲拉着她的手说:“做饭已经很辛苦了好不好?那明年你做蛋糕我做饭怎么样呀?”
华自仪下意识出声:“好。”
说完才意识到这只是回忆,现在家里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承诺言犹在耳,却不知道还能兑现几分。
华自仪不去想破坏心情的事情,开始整理桌面准备开工,毕竟她提前买好了做蛋糕的材料,甚至请了假,不是为了伤春悲秋的。
“蛋糕胚……”华自仪喃喃,点开收藏了很久的零失败蛋糕胚教程。
手机放在一旁播放着喜欢的音乐,华自仪专心把打发好的蛋白霜分批次加进蛋糕糊里,搅拌均匀,然后倒进模具,送进烤箱。
定时一小时,蛋糕胚就能做好了。
华自仪弯腰观察了一下烤箱内部,没发现异常,这才放心地关上烤箱门。
直起身的瞬间,她突然一阵天旋地转。
低血糖吗?
华自仪撑着桌面,等待晕眩感结束。
然而她的耳边不断嗡鸣,眼前是极速放大又缩小的黑暗,太阳穴也一跳一跳的。
“官哲……”
“官哲……”
又来了,华自仪的耳鸣声被这个低泣的女声代替,她第三次梦到自己在哭。
“你怎么能……”
华自仪笑了一下,无声启唇:“你怎么能背叛我。”
“你怎么能背叛我!”那女声同时响起。
看吧,她都能背下来了。
华自仪看着这个女人,心中百感交集,既觉得烦躁,又觉得心疼,最多的,却是害怕。
害怕自己真的变成这种可怜模样。
女人坐在沙发上,低垂着脑袋,干枯的长发飘荡在胸前,露出后颈凸起的一块块脊骨。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和陈示在一起……”女人呜咽着说。
陈示?
没听过的名字。
出于直觉,华自仪暗暗记下了这个陌生的名字。
“陈示是谁?”她尝试和“自己”沟通。
沙发上的女人突然抬起头,一脸讶异地看向华自仪的方向。
华自仪满脸茫然:“你能看到我?”
下一秒她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一只宽大的手掌钳住了女人干瘦的手腕。
“你安分一点,别再闹到外面!”
无比熟悉的声音响起,华自仪转头,果然看到了官哲的脸。
只是他的脸上不再有耐心的微笑,而是皱着眉头压着嘴角,一脸不耐与凶狠。
梦里的女人看到他似乎格外激动,扭动着身子想要从他的钳制下挣扎出来,嘴里发出尖锐的喊叫:“滚开!不要碰我!”
华自仪看着这逼真的一幕,心中也涌起了同样的怒火,想松开女人被抓得通红的手腕,却抓了个空。
差点忘了,这里是梦,不是真的。
华自仪看着自己的手,即使意识到了这是梦,可心里的怒火却越烧越高,仿佛她已经变成了面前这个瘦脱相的自己,正在背叛婚姻的出轨丈夫面前歇斯底里。
“够了!”
男人一声怒喝,唤回华自仪的思绪。
她看着这个熟悉却陌生的男人,无法想象官哲会变得如此暴躁不耐烦,像个面目狰狞的野兽。
女人眼眶通红,眼泪却不再流,扯起一边嘴角讽刺地笑:“够了?我不够!你们敢做为什么不敢当?”
官哲甩开女人的手腕,偏过头,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陈示已经失去工作离开了公司,你还想怎么样?你已经毁了陈示,还打算毁了我吗?别忘了,你还怀着我的孩子,毁了我,就是毁了孩子,毁了这个家!你自己家庭不幸福,难道要孩子也像你一样吗?”
华自仪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官哲的正脸,看上去就像他在对自己讲话似的。
她本来只是在旁观,直到听到男人指责自己,心中逐渐升起怒火。
按照梦里的情况,明明是他自己出了轨,为什么反而有脸指责自己,甚至用孩子来威胁她?
家庭不幸福?
是,她的家庭不幸福,父母早早离婚没人肯要她,小时候过得很苦很委屈。
华自仪的确把这些事情告诉过官哲,可这不是他责备自己威胁自己的理由,更不是他理直气壮出轨的理由!
“我第一次告诉你我家庭不幸福的时候,你明明很心疼我,为什么这些事反而成了你威胁我的手段呢?”
梦里的女人语气开始平静下来,并没有华自仪那样愤怒,只是脸上带着麻木和不明显的悲伤。
她直勾勾看着不肯对视的男人,嗓音沙哑地问:“那我呢?所有人都不可以被毁掉,所以就应该毁了我吗!”
官哲没有回答,“砰”一声关门离开了。
华自仪心中绞痛,摸了摸脸,摸出一手的眼泪。
为什么?明明只是梦而已,为什么她的心中如此悲伤,为什么她的胸中燃起怒火,为什么她感到如此不甘?
和她的眼泪一同流出的,是跌坐在沙发上的枯瘦女人的泪。
“官哲,你怎么能!”
她又在重复这句话了,华自仪这次却不觉得烦躁,只感受到了与她同样的愤怒、失望、怨恨、不甘。
——和委屈。
“官哲,你怎么能背叛我!你怎么能和陈示在一起!我算什么!孩子又算什么!”女人的话伴着眼泪砸下来。
陈示,又是陈示,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让最注重形象与脸面的官哲为了她做出如此丢人现眼的事。
华自仪把这个名字在心里默默念了两遍。
女人捂住脸流泪,声音发颤:“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定,一定不要和你结婚。”
华自仪听着她绝望的语气,脑海中浮现出同样的想法,却遗憾时间无法倒转,这个可怜的女人,永远也不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她又何尝不是呢?
女人仍旧捂着脸,语气悲哀:“既然喜欢男人,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陷入情绪中的华自仪愕然抬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什么喜欢男人?
谁喜欢男人?
她眼前又开始发晕,脚步不稳地往后退,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女人放下捂住脸的手,揪着裙摆一脸绝望地动了动嘴。
梦境崩塌的前一刻,华自仪在耳鸣声中无比清晰地听见了女人的声音:
——“陈示,他是个男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