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华自仪一如往常早早下班。
她结婚两年了,原本和丈夫官哲默契地形成了轮流家务模式,分工明确得像同事。
只是官哲今年忙了许多,已经很久没和她分过工,又恰好华自仪工作越来越闲,甚至能在下班后悠闲地逛一逛菜市场,在人群的哄闹里构思晚饭。
所以大部分家务理所当然地落在她身上。
她穿着普通的长裙,穿梭在初夏普通的夕阳里,和普通已婚女人一样,提着普通的菜篮子,面无表情地做了普通的晚饭。
然后呢?
华自仪略显不安地抬头看了看挂钟,已经将近八点钟,官哲还没回家。
自从他升职成了部门主管,就一天比一天忙,尤其最近,总是忙得不见人影,回家也是倒头就睡,有时候两人一整天都说不上一句话。
虽然丈夫的状态让人有些担心,但华自仪偶尔也会庆幸。庆幸他升职了,经济压力小了,也庆幸他太忙了,忙到没时间备孕,她能多享受几天轻松的日子。
华自仪做完饭反而不饿了,坐在空荡的餐桌前,握着筷子一动不动,直到西红柿炒蛋上浮动的热气消失。
这是官哲最爱吃的家常菜,她也是婚后才学会的,此前她很少下厨。
放下筷子,华自仪轻轻叹了口气,二十五岁,花一样的年纪,年轻美丽的脸庞上却总是萦绕着一丝疲惫与忧愁。
官哲迟迟没回,只有微信上短短的几个字解释自己在加班,她放下手机趴在桌边,闻着冷掉的饭菜香缓缓闭上眼睛。
等累了,她有点困。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的胡思乱想,华自仪半睡半醒间竟然梦到自己怀孕了。
梦里的自己和今天一样,一个人坐在空荡的家里,唯一的不同就是微突的腹部。
——还有满面泪花。
华自仪用第三视角看着梦中哭泣低语的自己,想凑近听一听自己在说什么,但无论怎么靠近,自己的声音都哽咽又模糊,像隔了一层水浪,忽远忽近。
“官哲……”
她听见自己喃喃。
“官哲……”
华自仪觉得有些好笑,难道自己怀孕了会这么离不开官哲吗?竟然会哭着念他的名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可惨了,按照官哲的忙碌程度,她大概率要哭一整个孕期了。
华自仪不甚在意地听着,自己抚摸着肚子,说来说去也就是“官哲”两个字,好像要把他嚼在齿间咬碎了咽下去。
“官哲……你……”
终于说第三个字了,华自仪面无表情地想。
梦中的华自仪突然抬起头,双眼通红地盯着空气,苍白的瓜子脸狰狞扭曲,张开没有血色的唇:
“官哲!你个贱人!”
“自仪?!”
两道声音同时在华自仪的耳边响起,她打了个哆嗦从奇怪的梦里醒来,眼前出现一个单膝跪地摇她肩膀的男人,长相亲和帅气,眉头却微微皱着。
是官哲,她的丈夫。
“刚刚是你在喊我啊。”华自仪带上一点鼻音,脑子里反复播放着这个奇怪的梦。
她心想自己真是累傻了,官哲不过是加了个班,自己就疑神疑鬼地做了这种梦,甚至还在梦里都在责备他,骂他是贱人。
这太荒谬了,果然梦和现实是相反的,他们现实中从没对彼此说过什么重话,更别提谩骂了。
官哲伸手探了探她的额温,轻声细语:“别坐在这睡,小心感冒。下次我加班你就不要等我了,自己先去房间睡觉。”
华自仪看着他,突然一阵恍惚。
官哲永远都是这副温柔的样子,对任何人都非常有耐心,这也是华自仪和他结婚的原因之一。
只是耐心之下,有多少是真心,又有多少是习惯性的敷衍,外人看不出,华自仪却感受得很清楚。
越来越少的聊天记录,越来越短的通话时长,越来越晚的下班时间,越来越紧的眉心。
华自仪笑了笑:“没事,不小心睡着了。要不要给你热一热?”
“不用了,在公司吃过了。”官哲摸了摸她的脑袋,叹口气说:“抱歉了自仪,你也知道的,毕业季到了,公司招了很多实习生,我要安排他们,最近都会比较忙,辛苦你了。”
华自仪站起身往卫生间走:“没关系,那你把饭菜放冰箱吧,我先去洗澡。”
“好。”官哲没有怨言,老老实实收拾桌面。
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华自仪语气自然地补充:“明天记得准时下班。”
官哲手上动作不停:“我尽量好不好?最近太忙了,我刚升上主管没多久,肯定要以身作则的。”
“但我保证,以后尽量早点回家,不让你一个人待着,好不好?”他转过身,竖起三根手指哄华自仪。
华自仪深深看他一眼,点点头没说话。
浴室里蒸腾着雾气,华自仪眯着眼任由水流冲刷在自己的脸上,想起了她和官哲的初见就是在一场把她浇湿的雨里。
那时候她才十九岁,一个人拖着行李上大学,在校外被突降的暴雨淋得措手不及,护住了箱子就护不住头。
然后官哲就小跑着出现了,撑着一把宽大的雨伞,脸上带着他惯常的耐心微笑。
“你是新生吧?怎么不带把伞?你住哪栋?我也是寻城大学的,我送你吧。”他一手撑伞遮住两人,另一手毫不费力地拿起她的箱子。
华自仪本来就人生地不熟,又是一副狼狈样子,被他劈头盖脸连问了几个问题,更加头昏脑涨了,连回答都忘了,莫名其妙地跟着他去了新生报到处。
去了才知道两人还是同一个学院的,只不过官哲是大三的学长。
后来官哲经常“顺路”帮她打饭拿快递,一来二去两人就熟悉了起来,华自仪忐忑的大学开端,也因为官哲的帮助变得轻松起来。
所以他们顺其自然在一起了,毕业后又顺理成章结婚了。
下一步,也许就是顺水推舟生个孩子。
华自仪躺在床上,脑海里反复浮现她挺着肚子坐在漆黑的客厅里流泪的样子。
身侧塌陷一块,官哲带着和她同样的沐浴露香气躺在床边,伸手揽她:“自仪,我们好久都没有……”
说着把头凑过来想要吻她。
华自仪心里盘旋着那个梦境,明知梦里的情景都是假的,心脏却仍然忍不住收缩,让她有种身临其境的恐惧,下意识偏开头避开官哲的吻。
“今天太累了,改天吧。”她背对着官哲,假装睡意朦胧。
官哲顿了几秒,慢慢收回手:“好,你好好休息。”
华自仪闭上眼:“晚安。”
也许是睡前胡思乱想太多,也许是官哲没有跟她说晚安,华自仪夜里也开始不断做梦,梦到的还是之前那个梦里的景象。
空荡荡黑漆漆的客厅里,是满脸泪水对着空气喃喃自语的女人。
华自仪觉得很不舒服,她怕黑,也怕封闭的空间,即使在梦里,仍能感受到密闭的黑暗扑面而来的压抑感。
她忍不住脚步后退,却发现自己无处可退,只能在这个小空间里打转。
她只能忍着心里的害怕往前走,走到哭泣的华自仪面前,蹲下身子观察她。
没什么特别的,五官俱全,至少不是噩梦。
顶多是特别能哭罢了。
“华自仪”抬起头,眼泪从两只眼睛流出来,顺着脸颊汇聚到尖尖的下巴上,然后一颗颗滴落。
华自仪这才发现梦里的她瘦得可怕。
“官哲……贱人……”她耳边传来女人的喃喃。
又来了,华自仪低下头,对自己颇感无语。
她最近好像对官哲的意见越来越多了,已经开始反射在潜意识里,让她在梦里不断责怪谩骂他。
至于吗?
华自仪,你其实挺小心眼儿的。
她在心里暗嘲自己,却下意识揭过了自己对官哲的负面意见。
不揭过还能怎么做呢?官哲又没做错什么,升职加薪工作忙,每一项都很正直,她没有任何能够指摘他的地方。
除了忽视,她没有别的办法。
“官哲!”
女人的尖叫打乱她的思绪。
“官哲!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你怎么能!怎么能怎么能怎么能怎么能怎么能怎么能怎么能怎么能怎么能怎么能怎么能怎么能怎么能怎么怎么能怎么能怎么能怎么能怎么能怎么能!”
华自仪后退半步,被梦中自己的歇斯底里吓了一跳:“他怎么了?”
梦中人“蹭”一下站起身,没有回答,绕着客厅慢慢转圈圈,嘴里仍旧喃喃着同样的话。
“怎么能……官哲……你怎么能……”
“怎么能……”
华自仪站在原地审视着她,一袭白裙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只有腹部的布料被微微顶起,昭示着这里正在孕育一个小生命。
像疯子,像女鬼,像被吸走所有精气和营养的……祭品。
华自仪盯着梦中人瘦削的肩膀和鼓起的肚子,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幸好是梦,华自仪想象了一下,她完全无法忍受这样可怕的事情发生在她的现实生活中。
梦中的自己似乎有所感应,瘫软在地,双手捧起肚子:“我怎么能忍受这种事情发生在我的生活里呢?”
“你明明不喜欢我,我明明不喜欢孩子,为什么,你怎么能……”
“官哲……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你怎么能背叛我!”
“你怎么能出轨!”
听到这,华自仪的冷汗瞬间爬满全身,心脏传来猛烈的刺痛,眼前也一阵阵发黑。
她呼吸不畅地闭上眼睛,两腿一软,直挺挺倒向后方的黑暗。
华自仪被逼真的坠落感吓得浑身一颤,从梦中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半开的窗帘和刺眼的阳光,她茫然地转头摸了摸官哲睡的位置,那里已经冰凉一片了。
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两下,是官哲的消息。
“自仪,我去上班了,买的早饭在餐桌上,记得吃。”
华自仪看了眼时间,还挺早。
官哲最近的上班热情好像高涨不少。
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