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chapter 68 懵懂而生

他在黎明的微光里亲吻他的先生、他的老师,将带着那枚黄宝石戒指的手插进对方的发根,轻轻往下摁,加深这个吻,贺琛欢的手虚虚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在接完吻后喘着粗气,恶狠狠地在他耳垂留了一个咬痕。

“我明后天要出个差,大概要花费个把月时间才能回来,”贺琛欢咬完顺便还舔了一圈耳廓,然后改换姿势蹬了鞋,让自己的腰躺在秦一的腿上,双腿搭在沙发的软扶手,他微长的黑发散在沙发上,“全国各地不止一个洋金花山庄,虽然其他的地方没有这座山庄这么典型和严重,也是需要去收个尾的。”

秦一侧过身再压低,以一个相当别捏的姿势吻了吻他的脸颊,有些着迷地扣住他的手指,“什么收尾要十塔首席亲自去?”

贺琛欢似乎是被他的举动逗笑了,有些揶揄地道:“别闹,特殊时期,芙洛俪兰信不过其他人。”

“所以,你和那位殿下到底是什么关系?”秦一不依不饶地牵起了他的手,扣紧,用一种欣赏性的目光盯着贺琛欢的指节。那双手修长漂亮,连茧子都像是被刻意修剪保养过一般,他凑近闻了闻,有着极其细微的淡香——但同住这么多天来,他从未见过贺琛欢喷过香水。

“胁迫雇佣关系,她胁迫我接受她的雇佣的关系,在此基础上,可能还有一些潜规则未遂的关系。”

秦一听见贺琛欢的回答,略有些惊讶,他以为贺琛欢他会避重就轻地跳过去,但是贺琛欢没有,于是他故作亲昵地问道:“所以老师,我是不是又可以听故事了?”

“是的,而且这是一个很枯燥乏味的故事。”贺琛欢停住了话头,想要弓起身坐直未遂,以一种怀疑的目光看了一眼秦一的脊椎:疑心保持这么别扭的姿势是否会让对方感到不适,还没出声询问,秦一似乎是得到了他想听的答案,松开了手,又缓缓把身子坐直了,开始维持上流贵族优雅得做作的坐姿,坐直的那一瞬间他往贺琛欢脸上瞥了一眼,似乎从贺琛欢的眼里读出了微妙的不爽,这位缺心少肺的十塔首席似乎对他坐直了身子有什么意见,秦一认真观察他的脸部表情,感觉他像是想用眼睛表达“怎么突然坐直了,真是浪费感情。”

秦一这个感觉出现之后,沉默地移开了目光,又似乎是试探性地又转回来问道:“呃,老师希望我保持和你十指相扣吗?”

贺琛欢没答话,但换了个靠在一起的姿势,心情颇好地直接躺进了秦一的怀里,头靠着对方的胸膛,秦一的手虚搭在他的腰腹,被贺琛欢牵起来,像是对待什么艺术品把玩。

贺琛欢兴致勃勃地捏了捏他的骨节,又和他的手比大小,似乎玩得不亦乐乎,大有把原本准备说的故事拖到很久很久之后的以后的意思。秦一倒也没有催促,只是顺从地随意他把玩自己的手指。

“芙洛俪兰拥有给我判罪的权力,或者说,不止给我,”贺琛欢闭上眼睛,还是开口道,“我是从贫民窟里爬出来的人在上流阶层不算是什么秘密,实际上每年骑士大赛上的第一名,基本都不太干净。”

那时候他还很年轻,历经千辛万苦从那个流放地里爬出来,带着一同从贫民窟出来的兄弟姐妹们一起,杀过人,做过反人类的事情,那个时候虞净还不像现在这么市侩,或者说,还没有完全表现出她的市侩。

他们躲在城郊的废弃屋子里,因为没有身份证明,所以只能去打些零工谋生,因为是黑户,被打被克扣工资,也没有办法去骑士团控诉,甚至不能反抗得太明显......因为一旦被别人注意到他们的身手,就会疑心他们是不是逃犯......他们当然不是逃犯,他们是从流放地里跑出来的孩子,是生而有罪的二等公民。

“所以贫民窟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秦一贴得更紧了一些。

“你在历史书上应该读到过,正式宣布帝国建立时,帝国其实并没有占据如今全部的国土,还忠于旧朝的将士和旧朝盘踞.....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是贫民窟那块土地,旧朝守得固若金汤,新朝刚建立那会儿,并没有把这块土地打下来,”贺琛欢眼睛还是闭着,像是在回忆一些让他不忍睁眼的往昔,“后来即便打下来了,贫民窟那块地因为这种历史遗留问题,一直不受帝国待见,政策上对待这块地域,也远比其他的地方苛刻。”

秦一点了点头,“是这样。它地形崎岖,有一个作家写下了他在此地的诸多见闻,集结出版,书名就叫《贫民窟》,因而得名。”

“那个作家写的所谓的贫民窟的见闻,其实都是杜撰。那名作家受雇于皇家,拿钱办事,写出了一个和真实的贫民窟完全不同的地方。死的说活,活的说死,没去过那儿单看书看不出端倪,真是一名虚构现实的大师,”贺琛欢颇有些讥诮地道,“有钱除了能雇佣恶鬼,智者也不能免俗。”

真实是什么样的呢?真实是,那块在皇家眼中被旧朝所污染过的地方,彻底成为了一块与世隔绝的流放地。贫民窟背靠大海和冰川,帝国建起城墙,将里面的流民残忍地圈养,这里没有政府、没有骑士团,只有原住民和被放逐进去的被判处无期徒刑的异能者罪犯。

研究异能的学者说:我们需要样本。于是先皇建立洗脑的教派来提供样本。研究异能的学者说:异能受基因影响。于是洋金花山庄里的人成了祭品。研究异能的学者说:异能受生存环境影响,恶劣的环境能够激发出一个人的潜能。于是有了贫民窟......从贫民窟背靠的冰川顶往下看,被高高的界墙围起来的贫民窟像一个巨型的养蛊场。

贺琛欢想起虞净在贫民窟唱给他的童谣,咿咿呀呀的调子,哀怨嘶哑,反反复复地唱大海,唱贫民窟背靠的那片堆满了垃圾的海。破旧的渔网、生锈的铁罐头、腐烂的尸骨和食腐的禽类养育出独属于贫民窟的歌谣,海面上漂浮的玻璃瓶代表着可望而不可救的尊严和自由......那里的人们相信他们能通过大海离开这个地方。

在贫民窟里生活过的人是有罪的:如果想要在这里活下去,手不能干净,如果想要从贫民窟里出来,总不得不杀几个人、放一点火。可外面的世界里,杀人放火过的人,至少得被判无期徒刑,至少会被流放到贫民窟......所有进入过贫民窟的人将被永远禁锢在这个地方。

在贫民窟时,虞净对着尚且还年轻的他说:“——我们最好懵懂而生、草莽到死,不要有思想,不要有智慧,不要意识到现状,永无止尽地彼此杀戮,像野兽一样愚蠢、像困兽一样好斗。直到在一层层优胜劣汰孕育出一个A级,然后变成皇室继承人的养料。”

贺琛欢参加骑士大赛,因为骑士大赛的奖品是一个愿望:皇室承诺会实现骑士大赛胜者一个无伤大雅的愿望。他赢了,所以也许皇室理应实现他一个无伤大雅的愿望:他许愿自己和那些与他一同从贫民窟里出来的人拥有一个身份,请求皇室赦免他们先前犯下的罪。

他也可以悄悄地自我赦免自己犯下的罪过。

名为芙洛俪兰的皇女殿下请求拜他为师,他拒绝了。他手上的功夫是用来杀人而不是切磋的,他不适合作为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女的老师......哪怕收皇女为徒能够他带来很多便利。

芙洛俪兰的裙摆雪白,层叠的群褶在微风里游动,像是人造的海浪,柔顺地归附在她养尊处优得来的雪白皮肤上,在月光下她整个人像是一个高雅而已逝的灵魂:芙洛俪兰又一次拜访了他,拜访的时间是一个静谧的午夜。

“做我的老师吧,先生。”贺琛欢看见芙洛俪兰的眼眸,那是一双目的性极强的眼眸,远比他的眼睛来得有神彩,“顺从我,我赋予你财富、权势,和你们梦寐以求的安全和自由;拒绝我,那我就送你们回一个不太美好的地方。”

——皇室拥有对无伤大雅到什么程度能算无伤大雅拥有最高解释权。

那时候的我在想些什么呢?贺琛欢无意识地单手掐上自己的脖颈,秦一皱了皱眉,悄然地按下他的手,十指相扣。

那时候的贺琛欢在想什么呢?

假若贺琛欢是一部在摩尼埃尔街头巷尾流通的三流小说的主角,他也许会大笑一声说就凭你也想要威胁我?然后反手控制住了皇女,用她的生命威胁她帮助自己和自己的兄弟姐妹取得自由......告诉她自己随时能潜入皇宫杀了她,告诉这位如此年幼的皇女阁下自己是个亡命之徒、是个刀口舔血的赌徒......

可惜他不是,贺琛欢想,可惜他不是。他不仅怕死,骨子里似乎还就带着点顺从强权的奴性,他不想为自己的自由和遭受的一切申辩,也不准备为此向什么举刀复仇......对于自我的渴望和对苦难的怨恨都是过于沉重的情绪,他单薄的脊骨背不起这些......

时至今日,他甚至在心底庆幸幸好自己是芙洛俪兰的老师,是皇女派的人。

“......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贺琛欢说,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秦一,“软弱的人哪怕吃了再多的磨砺、做过再多的反抗,他本性还是软弱:意识到自己又要反抗一次就感到恐惧,看到强权就想要跪服。他看到坚定的人就感到嫉妒,看到油滑的人就感到亲切。如果可以,他宁愿做一个被禁锢了自由的花瓶,一生都被精心地锁在柜子里......只要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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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睛究竟是什么色号的
连载中南城有个背包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