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且不论别的，至少往年的人口普查数据，很大概率是伪造的，”秦一斟酌了一小下，最终说了最确定的推论，“让我来猜测一些伪造者的心理：我在这边有一些不法交易或活动，这交易或活动直接影响到了当地人口的异能比例，为了不让上面的人发现这边的异常，我选择伪造数据。
“但是我也不知道正常的数据该是什么样的，但是我知道全国平均数据是什么情况，所以我直接照抄，然后稍微上下浮动，参考一下往年的，应该问题不大。”
“但是很遗憾，帝国两极分化，摩尼埃尔的异能比例和帝国边缘城市的异能比例之间根本没多少可比性，这样照抄的话，稍微比较一下周围的城镇就能发现问题，”贺琛欢点了点头，“不过说实在的，帝国估计平均每五个城市就有一个城市在伪造这方面的数据，大家基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也不想去踹人家的饭碗，这种数据上的问题，他们随便编编，你随便看看。”
“......什么意思？”秦一一时间有些迷茫。
“你在教会待太久了，”贺琛欢看了他一眼，又把头偏了回去，“你已经知道了先皇那丧心病狂的研究所，但你可能没有仔细想过这么一块毒瘤能把帝国腐蚀到什么地步。不过这也正常，摩尼埃尔一直都很喜欢把它的继承人蒙进漂亮的玻璃罩里。”
“......还请老师赐教。”
“你觉得先皇是个疯子吗？”贺琛欢轻声问。
“从世俗意义上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秦一习惯性地双手交叠，“他迷信异能到了践踏人权的地步，这对于一个皇帝来说，近乎是愚蠢乃至致命的。从历史上看，他研究异能少说也有几十年了，但是既没见皇城有什么超级异能军团，人民的生活也没得到什么实质性改善，这么比喻也许有些残忍，但他像是一直把人命和财产疯狂地往一个亏本的项目里投。”
高风险、高投入、低回报甚至无回报，相信任何一个商人都知道这是个不该做的买卖。
“相当典型的摩尼埃尔贵族思路，”贺琛欢摇了摇头，但并未否认秦一的话，“不过说得对，是这样，但是这个人一手建立了帝国，在无数不明真相的人民心底，他甚至是个明君，对于这么一个人，你觉得他突患老年痴呆，或者他突换老年痴呆后，现任皇帝和太子以及诸多知情老贵族却依然念旧情地帮着他继续这份亏本的异能崇拜的可能性有多大？”
“可能性近乎为零，”秦一坐得端正了些，“我似乎明白你的意思了，所以，这些年来先皇一定取得了什么阶段性成果，有什么支撑他一直继续下去......只是我们不知道。”
“不是我们不知道，是你看不到，”贺琛欢又笑将起来，转过身来，和秦一四目相对，“你现在说的话，如果纯粹得是你心里所想，那么你让我想起了一句名言。”
秦一被贺琛欢微妙的表情吸引了一部分注意力，淡淡道：“......什么？”
“太阳的范围足够大了，”贺琛欢伸出手，就在秦一误以为他要干什么的时候，他却徒然只是在秦一脑瓜上一敲，“——但是仍旧只能在自己的范围内理解露珠。”
秦一觉得贺琛欢就是想要这么耍自己一下，但他找不到证据，贺琛欢敲的时候还用了点力道，痛感还残留了一小下，他深呼吸了口气，压了压心底微乎其微但又确实存在的不爽，淡淡道：“您是想说，芙洛俪兰的B级和先皇明显超出正常人类水平的寿命吗？这也许了不起吧，但我不认为仅凭这能支撑起那么多老贵族的参与。”
作为一个认识的人基本都是A级，身边还有个老而不死的神明冕下的他来说，这里确实是个思维盲区。
“不完全，”贺琛欢似是学着他双手交叠，连手指的交叉方式都一模一样，笑眯眯的，“具体的情况等到了山庄，你会看到的。——亲爱的，希望你的心理承受能力能过关，以防万一，你最好随身带一个袋子什么的，据说大多数人在见到太过恶心的场面时，容易呕吐。”
......秦一觉得贺琛欢口中的这句亲爱的写满了不怀好意。
摩尼埃尔的经济发达，摩尼埃尔的建筑和经济一样发达。这座靠近皇城的小镇不知是不是沾了摩尼埃尔的光，建筑建造得相当精妙，小巧玲珑。贺琛欢给的评价是：真是难得，很久没在皇城之外看到不缺经费的建筑群了。
秦一觉得他这一句话似乎隐晦地冒犯了不少地方的豆腐渣工程。
这里的建筑是清一色的白墙黑顶，古朴肃穆，和富丽堂皇花里胡哨的摩尼埃尔对比鲜明。但是因为太古朴、太肃穆，太千篇一律，以至于给人一种吊诡的不适感，无数个尖顶尖锐地刺在天空里，总让人疑心这里是不是住了千万个尖锐的幽灵。
“这座小镇是什么古镇吗？”秦一先下了车，朝着贺琛欢伸出了手，贺琛欢戏谑地顺势把手搁在他的手上，于是获得了秦一落在手背上的一个吻。
“不是什么古镇，可能他们整个小镇只有一个建筑设计师吧，”贺琛欢动了两下后脚跟，像是在试探脚下泥层的厚度，“还是个很没创意的建筑设计师。”
“我的异能可以覆盖整座小镇，”秦一偏过头，轻声道，“如果您需要，这座小镇一共有多少人，发生了什么事，建筑构造长什么样，我都可以感受得到，虽然不能想姐姐那样直接成图。”
“......太子生日那天，你是不是也放开了异能，”贺琛欢嘴角一抽，“你知道我们还在和那帮人交涉，交涉到一半突然就开打了吗......你要是探测得再早点，我们没准得歇。”
“......抱歉，”秦一一噎，后知后觉、有些后怕，“但是不是说异能只能被同评级或者高评级的人所感知吗？”
“前提是普通的异能者，”贺琛欢看了他一眼，转而走上前路，“皇城会专门养一些异能就是感知他人异能的异能者，你这异能某种意义上还挺鸡肋的，在小镇上暂且不要用。”
秦一跟在贺琛欢的身后，点了点头。
新继任的镇长是个衣冠禽兽——字面意义上的，这位走马上任的新官浑身上下都是肌肉，好像蛋白质成精，每一个细胞都挣扎着想要展现自己的魁梧，如果正常人是从猴子进化而来的，那他的祖先可能是能表演胸口碎大石的猩猩。
但是这位新官可能又非常崇尚儒雅绅士的派头，量身定制，或者说被迫量身定制了一套贴合身体曲线的西装，一架金丝眼镜勉强地挂在鼻梁上，总让人疑心会不会某一瞬间不堪重负，被他宽厚的脸庞撑变形。
秦一余光偷偷观察贺琛欢的表情，他挂着他那保持了不知道多久的笑：以前不了解他，觉得这个笑容恰到好处，微妙又自带风情，实在是显得他整个人高深莫测......但现在再看这个表情简直一目了然，贺琛欢不是在心底讥诮，就是悄悄在脑海里对眼前这个人进行并不友善的解剖。
说起来，自己之前还觉得他捐赠孤儿院是因为对孩子抱有善意，现在一想，没准可能是因为孩子是他的重点脑内五马分尸对象。
......如果他那病态的家族还存在，那真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疯子之家”。
这位镇长虽然面相并不很和善，但确实兢兢业业，做事认真负责，上任的这些天，把前镇长伪造的数据修正了个七七八八，手下的漏网之鱼该革职得革职、该查办得查办，看样子是个好心肠的父母官。
贺琛欢相当高调地在最贵的酒店住下了，婉拒了镇长给他安排的住所，镇长的表情并不好看，根据秦一长期以来和摩尼埃尔贵族们打交道的经验，此人的面部表情应该是觉得贺琛欢是个不干实事的酒囊饭袋，和革职的前镇长是尸位素餐的一路货色。
如果不是因为贺琛欢暂且没有除此之外的“失格举动”，秦一怀疑下一秒十塔就会收到对他们首席的投诉举报信。
“正直、善良、积极，长得不是很好，但心肠很好，清正廉洁、嫉恶如仇，是不是非常经典的好官？”秦一关上房间的门，贺琛欢撑着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随便翻着镇长提供的资料：那资料看起来比自己拿过来的时候稍微厚一点，秦一猜测多出来的那一部分是镇长自己本人的详细资料。
“是有什么问题吗？”秦一给贺琛欢倒了一杯水。
“没有任何问题，”贺琛欢笑着，摩挲过纸页的边角，“只是让我想起了我一个老朋友。”
“......展开说说？”秦一来了兴致，坐上另一个椅子，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