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琛欢给秦一写了封情书。
开头的称呼是：献给我可爱的挚爱，署名是：你姓贺的恋人先生。内容可谓是花里胡哨，把主流的非主流的情话拼贴在一起，中间夹杂着好几句调戏的话，整封情书洋溢着精心烹调的轻浮......看得秦一头疼，虽然头疼之后还是把信妥善地收拾好放进了书柜里，心里盘算上了下回见面要怎么把便宜占回去。
......他拿贺琛欢没什么办法。
秦尧又成了他的管家，虽然先前是跟着他哥秦晟混的，十年未见，秦尧蓄起了小胡子，说这样似乎看起来显得更有管家的味道。秦一心满意足地拍上了他的肩膀，在心底雀跃终于比秦尧高了。
还是一米九的视角舒服——不用仰视任何人。
他今天准备去拜访艾薇丽丝小姐：为她怀里那只名贵的猫咪。秦一记得梦里的艾薇丽丝是不喜欢小动物的，她嫌弃动物脏，养着麻烦。除此之外，她刚进入歌剧圈那会儿有人刻意刁难她，羞辱她去做动物管家，照顾当时一当红女星养的一只小型犬，被小型犬尿湿了礼服......自此之后就不太待见小动物。
刚从神明那儿得知那一切都是一场梦的时候，一旦闲下来可以自己待着，秦一就止不住地发呆、出神，出神的主题是梦里的情谊算不算情谊，梦里的仇怨算不算仇怨：好像是该算的，因为这些情谊和仇怨一定程度上塑造了他的人格，可又似乎不该算在当事人头上，因为是神明的推演让他拥有了这么一段记忆——可硬要说，这些人的性格造就了神明的推演结果......
他思考这种问题就像是猫咪玩毛线，抓住一个线头往外扯，扯着扯着就被毛线缠住，最终被纷乱的思绪绕得头疼，但似乎又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想着想着他就焦虑起来，半是自暴自弃地想我才十几岁，我经历了我这个年龄不该经历的一切——
可又有谁规定十几岁的孩子究竟该经历什么？他越想就越觉得怪不得诸多哲学家到了最后都成为了疯子，因为世界万物似乎只有规律，却没有真的能概括一切的道理，人们说仁义礼智信，可要是叛逆点儿想，道德难道不是群体安全感或者别的什么催生出的产物？
也许他应该懂的不是什么道理才是正确的，而是什么样的道理、什么样的情谊或仇怨是他想坚持的、想报答的。
艾薇丽丝亲自在大门前迎来了秦公馆的马车，为表尊重，在秦一进入庭院后低声和管家道了一句今儿闭门谢客，给了这个总是过于热闹的府邸安静的一天：虽说也不知这一举动是否是专门做给人看的。
艾薇丽丝小姐的庭院热闹非凡，充斥着应季或反季的花卉，一捧捧花束被毫无道理地堆放在庭院里，形成了一片人造的花团锦簇。但或许因为每一束都精致，放得都力求出挑，乍一眼看过去竟也有一种不规则的美感，和暴发户味儿颇重的楼组合在一起，颇有几分怪到极致就是艺术的意思。
秦一走在这么一片花海里，居然觉得这组合看起来似乎还算顺眼，一时间不知道是自己审美下降，还是这看似没内涵的装修其实也有几分门道。
“不好看，对不对？按照你们的标准，是不是就像个暴发户？......没别的意思，我也嫌这装修太浮夸......搞得跟世上除了金黄色和银白色，就没别的好看的颜色似的......要我自己来，我定也搞点儿低饱和的色调，高级，而且看着心静。”艾薇丽丝款款走在庭院里，状似随意地道。
“没有，很别出心裁......我想把这样的装修打点得和谐......应该花了不少心思吧？”秦一谦声道。
“我喜欢这话，”艾薇丽丝咯咯地笑出来，“秦家主还是有点儿功夫或涵养的，为了装得既暴发户又和谐，我可费了好一番功夫......不少旧贵族的小少爷一进门就趾高气扬的，十几年的贵族教育，大概我这大金大银让他们狠狠地赚足了一把审美优越感。
“罢了，我俩都不是什么艺术设计大家，在这儿谈审美，倒显得还挺自傲的。“
“不过既然女士您喜欢低饱和色，为何还大金大银？”秦一也是一笑，“可能我也有点儿审美优越感吧，小时候觉得亮晶晶挺好看，长大之后再要我住，我就有点儿不大乐意了。”
“因为我是个新贵族啊——”艾薇丽丝只是笑，摇动着手中的黑色折扇子，“虽说家母傍上过大款，我有幸接受过几年贵族教育，但我毕竟也是近些年才登记为贵族。......我要装得太老旧，老贵族会觉得恬不知耻、欣赏不来硬模仿；自由主义的新贵族们就觉得我趋炎附势，是那些老家伙们的舔狗。......什么新贵族旧贵族，在优越感上都是一路货色。”
“啊，”艾薇丽丝状似惊讶地拍了拍嘴，“瞧瞧我这嘴，我刚刚那么段话，绝没有冒犯秦家的意思，秦家主能理解吧？”
秦一点了点头，呼出了一口气。
“其实说实在的，你们秦家很特别，”艾薇丽丝逛完庭院，立在楼门口，一席黑裙衬得她优雅迷人，戴着黑手套的手摸过怀中的猫咪，和身后金色的门扉合在一起，妩媚带着点儿风情的眉眼悄然暗示着她身上自带的纸醉金迷，“托你父亲的美名，应了你的邀请也不会被新贵族们排斥。不知秦小少爷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我一位朋友很喜欢您写的剧本，”秦一停在在门前距艾薇丽丝几米的地儿，一时间也不确定该不该继续上前一步，“他是《灰涅》的忠实粉丝，我来代替他要个签名，顺便也想认识一下您这么美丽的小姐，以及很好奇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情。”
“喔——看样子我能参加秦家的宴会完全是托我这位女粉丝的福——”艾薇丽丝莞尔一笑，见着秦一眉头轻微一挑，面不改色地改口道，“看样子是我口误了，不是位小姐，是一位风雅的先生哪。”
秦一回以一笑。
他们最终得以在大厅坐下，浅谈了几句，最终平静地结束了拜访，秦一在回秦公馆的马车上细细去数整个过程里不对劲的地方，压下了难言的一点儿惆怅。艾薇丽丝遵纪守法，遵纪守法的程度和贺琛欢有得一拼，两者都是不给别人半点深查机会的主。
艾薇丽丝的猫咪很特别，特别在有一双人眼。秦一在品茶时悄然放开了自己的异能，擅自在他人家里展开探测性异能是侵犯他人**的违法行为，但好在他有骑士团的特别许可。
很奇怪的，客厅里只有包括秦一、艾薇丽丝和侍女三个人，却有着四个人的气息，第四个人的气息是如此的古怪，甚至让秦一感受到了深深的毛骨悚然。
会面结束后秦一私下约见了戚小姐，试探性地询问了现在是谁在掌管戚家的宠物生意，戚小姐攥紧了双手，神色莫辨，秦一猜测她在衡量出卖自己的家族和保护自己的家族哪样对她更有利。易地而处，大概他也找不出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既不愿意与家族同流合污，也不愿意放弃所谓的利益。
“戚小姐在我这里有点儿善变，”秦一胳膊撑在桌面，下巴自然搭在手指上，笑意不多不少，是精确到一度的礼貌笑容，“第一回说要挖出家族的肿瘤、第二回说要探求死亡的真相、第三回说可以放弃一回真相——这一回又沉默了，觉得自己家里没有肿瘤。是否愿意详细解说一下你的心路历程呢？”
“无可奉告，”戚小姐咬紧了唇，她的精神状态并不好，比起订婚宴上的意气风发，现在的她显得颓废又执拗，“我以为我和您不是什么亲近的关系。”
“的确不是什么亲近的关系，戚小姐，我希望我以后还能称呼您为嫂子，”秦一只是笑，“说句实话，如果不是看在我兄长的面上，我实在是不想和您会面，您不知道该不该对家族痛下杀手，我也不希望和哥哥的关系闹得太僵。”
“什么意思？”戚小姐眉头一动。
“意思就是，身为秦家家主，我实在不觉得现在的戚家是个良好的联姻对象，大家都是明白人，我们就不打哑谜，戚家也算有点儿历史，我可不信你们没感受到一点风吹草动。”秦一眸光掠过戚小姐的兽皮包包，在戚小姐的脸上转了个来回。
“芙洛俪兰殿下是一位年轻的皇女，太年轻了，听说她对老古董没什么兴趣，真是可惜，老古董们都是很值钱，而且保值的，”戚小姐似乎在这一瞬间选定了立场，“我以为秦家主会对古董收藏有一点兴趣，但看起来您似乎更喜欢那些新鲜的小玩意。”
——这显然不是一段实话，因为爱好金钱的芙洛俪兰有一整个宫殿的古董，她爱好收藏、爱好一切会升值的东西，稍稍翻译一下就能弄懂戚小姐的意思：她不准备和家族的腐朽一刀两断，正相反，她现在相信太子殿下会庇佑她的家族，觉得骑士团翻不出家族的非法生意......又或者，又或者没有那么多或者。
她如此选择，且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