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会深居简出的修女在深夜迎来了她的客人。
她的客人风流倜傥、男女通吃、和她的关系颇为亲近——贺琛欢套着斗篷穿着夜行衣,从窗台翻进了虞净的房间,窗台下兢兢业业扫落叶的修女抬头看了一眼一闪而过的人影,翻了个白眼,转身接着专心对付接骨木的下的落叶。
贺琛欢翻进来后第一时间找着了房间的镜子,打理了一下他那其实也并没有做过什么造型的头发,欣赏了一下镜子里自己的脸,在心底想了一下这张脸真是帅得鬼斧神工,虽然这个成语似乎并不是这么用的,但是他高兴,所以那些都不重要。
虞净在收拾自己的书架。她把一大堆东西堆在一旁的长桌上,然后把东西一样一样地放入她认为合适的位置,书在放置进去之前还被她细细地翻过,看看里面有没有夹书签或纸条,以及这本书该不该被留下来:地上稀里糊涂地堆着好几本精装书,看样子是没有过虞净审核的废品。
虞净背对着贺琛欢,她只点了一盏小灯,月光透进来,和这一小盏柔和的光亮一同切割出轮廓分明或不分明的棱角,没有被月光和灯光触到的地方,是深沉的冷色,冷白和暖黄色掺杂在一起,虞净的背影在月光和灯光下就地落成了一座典雅的圣母像。
“月黑风高夜,偷情进行时——”虞净拖长声调,特地用了她在教堂忽悠孩子们时那种空灵的腔调,如果秦一在现场,可能会觉得这个行为和贺琛欢唱小兔子乖乖有异曲同工之妙。
“别偷情进行时了,”贺琛欢撑着脑袋坐在美人榻上欣赏她收拾书柜,“我现在是有男朋友的人,我要对他保持忠贞。”
“认真的?”虞净收拾的手不急不缓,她是个慢性子,座右铭就是人生苦短,所以要过得慢些,“因为感情还是因为秦家的特殊性?”
“一半一半吧,”贺琛欢目光落在那些被她丢弃的废品上,“秦小家主很可爱,我挺喜欢的,秦家家大业大,我也挺害怕的,所以无论哪种原因,我都得忠诚一点......尽管那位小家主看起来并没有很在乎七情六欲的意思。”
“展开说说?”八卦欲一向非常旺盛的虞净转过了头。
“就是......嗯......他不黏人,不在乎礼物和约会,也不会自我感动地给我准备惊喜,”贺琛欢食指蹭过自己的下唇,大拇指蹭了蹭下巴底部,“虽然很喜欢肢体接触和接吻,但是似乎都很克制,给我一种什么感觉呢,给我一种我无意识地泡走了一个在教会修行已久禁欲的牧师。”
“......他在教会里的时候就挺淡薄,整天就遛猫逗猫,”虞净兴致缺缺地转过头去,“偌大的教堂的每一块能接触到阳光的砖可能都曾经被他睡过——我的意思是他经常带着个毯子随便找个地儿晒太阳,晒着晒着就睡着了。有一回他套了一身牡丹衬衫牡丹裤子,横尸在小花园的长椅上,我那晚上路过,差点误以为教会进了什么可疑人员,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我那年纪轻轻也不知道缺不缺心眼的小上司,
“别说你了,整个教会都好奇这小圣子一天到晚脑子里都在想啥,”虞净拍了拍书上的浮尘,踮脚把书放在书架最高的一层,“怎么,对你没有世俗的**之后你觉得很失落?”
“......那倒也不至于,”贺琛欢抽了抽嘴角,也不知道是在抽横尸的秦一还是失落这个形容,“这么多精装书都丢了吗?都是和教会有关的书啊,你应该用得上的。”
“......就是因为看起来用得上啊,”虞净欣赏了一下手里的玫瑰标本,“所以总有些自以为是的富家子弟说不知道给我送什么礼物,觉得我这么纯粹的修女应该看不上世俗的珠宝,所以给我买一些精装书——市面上的书终归有限,他们又喜欢买晦涩厚重的大部头,好似这样就能显得他们的地位和书一样重似的,所以总会有重复。我不需要除了藏书章不一样以外一模一样的书,
“书贵不贵重我不知道,我倒是知道他们的脑子和书一样笨重。藏书章再漂亮有什么用?我喜欢珠宝,最好是纯金不镶嵌宝石的,方便我融成金条。”
贺琛欢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看,这就是乏味而无用的爱慕,”虞净转过身,月光与灯光并不均匀地切割了她的面容,一半在隐没在黑暗中,像是伺机的鬼影,一半暴露在光亮中,像是活过来的圣女像,“偏偏大大小小的人都被它迷了心智,颂扬它的神圣。爱情不能解决问题,很多时候只能制造废品——不然飞蛾扑火地爱你的人那么多,你却只觉得它们丑陋?”
“......我一直以为觉得它们丑陋应当是我的问题,因为我不大合群,也不够愚钝,对于一些人的幽微怯懦太敏感,”贺琛欢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没再分眼光给虞净,“你也不是觉得爱慕无用,你只是厌恶人们的自负......你看不惯那些富家子弟们自以为是的行为,说真的虞净,你又不是芙洛俪兰,你缺那么两块称手的金条吗?”
你说你那么多给你送花的人里最爱归海煜,难道不正是因为爱他的谦恭吗?
虞净没说话,将最后一本过了她审核的书放回书架。
那本书里夹了一朵红玫瑰的干花。
“芙洛俪兰殿下有大动作了,”虞净缓缓道,轻轻玩了两把耳鬓间的发丝,觉得这个世界因为贺琛欢的嘴变得有些吵,“真是个令人敬佩的殿下,爱自己也爱国家——不是个好人,但会成为一个好女皇。”
“你终于对她没有那么深的偏见了?”贺琛欢话里竟然透出一丝雀跃,“所以我说下她这注绝对稳赢,恭喜虞大小姐成为皇女党的一员——。”
“我可没说要加入,”虞净嗤了一声,倚靠在书架上,“如果没有芙洛俪兰,也会有别的人,皇城到时候了,再不变革就要开始衰败,境外的贫民窟也虎视眈眈着呢,尊敬的十塔首席,贺琛欢先生,你不觉得你有点儿玩忽职守吗?”
“十塔首席只是个虚职,上一任十塔首席主业还是个小提琴手,打完仗就四处溜达着养孩子了,只是送一个合适的A级上位而已,你觉得实际有多少兵权?”贺琛欢满不在乎,下一秒语气徒然一转,“但是贫民窟最近的动向确实奇怪了一点儿。”
“比如?”虞净也收敛了先前的玩笑气,语气平和不少。
“比如没有之前那么内乱了,”贺琛欢眸光略过虞净房里墙壁上挂着的地图,轻声道,“你知道,虽说是虚职,但为了坐稳它,我这十年带着士兵找了贫民窟不少麻烦,在此可能还要对贫民窟诸多被迫缺胳膊少腿被迫沦为残疾人的前首领们道个歉——以前帝国对贫民窟没有那么多清剿行动,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按理来说这么一通下来它们内斗消停了不少也合情合理,但我总觉得奇怪。”
“没什么奇怪的,”虞净笑笑道,“最开始皇城为什么对它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不是因为那些该死且无聊的人体实验。”
“贫民窟,你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时,有没有品出那么一丝贫穷是罪的意思?”贺琛欢转移了话题,眸光直直地看向虞净身后的书架,那上面放着一本史书,记载着从开国直到去年的帝国史,以后也将会接着记下去。
虞净曾经给他看过这本书,这本书和皇室历代流传下来的史书不同,没有记载皇族的功勋,也没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辞藻,反而逸闻趣事记载得颇多,但记载着逸闻趣事的同时,也记载了好些并非一般人能查到的诸多大案的内情:这本书是神明冕下写给自己的史书,除去略显乏味的介绍一些事儿的开头,后面字字诙谐,甚至还有些辛辣的讽刺和随手绘制的插画。
当初虞净告诉他这本书时,贺琛欢微笑着道了一声:“谢过未来的圣女阁下。”
因为拿到这本书,某种意义上就相当于得了神明冕下的青睐,悄悄内定了这个位置。
至于虞净为什么能把这本书随随便便地告诉贺琛欢:那当然是因为这本书他还是个孩童时就知道它的存在了,多年之前他请教神明的时候,甚至还看过前朝、前前前朝,不知道多少个前朝的版本。
帝国史的部分贺琛欢只粗略翻过了开头,他可不想知道太多他不该知道的东西。神明冕下写得一手好字,写这本书主要用的是漂亮的小楷,一些内情不讨他的喜欢,他就转而用草书写,写完还要在段落的结尾写一句:好狗血好无聊的内情,真不讨人喜欢,还要附上三个看着就觉得写得人很不爽的感叹号。
史书的开头是序言——写完后被一笔划掉的序言,序言旁便是几行小字:史书最开头是不是应该有个序言?不知道,但是我又不是真的写书的,能看到这本书的小圣女小圣子们,这本书是给你答疑解惑的,记得保密,别给不该看到的人看,原因不需要我多说吧?。
这几行字后面还新加了一句:小鱼,别给秦一那小子看,那小子几年后可能要回秦家。
这本书并不厚,虽是毛笔字,写得却和硬笔一样大小,书在开头记着:却说那开国皇帝带领着异能者推翻了前朝,看起来真是皆大欢喜,如果这个开国皇帝不是崇尚异能至上的话。这鳖孙皇帝居然跑来找我研制一个评级异能的工具:真是造孽,我都已经能猜到几十年后皇城究竟会因为异能产生什么样的病态社会风气——神啊,救救这个鳖孙统治的世界!
喔,我好像就是那个缺了大德的神明冕下,那没事了,这都是命数。
......希望这个朝代不要三代而亡,毕竟打起仗来百姓不好过。
说书先生的腔调真难模仿,我还是写流水账吧。
我真是低估了这鳖孙。这鳖孙竟然丧心病狂地偷偷做人体实验,令人难过的十塔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别疑问,是那个早在前朝就由异能者组成的十塔,和皇室难舍难分的算半个国家机构的十塔。
......
贫民窟不是你们口中说的那个意义的贫民窟,是境外一块易守难攻的流放地,一面对着帝国,一面对着大海和冰川,一些异能危险或不宜杀的异能者都被打上烙印丢进去,还有一些黑色交易在那儿,一位A级异能者死后变作了绕着帝国的墙,贫民窟的人一出来帝国就能抓住他的行踪——算是个很小说的黑色地域。
贫民窟这个叫法我没细查怎么流出来的,但应该主要是为了隐藏它的存在,毕竟这地儿极大地方便了皇室的龌龊事.......
贺琛欢当初看到此处就合上了书页,那时候虞净也没多想,只当他也觉得帝国史太无聊,懒得再看下去。贺琛欢当时也是坐在美人榻上,想着那位一身白色的,似乎还挺慈悲的神明冕下,忍不住想,这位字里行间好似有些愤世嫉俗、甚至透出一股对众生的怜悯的神,为什么却会造出一群最终会变成疯子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