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chapter 43 小提琴

身为摩尼埃尔女性教科书的戚小姐,是个幸运的女孩儿。

她从小就生在一个惹人羡慕的家庭里,有数不尽的家产和优秀的父亲兄长。追求哥哥的女孩儿们时常讨好她,送给她糖果、小动物、漂亮的蝴蝶标本和精致的宝石。

她的父亲温柔且慈爱,她的童年无忧无虑,她从未感受到压迫和枷锁:繁琐的清规戒律、奇奇怪怪的女德,这一切是如此得理所当然。她发自内心地认同贵族天生高人一等,发自内心地热爱这个美丽的世界。她不同情穷人、不同情父亲的实验品、不同情被哥哥辜负的女孩:她认为罪犯本就没有人权、认为那些姑娘们活该——认同废物应该被唾弃,认同自己是一个精致的物品。

此刻她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子,二十岁、秦家新家主、教会圣子、高评级、外貌高于贵族平均水平——一个昂贵奢侈的物品,价值应当远远超过自己:所以可以理解为什么秦晟会放弃竞争......她想起订婚宴的那个晚上,她和眼前这个人碰了一杯。

为什么那时候想要挖出家族的肿瘤?因为父亲病重,哥哥身死,自己做家主后握不住那帮做实验的疯子,所以不如借此把他们清掉,还能有个好名声,借着秦家的势力,把黑色买卖丢掉后找新的活路。为什么改口说只追求真相?因为发现自己精心挑选的丈夫看着优柔寡断,其实是个能做事的狠角色,发现这黑色买卖和大半些旧贵族都有关,和整个旧贵族为敌,长久以来的教育告诉她太子和旧贵族是靠谱的、皇女和新贵族是不靠谱的。

为什么放弃真相?为了保住家主的位置,为什么现在选择对立?因为觉得她应该掌握自己的立场,本来把黑色买卖丢掉就非常的异想天开,人们做事应该追求稳妥而不是一时冲动,她,尤其、不应该,犯这种错误。

寄生在垃圾场生长出来的毒蘑菇,把自己寄生的垃圾丢掉就能够融入新建的森林吗?不,只会没有养分地坏死......归根结底,当一个人认定自己是毒蘑菇的那一刻开始,就决定了未来。

秦一觉得自己第一天认识戚小姐,或者说他之前没有给这位小姐过多的目光,印象里这位小姐大方优雅,是皇城女性的范本,双眸对视,此刻秦一终于可以合情合理地细看这位小姐的面容。

他一般是不太细看别人的脸的,一方面是因为无论是谁,被人打量脸终归不礼貌,二是因为这位地位出众的家主,其实天生就带一点自上而下的傲慢,人们建造神像,总爱把神的眼珠藏个一半,那半颗悲悯有带着点矜贵的眼眸,落在人面上时,只能扫描出一个模糊的面影。因为只关心人群,不关心一个具体的人,也不太在乎他人怎么看自己,对人匮乏的好奇心促使他根本不细看一个人长什么模样。

一个人的脸包含太多信息了,表情不多的人表情肌多半也不灵活,习惯于礼貌客套的微笑的人总会有一张僵硬的假面,戚小姐这张脸光滑,眉头比大多数人平整,想来应该不怎么生气,笑纹浅淡近乎没有,想来应该也不怎么大笑,眼角、法令纹的深度......这种脸太熟悉了,因为他的成人礼上遍地都是这样的脸,一眼看过去像是场精心筹备的人偶剧。

......秦一恍惚失去了再交流下去的兴致,他作别,在茶楼外撑起伞,黑伞淋着一场平常的雨把他送回了秦公馆。

他住在秦公馆,尽管不再是小时候的那个地方。秦家家主有一幢单独的楼,这栋楼建在废墟之上——十年前的大火烧出的废墟。秦一摸过门扉,甚至有些怀疑这幢漂亮的楼是某个虚幻的旧影,他踏入房门,就像踏进了一个与世隔绝的栖息地。

屋子里很安静,白色的微尘浮在空气中,他把那把黑伞随便地搁置在门口的架子上,换下外套和鞋子,然后走上旋转的楼梯,骑士团送来的资料和秦尧整理的情报都放在书房里,他正准备打开书房的门锁,却听见隔壁传来了刺耳的嘎吱声。

这声音他熟悉又陌生,很多小提琴的初学者都拉出过这种声音,刺耳、惹人心烦,却是学习小提琴的必经之路。

这栋楼只有三个人有钥匙:秦一自己、秦尧.....还有贺琛欢。贺琛欢会有他家的钥匙并不是出于秦一的本意,只是成人礼上他们在更衣室接吻的时候贺琛欢摸走了他的钥匙。秦一知道,但是没有说,因为贺琛欢好巧不巧地摸走的钥匙只是开他家门的,而他所有的重要物品都集中存放在别的地方——别的地方的钥匙他一个也没摸走,以至于秦一怀疑他事先调查过。

秦一猜测自家老师准备暗戳戳给他一个惊喜,这个偷走的钥匙算是个预告。毕竟以这位十塔首席的能耐,只是翻进一个人的家应该费不了什么功夫。

秦一拉开琴房的门,在里面的贺琛欢没转过头,他半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摆弄着他放在角落的提琴,那提琴已经完全坏了,秦一纯属为了纪念才留下它。贺琛欢试探性地,有些尴尬地轻轻拉了一小下,刺耳的魔音扎进秦一的耳朵,惹得他一瞬间突然间笑将了出来。

这里是他的家,所以似乎是可以放肆地笑的,于是秦一没忍住笑出了声,声音不太小,贺琛欢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下,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站起来转过身来,眼神似是做贼心虚地瞟向别的地方,声音不复以往的平静,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先说好......钥匙是你默许的,琴是你和我说已经不用当摆设的......咳,碰你的琴是我不对,不好意思......”

秦一难得见贺琛欢这样,于是他缓慢的走进,嘴角的笑容快要按不下去了,眼眸弯弯地要眯起来,贺琛欢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在心里轱辘盘算了一下,觉得摸了一下旧琴应该罪不至死,而且他还特意换了副新手套。

秦一靠得很近,贺琛欢自然地往后靠,微微仰身,但他后面是放小提琴的架子,他不太敢太往后仰,左手虚虚地扶在架子边缘,也不敢太用力,余光扫了一眼他刚刚动过的小提琴,放心地确认它没有被放在架子的边缘,稳稳地放在架子上,他抬起右手挡在两个人之间,一时间有些尴尬地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秦一有证据怀疑贺琛欢平时待人接物和曾经恋爱时的游刃有余出于经验或者他似乎爱看的狗血爱情小说,而此刻他俩的情况太特殊,他找不到什么该怎么做的范本,所有只好僵硬地站在那里,甚至有点纯情地红了半边耳根,于是秦一抬起手握住了那只隔在他们之间的手,大拇指探入手套,掀起,他俯身在手掌心落吻。

贺琛欢惊了一下,疑心眼前这个人根本不是第一次谈恋爱,不然怎么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做出这种事,又走神想了一下幸好这人的脸蛋和身材足够能打,换个人做这种事的话怕不是会像个骚扰的流氓......啊,他们似乎是恋人关系。贺琛欢分的神被手心的温热拐了回来,他看不见秦一的嘴角,但单看他的眉眼就知道他肯定在笑,而且笑得还很高兴......真是,秦一松了手,贺琛欢有些着急地把手背到了背后,一瞬间觉得自己这么迅速地收回去,是不是显得有些露怯。

“......你知道吗?”秦一还在笑,“我自己对付用旧的琴,都没有你这么小心......贺老师,你可以不用那么.....嗯,紧张。”

贺琛欢不知道该说什么,贺琛欢不想说话,贺琛欢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么快回来,贺琛欢站直了身,又虚虚靠在架子边上,抬起右手又放下,最终换了左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觉得今天可以列为他的年度倒霉日: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他就是觉得有一些倒霉。

“......那麻烦您稍微让一让,”贺琛欢深呼吸口气,觉得这么近的距离早晚要出事,还是拉开些距离的好,但话一出口他又觉得这么说好像有些不太亲近,他想了想,于是拽下了右手的手套抬起手在同一个位置也轻轻碰了一下。

秦一往后一退,放过了自己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的老师。

秦一打开了琴房的玻璃柜,他还能使用的小提琴,大多放在琴盒里,横着或竖着放在柜子里,秦尧每半个月会提醒他去擦一次松香。贺琛欢在琴房的椅子上反过来坐下,双臂趴在靠背上,觉得钥匙插孔转动的声音清脆且动听,他没说要让秦一给他拉小提琴,但是对方似乎能读心似的......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从来不在对话和信件里掩饰他对小提琴的好奇,尤其是对自己恋人的。

秦一面对自己的小提琴的表情温柔且专注,大概大多数时候,他对器物的温柔远超过对普通的人,小提琴寄予了他诸多意愿与哀思。他一边调试着琴,一边问道:“想听什么?”

“什么都可以,”贺琛欢说,“反正......我想你拉什么曲子对我来说都应当是好听的,我不太懂音乐......我只是突然有点想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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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睛究竟是什么色号的
连载中南城有个背包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