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鸟新人虽然被叫做菜鸟新人,其实既不菜鸟也不新人,毕业于响当当的摩尼埃尔第一学府,毕业后还在地方骑士团滚了两年才进的第三骑士团。只是能进皇城五大骑士团的个个都是人才,菜鸟新人被称为菜鸟新人,全靠同行衬托。
菜鸟新人怀着对于正义的追求,坚定地走在理想主义的崇高大道上,入队几个月来兢兢业业地纠结于鸡毛蒜皮的善事上,对此他的说法是:大的善事他能力不足,管不了,只能在小事上多照顾照顾弱势群体。
戚大少爷遇刺一事让菜鸟新人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使命感,当归海煜把这个任务托付给他时,他就发誓一定要协助秦先生抓到真凶,归海煜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目送他离开,颇有些神奇地在心底觉着年轻真好。
俞常和秦一一前一后离开的茶楼,秦一在茶楼里逗留了一会儿,或者他只是单纯地不想和俞常同时走出去。
他梦里很喜欢喝咖啡,觉得咖啡有一种令人上瘾的浓醇香气,咖啡的苦味也很令人上瘾,但他醒来后,总觉得每杯递给他的咖啡都有毒,仿佛那个梦的结尾悄悄给他的灵魂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阴影。
他下楼,然后意外地见到了那位并不年轻却“年轻气盛”的菜鸟,菜鸟一脸希望地看着他,问他是不是第五骑士团发现了什么新的线索了?还在那絮絮叨叨地说真相一定能大白于天下。
秦一微微低下头看他,左臂捞着脱下来的外套,单手拿着俞常的破布包,他戴着新定制的半指手套,柔软的布料包裹着他那一看就保养得当的手指。茶楼内里装修得典雅,外在走的却是富丽堂皇的高调路线,皇城里涌现的新贵们很欣赏这种不伦不类的金碧辉煌。
秦一一瞬间觉得,他和他身上的那套衣服一样都是误入新世界的古董,在纷乱的皇城里,傲慢又恐慌地寻找所谓存在的意义。
“不查了,第三骑士团做出了很高明的判断,”秦一拍了拍菜鸟的肩膀,“也许有时候你也该相信一下你那位尽职尽责的团长。”
“啊?为啥啊?”菜鸟急了,疑惑迷茫的目光让秦一疑惑这个案件是否和他的升职挂钩,“你不是确定那两种玻璃的材质不一样吗?怎么就,怎么就突然就不查了呢?”
“你不是说那玻璃刀是侍女磨的吗?”秦一回道。
“但是,但是......你知道的呀,你不是说这案子有很多疑点吗?”菜鸟一整个僵硬住了,“为啥就,就不查了呀......”
“有什么疑点?”秦一反问道。
菜鸟张了张嘴,尴尬地站在原地,然后狠狠地瞪了秦一一眼,一脸羞愤地跑了。
秦一觉着对方这个举动属实有点像被辜负的狗血小说女主,至于他为什么会这么想,可能是因为他当初在教会受了太多神明冕下的荼毒。
这座茶楼距离秦公馆并不算远,他没有叫马车,准备慢慢的踱步回去。皇城的路灯还是百年前的设计,灯柱古朴厚重,经过新旧朝更替的一轮战火仍屹立不倒。茶楼的隔壁是一家知名的古董铺子,秦一知道这铺子的地下室里藏着一个拍卖行,他的父亲曾经在拍卖行里拍下过一套前朝皇后收藏过的小型白马雕像,作为结婚纪念日的礼物送给了他的母亲。
穿着小马褂的报童拦住了他,问他要不要买今天的皇城日报,只要两串羊肉串的价钱,秦一原本并不准备购买,因为每天报社都会第一时间将报纸送到秦公馆,但他觉得两串羊肉串的价钱这个形容莫名让他觉得有趣,于是他把报童手里所有类型的报纸都买下了一份。
他在路边的花坛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翻阅起因为忙着赶去监狱没来得及及时翻阅的报纸,头版头条就是继承戚家的戚小姐,新闻用“悲痛欲绝、哀而不伤”这两个词自相矛盾地描述了戚小姐在戚少爷的葬礼上的反应,可怜的余夫人在报纸上没名没姓,被堪称讽刺地称为:“无辜又令人唏嘘的第三者”。
报纸上印刷着戚小姐含泪宣布自己继承戚家的场景,一滴精致又贵气的眼泪矜持地从她的眼角落下来,好一副我见犹怜的贵族风范,他那位内敛的兄长充当着整个故事乏善可陈的背景板,双头蛇家纹形状的胸针佩戴在他的胸前,似乎比他那没有太多生动表情的脸更抢戏。
戚小姐在报纸上向骑士团团长与秦一道歉,说自己的孩童心性不懂分寸给两位都增添了莫大的麻烦,她道歉的样子也非常诚恳地刊登在报纸上,听说因为秦淑失踪太久,她已经成为了新的皇城第一美人。
并不应季的落叶被风吹起又落下,风刮得叠在一起的报纸猎猎作响,秦一无比庆幸最开始自己把报纸的一角压在大腿下面,他惊讶地发现最上面的时尚报纸被不知什么时候出现过的猫咪印下了一个爪印子,因为爪印子印得太完整经典,乍一眼竟有些像报纸原本的设计。
大概是灵感枯竭,近来的时尚图片愈发的怪诞奇葩,时尚周报和皇城日报放在一起,一时间竟弄不懂哪个是为了展示高奢礼服,哪个是为了展示轶闻趣事。
秦一坐在花坛边,无端地想念起教会里那只还算调皮的白猫,那只白猫明面上是他带回来的流浪猫,实际上和一身白色的神明冕下一样活了不知道多少个百年。
他有些漫无目的地想:猫咪会做梦吗?
他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有人朝着他走来,这脚步声他并不陌生,实际上他觉得这脚步声已经跟了他一路。皮靴在他眼前停住了,秦一略有些木讷地抬起头,贺琛欢堪称温和地看着他。
如果秦一不知道戚家的事件和眼前这个人脱不开什么关系,他都要觉得这位姓贺的老师阴魂不散了。
秦一看了一眼之后又低下了头,闷闷地出声道:“俞常和我说过了,戚家的事情我不会接着查,就算查了,也不会公之于众。”
他低头的样子有一些委屈,如果贺琛欢不知道此人什么德性,都要怀疑他失恋了。
即便如此,贺琛欢还是愣了愣神,原本准备趁机伸手去摸一摸秦一发顶的手忽得顿住了,也许是心虚,他有些悻悻地准备把手抽回来,秦一却主动伸出手,拽过了贺琛欢的手腕,把脸贴到了贺琛欢的手心,甚至还像猫儿一样蹭了两下。
贺琛欢说不清他此刻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
“老师,我不开心。”秦一闭着眼眸,平和的面部表情再加上语气和动作,让他整个人显得分外乖巧,贺琛欢从这分毫无预兆的乖巧中品出一丝丝不详的征兆。
“......为什么不开心?”贺琛欢微微俯身,出于某种考量并未抽回自己被拽住的手,说话的空隙间感叹了一下秦一的脸和头发摸起来着实很软。
“就是很不开心。”秦一轻声道,微微睁了一点眸子,眯起眼,手下忽然用力,牢牢地抓住了贺琛欢的腕部,出于戒备贺琛欢想要将手抽回去,却被牢牢地卡在了原来的地方,他听见秦一缓慢柔和地说:“因为老师不信任我。”
秦一睁开眼,暗金色的眼眸紧盯着他,贺琛欢看着那双眼睛,觉得像是某个布制的娃娃突然拥有了一双写实的肉眼,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觉得这双眼睛比他之前以为的还要更漂亮些,他压低了声音对秦一道:“......你可以详细地接着说下去。”
秦一嘴角缓慢地扬起来,然后卡在一个刚好的弧度,“老师为什么要欲盖弥彰地用另一个人代替自己的身份呢?如果老师不想要我查,何必绕那么多弯来给我一份戚家少爷的罪行书......?”
贺琛欢眸光闪了闪,俯身靠得更近了些,近乎鼻尖对鼻尖,秦一得以以一个非常近的距离观察贺琛欢那细看之下藏着红色的眼,贺琛欢的音量很小,远距离看过去此刻他俩的姿势像是一对私语的恋人。贺琛欢哑着嗓子道:“怀疑一旦产生——被告莫须有的罪行就已经被原告在心底审判了,哪怕被告是无罪的。”
秦一松开了握着的手,贺琛欢则自然地抽回,直起身活动了一下腕部,后退一步,话音里满是戏谑地遗憾道:“刚刚那么近的距离,我还以为很适合趁机接个吻——没想到秦先生直接选择了松手。”
“我还以为那么近的距离,下一秒贺老师就会直接吻过来,特地举手投降,给您发挥空间,”秦一嗤笑了一声,也站起身来,报纸被始终未停的风刮到地上,然后又被不甘心地吹起来,秦一看见贺琛欢那十年款式似乎都没变化过的黑色手套,一瞬间莫名觉得和自己手上的像极了情侣款。
“现在再接个吻也可以,”贺琛欢笑了笑,“秦先生是很老派的人吗?”
“是,”出乎贺琛欢预料的,秦一平静地道,转身去捡地面上散落的报纸,再将它们逐一收拾好塞进了俞常丢给他的破布包,如果不知道他的衣服是刻意做旧的,外加他还戴着双面料一看就相当昂贵的手套,可能会误以为他是个体面的流浪汉。秦一收完报纸,转过头来,眸光沉静地道,“贺老师,我很好说话,所以您不用迂回婉转,我也不是什么善心泛滥的道德卫士......以及您要拒绝我,大可不必通过如此暧昧的方式。”
“你认为我在拒绝你,”打哑谜成瘾的贺琛欢似乎准备打一回直球,只是这个直球怎么看怎么假,“我怎么觉得我在表达我可以和你试试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