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的余女士下葬的日子选得很巧,正好是一位知名歌剧演员的生日,皇城大半的纨绔子弟都花尽心思为她准备了一份别出心裁的礼物:一份别出心裁的礼物是一场浪漫的惊喜,一堆“别出心裁”的礼物就是皇城一场鸡飞狗跳的灾难。贺琛欢提前了两个小时出门,但依然被一路的状况坑得险些迟到。
不过他并不为之感到着急:时间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需要拧巴着计算的东西,他并不缺时间和精力,实际上他一天天过得相当无聊,三点一线的生活,一成不变的工作,生活乏味到让他的身体产生了惯性,他有时候觉得他的脑子睡着,醒着的是一具按照一套编好的程序行动的身体。
马车一路过来,从花团锦簇、人声喧嚷到四下归于寂静,像是具象化的“世界的参差”,贺琛欢真诚地羡慕起那位颇受欢迎的演员:那么多的红玫瑰要是摆在院里,大片地枯萎下来一定比他买下的单枝枯萎好看。
这场葬礼没有几个参与的人,来的几个人或出于戚小姐薄面,或是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让本就没有多热闹的场景雪上加霜:如果葬礼需要一点热闹的话。贺琛欢走下马车,一眼就看到了靠在角落接骨木下的秦一,他饶有兴味的靠着马车,等这位他眼中离群的“小兔子”注意到他的目光。
他觉得自家学生相当耐看:此刻他暖棕色的头发上笼着树影,高定西装勾勒出他的身形,那套西装是贺琛欢很喜欢的牌子很久之前的基本款,该基本款推出几十年经久不衰,精彩的版型确实会让穿着它的人看起来赏心悦目。
贺琛欢在心底吹了个口哨:就冲自家学生今天这身装扮,就不虚此行。
秦一似乎心有所感,转过头来,侧光在他脸上打下轮廓分明的影子,他的嘴角拉平,金色的眼眸在树影下显得比平时要暗些,整个人像是博物馆里精心制作的蜡像,虽然每一个部位都无限趋向于真实,整个人看起来却又那么的虚假。
您来了。
贺琛欢看见秦一给他比了简单的口型,他回以一笑,然后转身向墓地走去,葬礼按照流程进行,戚小姐站在墓碑前,却也没见有太多的哀伤,可能是她也意识到自己这位所谓的母亲只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吧:说到底除了血缘关系,她和她的母亲可没有半点情感联系。
贺琛欢想起了那位知名歌剧演员,那名演员的代表作品叫做《灰涅》,自导自演,讲述的是一个孩子为从未谋面的父母报仇血恨,剧中最经典的场景是她在墓碑前的独白。贺琛欢见过她的表演,印象最深刻的场景是她穿着沾着血的白色晚礼服,对着受害者的墓碑轻声道:“我以为我该是悲痛的、愤怒的......直到此刻我才发现。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葬礼结束后秦一自然而然地走过来,面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一点哀伤的样子:“在想什么,贺老师?”
贺琛欢也不排斥,就和他肩并肩往外走,“在想这应该是我俩同时出席的第三场葬礼了......你父亲的葬礼我也在,只不过那时候你还不认识我。”更巧的是,有其中两场我都是杀人凶手。
秦一没说话,自然而然地把他引到了秦家的马车前,从马车里拿出了一个小礼盒。贺琛欢略一后退,轻声道:“给我的?”
秦一嗯了一声。
贺琛欢似乎是被逗笑了,低低的笑出来,“你这人真有意思,在破败的阁楼表白,在别人的葬礼现场送礼......你不觉得你不太尊重里面躺着的人吗?”
“皇城每天都会发生数不清的葬礼,”秦一缓缓道,“我与之非亲非故,努力查出她死亡的真相就是我全部的尊重......或者说,葬礼已经结束了,我想我该尊重葬礼的意义。”
“已经结束了,”贺琛欢又重复了这五个字,“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地直接拆开看了?”
“几束红玫瑰,做成了永生花。在教会的时候,虞净说你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买一支红玫瑰。”
贺琛欢兴趣缺缺地合上了礼盒,淡淡道:“她算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了,我想她大概没和你说全,比如我买红玫瑰是为了看它的枯萎。”
秦一若有所思地顿了一下,然后道:“那么下次给您带枯萎的永生花。”
贺琛欢来了兴致,声调稍高了一些:“......你相信?”
“相信,”秦一勾起一个聊胜于无的笑,“不瞒您说,我也曾有段时间很爱看红玫瑰的枯萎。”
“为了什么?”
“为了满足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心思。”秦一行了个礼,“我能有幸邀请到我亲爱的老师与我共乘吗?”
“我的荣幸。”贺琛欢朝自己的马车车夫打了个手势,上了秦一的马车。
“对于谁杀了余女士,贺老师有头绪吗?”秦一在车厢里坐下,随意地问道,上车前他单独去嘱咐了车夫几句,贺琛欢则直接在车里闭目养神。
“嗯?”贺琛欢懒洋洋地闭着眼睛,道,“我以为骑士团会把她定为自杀。”
“你以为......所以你早就知道她是他杀?”秦一盯着贺琛欢的脸,试图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些许端倪。
“是啊,毕竟是一个家族的人,”贺琛欢依旧懒洋洋地闭着眸子,“我可从来没听说家族有过量使用异能会导致人突然死亡然后加速尸体腐烂的......太荒谬了不是吗?”
“是,”秦一放弃了观察表情,“有时候我当真觉得,因为异能的不确定性,皇城的不少案件都是以一个似是而非的结果结案的......因为我们没法通过尸检得知不幸的受害人的异能。”
“所以说,芙洛俪兰是个相当厉害的角色,”贺琛欢坐直了身子,“六年前,你龟缩在教会的时候,她就提出了异能登记制度,那年皇城可谓是腥风血雨......不过你大概都不知道。”
“......多少有所了解,教会那边是代替神明出席的表决会,”秦一揉了揉太阳穴,“虽然我想你早就知道这个消息,教会最近在进行这方面的研究,按照虞净的说法,她们已经取得了重大进展。”
“重大进展,”贺琛欢一笑,“你调查余女士遇害一案也可以说获得了重大进展......戚小姐还执着于自我毁灭吗?”
“不,”秦一摇了摇头,“她说她现在只想要得知真相了,她不相信有那么巧,戚先生一年在家里待的时间并不多,就偏偏那么一天晚上遇害。她可以相信母亲是凶手,但她更相信她的母亲之所以成为凶手是有人设计过的。”
“我怀疑、我揣度,我怀着最恶毒的心肠,”贺琛欢忽然换了一种腔调说话,微微眯起眼,嘴角缓缓上扬,笑成一个弯弯的月牙,他眼角的美人痣显露出来,整个脸霎时变得像是未化舞台妆的歌剧演员,“我支着绿油油的眼睛怨毒地盯着每一个从病床前走过的人,怀疑新鲜的刽子手就藏在这群不坏好意的医生和护士里......“
“——我不相信意外,我只相信别有用心的手术刀和针头,因为所有人都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杀害我的父母,所以每个路过的人都是凶手的万分之一,”秦一跟着说出了下文,不过并没有用古怪的腔调,只是平静地把它陈述出来,“艾薇丽丝小姐的代表作《灰涅》的经典台词,我依稀记得今天是她的生日。”
“特斯薇不愿意相信素未谋面的富豪父母就这么死于医疗事故,戚小姐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素未谋面的母亲就这么杀了自己的兄长后死亡,”贺琛欢笑了笑说,“你会成为故事里的约翰警长吗?”
“约翰警长远比我正义与理想.....而且我并不爱慕特斯薇,更不爱慕戚小姐,我爱慕您。”秦一也挂起了温柔绅士的笑容,“不过贺老师你提醒了我,虽然这个比喻可能不太恰当:我太关注这个故事里的医护人员了,也许我该关注关注富豪父母,会有人想要蓄意杀死戚大少爷吗?”
“可你记得艾薇丽丝小姐的生日。”贺琛欢幽幽地道。
“......这么大的阵仗,我想每一个驾驶马车穿过中央广场的人都牢牢地记住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以及,他在梦里也曾是那群吵着闹着要给她送精心筹备的生日礼物的纨绔子弟的一员。
在那场梦里,艾薇丽丝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他的红颜知己。很多个夜晚,艾薇丽丝会对外说秦家主约走了她今夜的所有时间,又或者秦一会告诉家族他今晚要陪伴他可爱的特斯薇小姐,然后他们会默契地消失在公众视野里,秦一会闭门不出,艾薇丽丝会闭门谢客:他们是彼此躲避他人目光的借口。
“我很喜欢《灰涅》这个故事,”贺琛欢笑了笑说,“我很喜欢特斯薇在墓碑前的独白......她虔诚却又卑劣的样子,像极了世界上的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