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她至少会是你的某个亲人,”秦一思量了一下,觉得贺琛欢大概也不喜欢太过弯弯绕绕,“毕竟世界上很难出现两个如此相像的人,你又不是什么特别大众的长相。”
“我当你在变相夸我好看了,”贺琛欢挑了挑眉,从角落里缓缓走出来,那一缕惨白的月光堪堪擦过他的皮靴,他状似随意地摸过角落里的柜子,擦了一手的灰,他轻柔地把手上的灰吹掉,“教会的圣子除了会关心众生的疾苦之外......也会关心关心众生的脸吗?”
“......我不算传统意义上的圣子,也没有那么的关心教会,”秦一将目光从贺琛欢身上转移,仔细打量了一下整个逼仄的阁楼,得出这个地方根本就不能住人的结论,“贺老师,我并不想与您为敌,我只是纯粹的好奇事件的真相。”
“秦家主,您在说出这话时,似乎就已经认定我是有嫌疑的了,说说看,你如何做算是与我为敌?”贺琛欢理了理自己的袖子,“你的好奇心真是一如既往的旺盛,我都快要相信那句名言了。”
“什么?”秦一问道。
“谁拥有世界上最旺盛的好奇心,谁就是世界上最聪慧的人。”贺琛欢笑道,“当然,你即便不那么好奇,你依旧会那么聪慧,就像你不掺和这件事你依旧会是秦家主一样。”
于是他俩一时间相顾无言。
秦一盯着贺琛欢,而贺琛欢没有看他,他似乎对窗外射进来的那一缕月光来了兴致,随便找个地儿靠着欣赏起来:这月光的冷白配上阁楼里的灰黑,在他眼里好似是什么人间难寻的好景,他看起来如此得放松和悠闲,以至于秦一觉得他放松得有一些刻意。
“......方便给我一点提示吗?”秦一最终还是开口,“我与你的立场并不相悖,戚小姐只是想趁机把她家一些不那么光鲜的买卖抖掉。”
“......那她挺具备自我毁灭的精神的,”贺琛欢嗤笑了一声,“戚家大半的产业都不那么的光鲜,我担任第四骑士团时,大概有一半死刑犯的尸体都经过戚家送往何家......说实在的,你哥哥和戚小姐看起来门当户对,实际上戚小姐是彻头彻尾的高攀。”
“......虽然,但是,他俩步入婚姻可能感情多过利益,”秦一也未否认,“也许这么做是场豪赌,但是如果她成功了,她可以带领新的家族走得更远。”
“寄生在垃圾场生长出来的毒蘑菇,把自己寄生的垃圾丢掉就能够融入森林吗?”贺琛欢站直了身子,平视秦一,“不,只会没有养分地坏死。”
“你今天似乎格外的尖锐,这不是你以往的风格。”秦一皱眉,上前一步,“您是不太舒服吗?老师?”
“我心情不太好,”贺琛欢退后一步,发现后面是墙壁,他轻轻地啧了一声,“好吧,我摊牌,你称呼那名女子为疯女人时我确实感受到了冒犯,她确实和我有点血缘关系,不过既不是母亲也不是姐妹,硬要说就是远房亲戚吧。她有如此遭遇,我深表同情......可能对于平民来说,好看的容颜和一定的能力都是一种罪过吧?”
“......如果硬要说,这是戚家的罪过,不是这位不幸的女士的,”秦一默默地把想伸出来的手收了回去,“我想,这位不幸的女士应当不是做了什么所谓的情人吧?”
“啊,那的确没有,”贺琛欢笑了笑说,“她只是碰巧长得很好看,评级比较高,然后又因为一些原因疯了而已,家族那时候比较穷,所以就把她卖掉了,
“没有什么非人的虐待,她来戚家之前就是疯的,锁在阁楼上也只是因为她是个疯子,把她放出来会伤人,精神病人是没有人格尊严权的,戚家还是给了她饭和侍女的......毕竟她是戚小姐的生母嘛,如果没有她,D级的戚先生应该生不出一个C级的女儿吧?“
“啊,真是无聊又狗血的评级,”贺琛欢评道,“为什么会有人追求且信奉这么无趣的东西?”
秦一说不出话来。
“让我猜猜戚小姐怎么想的,”贺琛欢做思考状,“她是不是觉得自己家族搞了很多人口贩卖?然后觉得她母亲是被家族里的黑暗势力逼疯的......十几岁的小姑娘嘛,这样想也正常。就是戚小姐有没有想过,自己的意中人之所以入赘她家,其实是想以女婿的身份成为实际上的家主呢?
“毕竟......”贺琛欢眨眨眼睛,“你知道的,你要是出来了,秦晟和你争家主之位的话,那不是太自不量力了吗?”
“......贺老师,”秦一深呼吸了一口气,“也许有时候我们不需要那么多露骨的真相......不,也不是,的确,你说的可能就是真相。”
可这么多残忍的真相堆在一起,他觉得压抑又窒息。
以为是不幸造就了疯,发现却是疯造就了不幸......秦一有一瞬间觉得胸口堵得慌:可能是因为他那泛滥成灾的理想主义又在作祟,他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点的伪君子,他在渴望一个“正义得到伸张,罪恶被昭告天下”的结局,可是这么一个故事,细细深究,哪里有纯粹的正义和罪过呢?
“别那么难过,在这个有点儿病态的世界里,也许不作为就已经是最好的善良,”贺琛欢微微笑起来,“你知道哥特式的小说为什么那么受欢迎吗?因为皇城是一个哥特式的城市。如果你太过纯粹,或者太过聪慧,你都会在这里活的很辛苦,
“我想,有时候,你可以稍微舍弃一点同情心和同理心。”
秦一停在了原地,近乎有些模仿性地也转眸去欣赏起惨白的月光,贺琛欢走上前来,比了一个插了一支玫瑰花在他胸前的手势,秦一想起小时候他送给贺琛欢的黄玫瑰:黄玫瑰代表歉意——贺琛欢在隐晦地向他抱歉吗?
鬼使神差的,秦一问道:“我可不可以询问一下那位不幸的女士,到底是因为什么被逼疯的?”
“家族遗产病?或者是.....”贺琛欢似乎放松了戒备,坦诚地答道,“或者是被袭击她的海盗吓到了吧。”
被袭击她的海盗吓到了吧。
秦一模模糊糊想起他之前在北岛曾经听过一个女中豪杰的故事,那名女中豪杰姓余,来自传说之中的“疯子之家”,下了岛就疯了,他与秦尧都有些唏嘘,无独有偶,眼前这名不幸的女子也同样患有精神病,有足够的能力杀了袭击她的海盗——
实在太巧,他看着贺琛欢泛着淡淡的暗红色的眼睛,想起那名不幸的女士眼底的红血丝,贺琛欢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笑容里有着探究与好奇,秦一问道:“一个不知道该不该问出来的问题,贺老师,您这位远房亲戚......是不是姓余。”
秦一看见贺琛欢的神色蓦地一变,瞬时其左手就奔着自己右手腕部而来:一个相当标准的正对位准备制服他人的动作,秦一瞬时微挪了站位,直接反抓住其左手腕部上挑下撅,左小臂猛地挑打贺琛欢右肘弯,迫使其转过身去。
贺琛欢吹了声口哨,似乎毫不意外对方会反应过来,他甚至微微抬头后仰有些挑衅地笑道:“按照标准步骤,下一步是不是应该用脚尖迫使我跪下?”
秦一皱了皱眉,缓缓道:“你动手却又放水,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贺琛欢满不在乎地说,“也许就是多年未见,想试探一下你在教会学了多少东西?”
秦一眯起了眸子,脚尖轻点其后膝窝,贺琛欢一时没反应过来,本能地右手一撑地,膝盖碰到冰凉的地板时嘶了一声,一抹汗珠顺着脸颊滑下来,贺琛欢有些尴尬地道了一声:“我说秦家主,我随便说说,你还真这么来一套?”
秦一微微俯身,声音和先前贺琛欢说话的语气如出一撤,“我怎么知道?也许是学生我叛逆心起,多年未见也想试试老师您的深浅?”
贺琛欢试图站起来,却发现压制着他的手用了力气,他又不想和秦一动真拳脚,于是不得不维持着这个略显尴尬的姿势对话,贺琛欢又有些无奈地笑起来,听见秦一换换道:“你说哥特式小说,我突然想起最近读过的一本里的主人公,他不信仰神明,因而被神明诅咒,神明诅咒他无论是喜怒哀乐,都只能用笑来表达......贺老师,你除了笑,就没有别的表情了吗?”
“当然有,只不过不想展示出来,”贺琛欢尝试着放松肌肉,却发现维持着这么个姿势实在是放松不起来,“所以你到底想表达些什么?”
秦一看着贺琛欢,看着贺琛欢的黑发,那头发看起来就很松软,至于后脖颈则暴露在他的面前,很白,但不是不健康的苍白,是一种健康得和他自带的怪诞神秘感有点不匹配的有点嫩的白色,比贺琛欢的面部皮肤要更白一些:因为他似乎很喜欢穿高领的衣服。
秦一思索了一下,不知道他在心底到底进行了怎么一轮逻辑推断,缓缓开口:“......我不想表达什么,不过我有个小小的问题,贺老师......我可以追您吗?”
“......你说什么?”贺琛欢猛得咳了一下,被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吓得声音都不淡定了,“你再说一遍?”
“我说,贺老师,我可以追您吗?”
贺琛欢艰难地转过头,此刻他的脸上确实不是在笑了,是哭笑不得嘴角抽搐的表情,声音也似乎是抽搐的,他看着秦一那张虽然看着好看但越看越不对劲的脸道:“......小秦,你要在我俩维持着这么一种尴尬的姿势,刚刚还差点直接打起来的情况下,顶着一张无欲无求、看破人生的平静表情,用古井无波得仿佛在和我说明天天气怎么样的语气,来问我能不能追我?”
贺琛欢似乎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顿了一下最终道:“......秦一,你是不是多少有点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