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chapter 22 草木

岁暮天寒,与北地那种只是单纯的因为气温低造成的寒凉不同,皇城时不时落下的小雨和阴云促使皇城的冬日潮湿阴冷,那种刺骨的冷能穿透过衣物直接钻进人的身体,避无可避。

在这样的冬日里,秦一觉得张嘴说话都是一种会丧失热量的负担,他看着少女花篮里开得娇艳的红白玫瑰花,模模糊糊地想,大概这个少女拥有有关植物的异能吧。

他张张嘴想要拒绝,因为收到玫瑰花就代表他要把玫瑰拿在手里,把玫瑰拿在手里就代表他那双只穿了薄薄手套的手就要暴露在空气里,暴露在阴冷的冬天,但是他觉得自己有点想要收到一束花,他蛮想要一束以个人名义赠送的,送给秦一的花。

但是太冷,还是算了,没准贺老师只是开个玩笑。

秦一没说话,贺琛欢就当他默认了,在花篮里挑挑拣拣,最终选中了一束开得刚好的白玫瑰,白玫瑰上还带着水珠,叶脉和花瓣里的水分则可能已经被冻住了,拿出来的时候都不怎么动,好似贺琛欢拿出来的不是一枝鲜花而是鲜花状的冰雕。

秦一叹了口气,双手往口袋里塞得更深了一些,准备在接过玫瑰之前最后再享受享受口袋里的温暖,却见贺琛欢半蹲下来对那个小姑娘说:”这位可爱的小妹妹,你有没有铁丝呀?“

小妹妹似乎也被眼前这个笑得温柔且格外英俊的漂亮男人迷了眼,红了小脸蛋有点小结巴地说:“有,......有的!”然后慌里慌张地从兜里掏出来了一小堆涂了金色的细铁丝,原本是用来给买好几枝花的人绑花束用的,看得出来涂色的漆很劣质,有些地方还掉漆。

贺琛欢笑了笑,说用不着那么多,他先是细细地数好了买一束花需要花费的零钱给小姑娘,然后抽走了三根铁丝,把先前的白玫瑰一折,然后拿铁丝来回一扎一绕,手指上下一动,眨眼就做好了一个像是个发卡的简易胸针,小姑娘看着轻轻哇了一声。

然后贺琛欢起身,再度在秦一面前蹲了下来,秦一比小姑娘稍微高一些,贺琛欢没有完全蹲下来,近乎半蹲,单膝下跪,然后往秦一胸口别上了这朵白玫瑰。

秦一看着他,贺琛欢回看着他,然后突然地,秦一笑起来,笑得很开心,然后他转身去问那个小姑娘,“漂亮小姐姐,有黄玫瑰吗?”

“有,也有!因为很少有人买黄玫瑰,所以只做了一点,这枝开得比较好,”小姑娘留下三根铁丝,把剩下的铁丝塞回了口袋,然后把黄玫瑰和三根铁丝一起伸手给秦一,似乎以为秦一也要如法炮制一个玫瑰胸针,秦一摆摆手,只拿走了黄玫瑰。

“我的手法没老师好,估计有铁丝我也做不好胸针,做出来也大概不太好看,”秦一说,他小心翼翼地把玫瑰茎上的尖刺一个一个除掉,然后转身小心翼翼地把玫瑰插在了贺琛欢胸前的口袋里,“既然老师胸前有口袋,那我还是简简单单地送一枝吧!”

“黄玫瑰代表歉意,”贺琛欢站起身来,“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吗?”

“有啊,”秦一笑了笑说,“比如我刚才就在心里嫌弃你给我送白玫瑰这种事呢。”

“......这就感到歉意了?”贺琛欢勾着嘴角,“你看起来可没那么纯良。”

“也许。”秦一低低地笑,他看起来心情很好,甚至连步伐都轻快了很多,似乎把沉重的葬礼和死亡就那么抛之脑后,似乎这一瞬间世界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是一个在世界里兜兜转转的小孩儿。

“你喜欢冰糖葫芦吗?或者你喜欢什么别的小吃?”贺琛欢看向长长的街道,轻轻说,秦一顺着他的眸光也看向远方的街道,某名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愉悦感。

他似乎在某一瞬间和贺琛欢达成了某种诡异的默契,他提起自己的童年,提起自己遇到的奇闻轶事,忽略身份、背景、他们俩之间该有的正确氛围:就像偷偷摸摸给彼此戴上了假面舞会的面具。

秦一发现贺琛欢有趣且健谈,他熟知皇城的各类潜规则笑话,对奢侈品和艺术也并非全无了解,和他一样偏爱古典乐,但原因不是因为艺术审美,而是单纯地觉得民乐和流行乐大多时候喧闹得有些糟糕,贺琛欢表示自己确实看不懂抽象派画作,但是却意外地能猜到什么作品未来会更受欢迎。

秦一比起蓝白钻更喜欢红钻,贺琛欢表示他比起钻石更喜欢宝石,且尤其偏爱蓝色,于是秦一说那么他以后找机会就要送他“假蓝宝石”,他们相视一笑:“假蓝宝石”是一种宝石的名称,名字就叫“假蓝宝石”,甚至比普通的蓝宝石更为稀有。

贺琛欢说他不喜欢动物,因为皇女殿下养的狗特别爱掉毛,总是把他的裤腿蹭得一团糟,于是秦一就特别夸张地捂着嘴憋笑,在贺琛欢似笑非笑的眸光里咳了两声,说他对狗没什么感觉,但是他的母亲养了一只绿色眼眸的黑猫,于是他每看到猫咪就觉得瘆得慌。

好吧,看来他们的生活里都有那么一只不那么讨人喜欢的动物。

“天气很好,”贺琛欢说。

“再过段时间,天气就要不好了。”秦一将冰糖葫芦的签子丢进垃圾桶,“皇城的冬天在好天气这件事上总是很吝啬,可能明天早上起床,我们就会看到阴云密布的天。

“我以前很喜欢一月份,我的生日就在一月九号,父亲说生我的那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他还说我每年生日那天都会有难得的好天气,但其实我后来翻了历年的天气表,在我出生之前,一月九号的天气虽然不至于糟糕但也绝对称不上多好,每年的那天是我的父亲让神明冕下用神力造出来的好天气。

“今年一月九号没有好天气了,今年的一月九号也不会有人躲在房间里要给我一个惊喜。”也不会有人像梦里那位亲爱的舅舅一样悄悄给我准备生日蛋糕,秦一转身,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

贺琛欢没说话,他们一路已经走到了教堂,秦一停在教堂外的花坛里,这里的垃圾桶因为被修女妥善地清扫,看起来都比别处要干净神圣些。

“我很想哭,但我不知道该向谁哭泣,我想寻求帮助,但我不知道谁是可信的,就连此刻我对您的倾诉都显得那么单薄,”秦一说,“因为我知道我这段倾诉里考虑了太多东西,考虑到我可以让你觉得我是脆弱的,考虑到我这段倾诉不会让外界获知任何有效信息。”

他像个在一个过于危险的环境中生活了太久的人,于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贺琛欢依旧停在那里,没有说话,甚至也没有拥抱:因为他们并不是真正的非常亲密的师生关系,而根据他们对彼此的了解,拥抱并没有什么实际的作用。

贺琛欢看到一点薄泪,这一滴泪水缓慢地滚出眼眶,在秦一的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泪痕。

“贺老师,你想要自由吗?“秦一没头没尾地问。

贺琛欢摇了摇头,他身上那件黑色的长款风衣在风中猎猎地响,他长长的吸了口气,“我不太想要这种东西,这东西实在是太贵了,如果我想要得到它,可能需要用伙伴的生命作为代价。或者说,我从不认为这种东西是真实存在的。“

“那您想要什么呢?”秦一摩挲着他胸前的白玫瑰,它的花瓣很凉,但同时也很柔软。

“我想要活着。”贺琛欢眨眨眼睛,“在此基础上,我想要很多很多的钱,我是个无可救药的拜金主义者,我相信金钱能买来我想要的一切。

“好了小朋友,别再思考那些有的没的了,和我一起去教堂见见虞小姐吗?正好神明冕下一直想要找机会告诉你一点事儿,有关那位送给你好天气的先生的事儿。“

秦一收了情绪,有些发愣地走向教堂,教堂庄严且肃穆,今天的教堂似乎格外得安静,没有吟唱声,没有祈祷的人,唯一还留在原地的只有在树下清扫的修女,她们安静地清扫,和之前一样。

贺琛欢跟在他的后面,秦一从未觉得贺琛欢的脚步那么轻,在那么安静的场景里都微不可闻,他走得很慢,一路散步过来他走得有些累,这里又安静得那么陌生,陌生得让他开始怀疑贺琛欢是不是有预谋地把他拐到这边来的。

他一边走一边打量着整个教堂,喷泉、接骨木、还有雕花,钟楼立在远方,殿堂里长长的回廊,墙上的彩绘和壁画,挂着的历届圣女和圣子的肖像,还有他身后像影子一样不疾不徐地跟着他的人。

他最后见到了神明冕下,他半阖着眼眸坐在神像之下,穿着很简约的白色长袖和长裤,头发、眼睛、甚至皮肤都是一票的白,像是一片落进圣殿里的雪。

他看起来很年轻,似乎只有二十几岁,秦一觉得他看起来比父亲还要年轻,面容没有任何岁月的痕迹,他甚至是童颜,眼神温良恭顺,可是在场似乎并没有人为此感到惊讶,秦一模模糊糊地觉得他应该见过这张脸,贺琛欢则礼貌地走出,关上了门。

“你来了。”这位所谓的神明冕下站起身,轻轻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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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睛究竟是什么色号的
连载中南城有个背包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