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说,往上爬的方式总是有的,只要你想好,只要你想功成名就,你总有机会,你想变好不会有人拦着。
贺琛欢从这句话里品出了一丝丝的讥诮,他重伤休养在床,对着空气状似随意地上扬嘴角,笑意不达眼底。他也没想到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么一句话,他觉得自己有些无病呻吟,他觉得自己一直以来似乎都很想变好,但这似乎非常困难。
他感觉一个人想变好,会有人拦着,而像他这样的人,想变好,似乎全世界都在拦着。他模糊地觉得伤口有点疼。但他下一秒又觉得这算什么,世界上受更重的伤的人多了去了,他受这么点伤就觉得疼,好像有那么一丝丝的矫情。
于是他努力地舒展自己的眉头,牵出一个笑,他躺在教堂里一个小房间的小床上,身上还缠着纱布,虞净带着教堂的信物一脸凝重地走了进来,面色并不是很好看。
“......你似乎不太顺利?”贺琛欢笑着问她,他那双原本只是像被挖去了一般黑的眼睛此刻红得吓人,那种似是自瞳孔流淌出来的如同岩浆一般的红不是一种让人看着很舒服的红色,也绝对没什么美感可言,像是被挖去了之后眼里流出了鲜红的血。
“......我很抱歉,彻底解决你现在的问题必须要最高等的信物,”虞净张了张嘴,看着红色眸子的贺琛欢,咬了咬牙,“以我现在的职位破格要高等信物,可能要付出一些代价......我现在只能拿到中等的。”
“你想说,以后等你升职,成为圣女之后再想法子给我拿高等信物,是吗?”贺琛欢依旧勾着嘴角,似乎并不是很在意地笑,“如果换中等信物,会留下后遗症吗?”
“......会。”虞净沉默了,顿了一会儿,声音轻轻的,“现在程度轻浅,是净化的最好时期,中等的信物只能保证你不使用异能时能保持以前那样,一旦你使用异能,这个红眼基本是掩盖不了了......这毕竟是你眼睛的本色。”
“啊,这样......你知道吗,虞,每当我看到那孩子的时候,”贺琛欢还是笑着,缓慢地,带着点温柔缱绻的意思说道,“我都会情不自禁地看向他那双暗金色的眼睛,那真是漂亮的颜色,既不会让人觉得恶心也不会让人感到恐惧,我有时候想,为什么呢,……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只要你开口,”虞净沉默了,半响咬了咬牙回道,“只要你开口,只要你愿意开口,我就帮你拿,帮你把高等信物要来......圣女什么的,还可以徐徐图之。”
“虞,这个世界上没有以后总有办法和徐徐图之,”贺琛欢挣扎着坐起身,虞净伸出手想帮他,还没碰到贺琛欢就自己缩了回去,神色晦暗不明,“......虞净,我们太了解彼此了,你知道我不会开口,在你眼里,一双眼睛而已,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不是吗。”
“......我不喜欢你这么和我说话,”虞净蹙了蹙眉,那双往常总是温柔悲悯地注视着来往信徒的眼睛此刻透着浓浓的冷漠和疏离,“说实在的,俞常那个疯子硬要报仇,你瞎参与个什么劲头?你当秦珏是好惹的?你就这么、这么、这么赶着去给别人陪葬吗?”
贺琛欢一句话卡在了喉咙里,没憋出一句话来。
“哈,我们贺先生多爱自己的兄弟姐妹哪,于情于理都要帮他们一把——反正你和秦珏确实有仇是吧?”虞净咯咯地笑,笑容说不出的尖利和阴冷,“贺大善人,算我求求您了行不行,和俞常那群上不得台面的家伙断干净吧,乖乖去十塔争一个首席不好吗?”
乖乖用自己的A级异能去掌管异能者的十塔混一个荣誉首席不好吗?乖乖给皇女殿下当老师不好吗?乖乖去给秦家的未来继承人当老师不好吗?或者乖乖地守着那份无需重见天日的遗产活过下半辈子不好吗?
虞净近乎厌恶地看着他,又似乎靠着看他看什么别的东西——比如贺琛欢瞳孔中倒映着的自己,她似乎是忍了很久般接着开口,“什么出生入死的兄弟情,什么为曾经故去的兄弟姐妹们报仇......说得好像在你和俞常眼中,人命有多值钱似的,你在乎那些东西吗?”
贺琛欢似乎也接受不了这么尖锐的揭穿,他拉平了嘴角,也是讥讽道:“虞净,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们挺对不起你的,做梦都想和我们这群贫民窟出来的人断开关系,你是不是每次处理残局时候都在想,我什么时候能利用完然后甩了这群肮脏的蠢货?”
虞净没说话,但看着她的表情似乎是:难道不是吗?
难道他们这群为了所谓“快意恩仇”四处惹事的人,不是天天在给她添麻烦吗?
“肮脏谈不上,”虞净似乎终于组织好了语言,“至少你和归海煜既不肮脏也不愚蠢,也绝对不出生在贫民窟。尤其是你,大概整个帝国也找不出比你更干净的人了,俞常也不愚蠢,他只是肮脏。我做梦都希望你们两个和俞常那混账断开关系,我甚至渴望你亲手送俞常上法庭。”
虞净伸手,摸上贺琛欢的下巴,迫使他仰头,“瞧瞧这张漂亮得过分的脸,这么明显的遗传特征,放十几年前,谁会信你是个贫民窟出生的流氓啊?”
“......你摸够了吗,”贺琛欢眯着眸子看她,“你的人生哲学不是不问动机和过程,只看结果吗?太子党秦珏死了,秦家主母和皇女是合作关系,秦家的下任继承人只有十岁,百分之两百会成为皇女殿下的未婚夫,归海煜那边出了意外,北岛一出事太子恐怕也够呛,无论怎么看目前我们都没有亏本,你在慌什么?难道你的政治立场是太子派吗?”
“......我在慌什么,你说我在慌什么,”虞净咬了咬牙,厉声道,“怎么,做芙洛俪兰的狗你很快乐吗?芙洛俪兰那家伙才十一岁!十一岁,把开国的秦家搞得四分五裂,秦珏死了,秦淑走了,主母是她的合作伙伴,未来家主是她的未婚夫,空手套白狼把你套牢,未来的十塔首席是她老师,我毫不怀疑等这家伙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减弱教会的影响力!
“哈,这家伙厉害得小说都不敢这么写,你就一点都不担心,狡兔死走狗烹,现在你对她有用,等以后我恐怕就得给你准备后事了!一个女皇有心眼有能力不可怕,对一个国家来说可能还是一种福气,但是可怕的是没有任何东西能制约她!
“贺琛欢,你长点心眼吧!你不把自己当人看,别人也不会把你当人看!”
贺琛欢又笑了起来,他似乎觉得虞净气急败坏的样子很可爱也很滑稽,看着特别有意思,他思索了一小下,然后道:“她是小说女主角,那你是什么,眼红女主角权势滔天聪明智慧的恶毒女配吗?”
“我建议你停止嘴欠,”虞净木着脸,似乎也被贺琛欢这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句话给整没脾气了,“我突然觉得我现在把你五花大绑连夜送给皇女殿下当投诚礼物也挺好的,她不是挺馋你的美色吗?还有那个秦一,我警告你,三年起步啊,小男孩你怎么也不放过?你没事为什么要去教他异能?”
“......你不觉得他很可爱吗?”贺琛欢呛了一声,似乎也没想到虞净会提起这茬,“我之前见过那个孩子,那个时候他估摸着只有七岁吧,特别小,声音特别干净。”
那个时候的贺琛欢偷偷溜去听秦一父亲的音乐会,他那时候还不是荣誉骑士,只能算个无业游民,一个虽然不游手好闲但也算是没什么闲钱的人。音乐会门票实在是太贵了,秦一父亲的音乐会的门票实在是一票千金,他支付不起,就想偷偷溜进去。
秦一父亲那能抚平一切情绪的琴声是无数疲惫的贵族的心灵良药,他们争相邀请他演奏,争相为他一掷千金,那时候的黄牛特别喜欢倒卖他音乐会的票,因为不论多离谱的票收进来,最后都能卖出去。
按理说这么一场音乐会的后台应该戒备森严,但是贺琛欢没见着多少工作人员,只见到了一大堆教会的信物和修女牧师,他们似乎没看见贺琛欢似的,哪怕看见他也没有把他赶走,贺琛欢又害怕又迷茫,他就心里没底地跑,最后莫名其妙地跑进了一个很漂亮的房间。
里面只有一个衣着很贵气的孩子,那个孩子抱着膝盖缩在沙发角落里,肩膀一颤一颤的,像是在啪嗒啪嗒地掉眼泪。贺琛欢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却见到他猛然抬起头,尖叫出声:“鬼啊!!!”
一个修女闻声打开门,看见了一脸苍白的贺琛欢和满脸都是眼泪的孩子,一脸无语地又关上了门。
修女的脚步声渐渐走远,那个小孩子依旧发着抖看着他,整个身子往后缩,但是沙发靠垫已经到了被挤压的极限,隐隐有反弹的架势,于是那孩子就艰难的用力和靠垫作斗争,脸都要涨红了。
“......我不是鬼,”贺琛欢干巴巴地说,他整个人还是处于一种极端紧张的状态,因为现在的情境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奇怪了。
“可你的眼睛是红色的,我见过金色的绿色的蓝色的黑色的眼睛,没见过红眼睛,而且书上的恶魔的眼睛都是红色的。”
贺琛欢张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是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孩子的话刺中了他某个结痂已久的伤口,他好一会才找回正常说话的能力,努力用眼前这个孩子的逻辑来哄他“......我虽然是鬼,但我是个好鬼,我不害人还喜欢帮助别人。”
“真的吗?”
“真的,”那个时候的贺琛欢僵硬地说,“那些会害人的恶鬼都会被教会的修女和牧师抓走,但是你看,那个修女姐姐像没看到我一样,因为她知道我是个不害人的好鬼,她知道我是来赎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