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否是廉价的、或者说可供计算的东西？
教授秦一哲学的老师是个年纪不大的青年，对哲学史倒背如流，谈起哲学史上的人如数家珍。秦一觉得他颇有些愤世嫉俗，情商略低，也难怪到现在也就在十塔的学院里担任一个小小的讲师。
这位讲师偶尔也会和秦一谈一些哲学书之外的东西，有时候试图和秦一讨论一些书本上一笔带过，入学考试并不考察的内容，比如著名的“电车难题”。
一辆停不下的列车面前有两条轨道，一条上绑了一个年轻的孩子，另一条绑了五个老者，这位讲师问秦一，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择？
“我不会选择，这列车该往什么地方行驶就往什么地方行驶，我会想办法帮助会被压死的人，如果来不及，我会努力找到把他们绑在列车轨道上的人，让他们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秦一道，
“这不是我参加入学考试需要思考的问题，老师，在没有谈及必要的情况下，无论您是什么想法，你询问一个十岁的孩子这样的问题都是残忍的。你会让我觉得为了让一些人活着，就必须要让另一些人死去，让我在小小年纪就对生命存在的价值产生怀疑，甚至让我觉得人命可以计算和比较。”
“......我没有！！！”这位老师被秦一突如其来的话噎住了，“我只是纯粹的一时兴起，秦小少爷，是您自己往这个方面想的，正常的十岁孩子甚至根本听不懂这个问题。”
“既然正常的十岁孩子听不懂，那你为什么要问？麻烦您跳过这个问题，直接讲课。”
秦小少爷平日上课都颇为乖顺，这位哲学老师都没有想到自己的问题会招致对方这么一个反应，这么一次事发生之后，这位老师再没试图和秦一讨论过考试内容之外的问题。
秦一也不是很想讨论。
这位莫名有着奇特记忆的孩童，天赋异禀，但似乎对一切和生命有关的事都会条件反射似的回避，他回避可能会见血的场景，也回避有关生命的讨论和话题。仆从被家法处置时他从来不曾在现场，出门路过刑场时会刻意放下往外看的车帘。
此刻的秦一闭上了眸子，归海煜以为他是被这件事吓到了，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没事，”秦一一睁眼就看到一脸尴尬的归海煜，长叹了口气，眨了眨眼睛，“只是觉得这群人着实丧心病狂，还请您继续说。”
“......好的，你要是觉得不舒服，我就不接着说了，毕竟这种事知道了对你也不会有什么帮助......”归海煜敲了敲自己的头，放慢了语速，“也不要逞强，我听秦大小姐说过两嘴你们那家族环境，但在这不用倔着，你才十岁，有什么事接受不了、被吓到并不丢人。”
秦一闷闷地嗯了一声。
“这房间上的血迹啊，是因为这儿发生过一起命案。是个坐船去岛上散心的女子，结果没想到劫匪胆大包天，在船上就敢抢劫，这女子还挺厉害，反手就把那劫匪杀了，这血啊，就是那个女人留下的。“
秦一嚯了一声，赞道：“还是个女中豪杰。”
“是女中豪杰也没什么用啊，这名女子患有精神病，受了刺激，后来自己自杀了，”归海煜一阵唏嘘。
“那么我这就有问题要请问归海先生了，”秦尧上前一步，压重了声音，“能买得起游轮豪华套间的人大多非富即贵，而这么一个人杀了劫匪后又自杀，可近几年的报纸都没有类似的事件，敢问归海先生，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十几二十年前吧，我也不是很清楚。”归海煜硬着头皮回答道。
“十几二十年的前的陈年血迹，到现在还在这个房间里，我觉得这已经不是清洁工偷工减料的问题了，”秦尧语气冷了颇多，还准备再多说些什么，却看见秦一摆了摆手，秦尧下意识地闭了嘴。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艘船要停运了吗？还是说北岛以后要收归皇室所有了？”秦一淡淡道。
“你们秦家真是怪胎的集中营，”归海煜的表情已经麻了，站直了身子，拍了拍自己的衣服，“我说秦小少爷，你们这些聪明人，会让我们觉得没什么活路。是这样，这艘船行驶多年，有很多安全隐患，很多设计也跟不上时代了，太子殿下出资造了新船。”
“我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秦一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那位后来自杀的女中豪杰颇为值得在意，可能是这么一位手刃劫匪的女士的结局实在是令人唏嘘，“那名女中豪杰是谁？”
归海煜似乎是有些为难地深呼吸了一口，看他的表情，应该是一刻也不想待在有秦家人出现的地方一秒钟了。他长叹了一口气，眼里写满了“秦小少爷你可真会问啊”。
“也许您曾经听说过城北余家，没听过也不要紧，这已经是上个年代的家族了，我都只是知道点儿只言片语。这也曾是个赫赫有名的名门望族，但可惜家族成员患有有遗传性精神疾病，日渐没落，那个女人就是余家的人，旅游回去后一把火连着自己和整个家族一起烧了，”
“噢对了，”归海煜一拍大腿，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前段日子不是有个很火的话剧吗，叫什么来着，就那个《疯子之家》，女主演后来被包养了的那个，原型就是余家。”
“归海先生还挺了解的。”秦一淡淡道。
“害，你是不知道，这事儿当时被传成了恐怖故事，我们那个年代的孩子都被吓过。”归海煜看了秦一一眼，声音有一丝丝的小心翼翼，“那个，秦小少爷，既然这样......您需要换房间吗？”
秦一：还有这种好事？
秦一笑了笑，最后回绝道：“不用了，我觉得挺好的，谢谢您，祝您工作顺利。”
归海煜诚惶诚恐，万般感谢地逃离了现场，看得秦尧一愣一愣。秦尧合上了房门，一脸不好意思少爷我没太听懂你们聊天的内容，能不能给我答疑解惑。
“清洁工或者负责人不至于那么胆大包天，偷工减料个十几年，游轮上的豪华套房肯定是要定期更换墙纸的。这房间大概是那件事发生后不好再往外给人住，毕竟死了人。就被当仓库什么的用了，因而也就一直没彻底清理，”秦一翻开了刚刚的那本游轮杂志，
“这种杂志基本上几年都不会怎么更新换代，只会把夹里面的女郎照片换换，毕竟游轮上举行什么活动每年每次基本都是固定的，也就模特走秀的人选和一些消费项目的价格可能不一样。我刚刚看了一下杂志里的逃生通道地图，意外的发现我们的房间根本就不在地图里面，
“我记了上船的路，对照一下这个图，我们在地图上的员工区，说白了，我们这房间很可能是储藏室员工休息室之类的，临时改成豪华套间的，不过我看着抠抠搜搜地连墙纸都不换，大概之前也没怎么受脏，应该不是仓库，大概也就是变成船长休息室或者会客厅了。”
秦尧整个人愣在了现场。
“那么问题来了，干嘛要临时把这里改成豪华套间呢，联系一下这抠抠搜搜连墙纸都舍不得换的行为。我能想到的、比较和谐的、不是出于阴谋的原因，也就是船长要换人了，这船不用了，临走之前再多开个房间再多捞点钱。如果我没猜错，我们住这个房间付的钱可能都没记在账上，有关这个房间的消费可能都是船长不用交税的黑色收入。”
“......那为什么一定要是临走之前多开个房间多捞点钱，”秦尧干巴巴地问，他似乎半天才转过这么一个弯，“不能是船长突发奇想，想到这么多年应该没人记得了就把这个房间开了。”
“因为能这么多年管理这么一艘豪华游轮的人不会是做事不动脑筋的傻瓜，”秦一抬头看了一眼秦尧，肉眼可见的无奈深深地刺痛了秦尧，“如果是这个原因，这个房间会被长期使用，突然直接开放看起来有无税黑色收入还没什么成本，但长期看来其实易遭人怀疑，一出事就完蛋，
“所以如果是我，我会顺便把船整个好好修缮一遍，杂志翻新一遍，响应一下如今的潮流，打出一波宣传再涨个价。这个时候再改一下船只布局连这个房间一起多开放几个房间，这艘船基本只开往北岛的时候能大量盈利，其他时间基本都在维修喝西北风，完全具备时间条件，
“这样才是合情合理，不被宾客怀疑新开放的房间有没有猫腻，还能提高利润的最佳方案。”毕竟全世界的游客都知道，房间涨价了船长压缩空间多开放房间是非常正常的操作，也会更加觉得多花一点钱也值得。
秦尧深深地看了一眼秦一，秦一一脸坦荡地看着他。
消费者的心理这是狠狠地被您理解了个透彻了。
让您在家族里苦学知识准备入学考试实在是太屈才了，应该让您直接去家族企业里经商。
不对，这掩盖曾经发生过事故的痕迹的方式也太合情合理滴水不漏了，也许只让您去家族企业里经商也很屈才。
秦尧深深呼吸，缓缓开口：“虽然我知道我此刻应该闭嘴不再询问，但是我还有两个问题。”
秦一：“说。”
“您是怎么联想到皇室的？”
“你不看报纸吗？”秦一抽了抽嘴角，“虽然宝物是假的，北岛每年盛产各种珍奇是真的，通人性的动物必须在北岛长够一年才有离开北岛的能力，不然就会郁郁而死，而药物则都在十二月成熟。每年一月物价都会因为这些从被北岛运来的东西波动一次，官报不止一次表示要管理，
“前段时间太子殿下不是上任了城主吗，北岛也在他所在城镇的管辖范围。这是向皇帝陛下展示自己能力的关键时期，要是解决了北岛这么一个由来已久的问题，能大大加分。”
秦尧似乎已经被这一连串的话扰乱了思维，磕磕绊绊地问：“所以你就判断北岛要收归皇室了？”
“不啊，我也不确定，只是有这个可能，我就顺便问问，”秦一一下解释这么多似乎也有些口干舌燥，拿起床头柜上的水壶一阵猛灌，灌完转身问秦尧，“你这么看我干什么，我只是年纪小，脑子还是能用的，你还有什么问题？”
“一个很朴素的问题，”秦尧脸彻底木了，“如果我在以后的工作过程中显得智商不太够，少爷，你应该不会辞退我换一个人做管家吧？”
秦一一噎，咳了两声，道：“......看你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