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久去南浔乡调查叶昔归的人也传回消息。
叶昔归从小到大的经历其实不过短短数句就可以概括,少时母亲早亡,父亲一人抚养她长大,后父亲病逝,被伯父接去抚养,左邻右舍对她怜惜无父无母时常关照,曾经还有媒婆上门为她说亲,恰好那年徐千霈的信寄到叶昔归的手里,进而传开两人的婚事,因此再无人上门提亲。
暗中派去的人打探来的消息也有关于叶昔归的伯父伯母,从送回的消息来看似乎没有什么异常,兄弟去世,照顾遗孤,在乡里多被人称赞。
所以人对叶昔归的印象都是乖巧懂事。
陆安琛看完送来的信就点燃焚烧成灰,关于叶昔归已经没有再深入查下去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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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昔归这一病就是三日,本就瘦的人看起来更瘦了几分。
从记事起,叶昔归记忆里吃药的次数就屈指可数,这次病来势汹汹,叶昔归一连灌了三天的苦药终于压下高热。
今日阳光甚好,透过窗棂间隙跃进屋内。
叶昔归低咳几声,下了床榻推开窗,大片阳光倾泻而下,暖洋洋洒在身上。
白日里她能见到春兰外,她这里再无任何人打扰,宁静安逸像是回到了南浔乡。
但她知道,这里不会是南浔乡。
那晚徐千霈的话依然萦绕耳边,她反复思量很久,都不知道为什么徐千霈会突然改变主意?
明明他的眼里根本就没有任何情意?
叶昔归用指甲轻扣着窗框,连春兰进屋都没有发觉。
“叶姑娘,你怎么在这里吹风?”
春兰看着趴在窗边的人,快步走上前准备关上窗,却被叶昔归拦住。
“我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就让我晒一晒太阳吧,要是继续闷在屋子内我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那就依姑娘的。”春兰见她气色比昨日好上不少,也就没有继续劝说,转而细心给她披上一件外衣,明知故问道,“我见姑娘眉心含愁,是有什么心事?姑娘有什么心事也可以跟我说,总是藏在心里时间长人也会生病的,姑娘不想再喝药吧?”
其实春兰已经从福伯那里知道大人接下来的计划,这燕国公主断然是不能娶的。
要是府中多了一位金枝玉叶的公主折腾,恐会让他们的计划生变。
恰好此时叶昔归的出现,倒是有了极好的拒绝理由,虽说大人给叶昔归考虑的时间,但他们都知道叶昔归已经被归纳在这场多年谋划中,真正的徐千霈不会再出现,待事情了解,他们能做的就是给叶昔归足够的赔偿。
叶昔归正望着树梢上的一片枯叶发呆,听到喝药两个字本能拒绝。
她眼里含着纠结之色,慢吞吞地说:“春兰姐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是因为你与大人的婚事吗?”
春兰一语道破,让叶昔归惊讶睁大眸子,在春兰温和的目光下,她缓缓点头。
春兰安抚道:“姑娘不用紧张,这件事府中除大人和姑娘外,就我和福伯知道我们都是签过死契的人,始终是忠于大人,姑娘与大人的婚事是父母之约定,实乃佳偶天成,若是姑娘惦记南浔乡的亲人,日后也可将他们接来京城。”
过了半晌,叶昔归突然问出一个问题。
“春兰姐姐,你有喜欢的人吗?”
春兰迟愣了下:“没有。”
叶昔归微叹一声,双手托腮望着碧空如洗的天空,声音喃喃道:“所以我不知道该如何决定……”
只这一句话,春兰瞬间明白了叶昔归的忧虑所在。
顿时心里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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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昔归的病彻底好全,就被春兰托付了一件事。
今日徐千霈休沐,春兰临时被福伯叫去府外办事,便拜托叶昔归去送汤给徐千霈,而书房是府里的重地,其他下人不得靠近。
叶昔归被春兰急急忙忙几句话就稀里糊涂答应下来,未曾深想其中不妥之处。
等时辰一到,叶昔归就顺着记忆来到府中的厨房去端要送的汤,厨房的人都被春兰私下里打过招呼,见叶昔归过来个个面带笑意,厨娘把食盒交到叶昔归手里,笑容灿烂送走叶昔归。
叶昔归捧着食盒心里感到莫名紧张,想着春兰这几日的照顾,必须要替她把这个任务完成。
等叶昔归往书房走去的时候,躲在角落的春兰和福伯目送叶昔归离去的方向,确定叶昔归没有走错路才收回目光。
作为同伙,福伯小声道:“要是大人怪罪下来……”
春兰倚在墙上,理所应当说:“既然是大人惹出的麻烦自然由大人解决,叶姑娘真正的心结在于大人,我再怎么劝说也比不得大人一句话管用。”
“何况,这个决定真正伤害是叶姑娘一人,来日我们离开,也应该是大人向叶姑娘解释。”
福伯倒是没有反驳春兰的话,心里盘算着。
“若是叶姑娘真跟着大人倒也不算是坏事,到时候我们带上叶姑娘一同离开。”
此时叶昔归已经畅通无阻来到书房门口,见书房门口无人,于是走上前敲响房门。
很快就得到里面的回应。
陆安琛以为是春兰随口应了声,等门推开,不经意瞥到一抹天水碧色的裙角,脚步声刻意放轻。
就知道来人并不是春兰,一抬眼就看到的人是叶昔归。
陆安琛下意识道:“怎么是你?”
叶昔归正欲回答,下一刻陆安琛瞧见她手里的食盒,顿时明白怎么一回事。
“这些杂事交给仆役即可,你大病初愈更无需做这些。”
有陆安琛的话倒是省了叶昔归的解释。
刚刚路上叶昔归就想明白这件事,春兰哪里是脱不开身,分明是有意为之。
但已经答应下来,她不可能就此甩手不做。
叶昔归道:“我的病已经好了,在府中我已经待了很久没有事可以做,能帮上一点忙我也是乐意的。”
说着她轻轻把食盒放在桌上,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
等打开食盒,叶昔归看到里面的汤微微一愣。
原来是甜汤。
她刚想要端出来就被陆安琛出声阻止。
“我来。”
叶昔归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端走甜汤,今日这人没有穿官袍,换上寻常浅青衣衫,少了几分威压,更衬着矜贵卓绝。
日光顺着窗口照进书房,明亮的光线让叶昔归更清晰看清楚徐千霈的眉眼轮廓。
他真的和幼年差距太多了。
或许距离的原因,也可能是今日的人多了温润的感觉。
叶昔归反而自在了许多,顺口道:“你离开南浔乡多年,连饮食都改变了,我记得你以前不爱吃甜食。”
陆安琛手上的动作一滞,在京城这几年他的饮食都按照自己喜好来,哪里去按照原来徐千霈的习惯。
他停顿稍许,寻了一个理由道:“在连州待久习惯了,那边饮食和南浔乡不同。”
连州是徐千霈一家后来居住的地方,叶昔归没有去过连州,对于陆安琛的话自然没有多疑。
其实就算陆安琛不解释,叶昔归也不会多追问。
她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我还没有去过连州,以前听我爹爹说,连州离南楚很近。”
陆安琛听她说起南楚,想要转移话题想法搁置。
“你知道南楚?你可知道连州二十多年前本是南楚疆土。”
叶昔归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还是顺着他的话回答:“唔,听说过一些,最后是我们赢了。”
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出生,战乱结束直至今日,好不容易有一段足够长久安稳的日子。
陆安琛唇角半带轻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道:“确实是燕国赢了,占据连州数十城,大获全胜。”
“赢了就不会再打仗了,天下太平,是好事,这样的日子久一点就更好不过了。”
叶昔归的想法很简单,没有战乱,像是他们这样的平民百姓就可以免受颠沛流离,不至于无家可归。
国家安定,百姓无忧。
陆安琛没有再说话,这个天下从未有过真正的安定,早已大厦将倾,京城的纸醉金迷,不过是上位者构建的美梦。
这时叶昔归提醒道:“这甜汤要冷了,我先离开就不打扰你了。”
就在叶昔归转身离开之际,身后的人再次出声。
“你就没有其他话想要说?”
叶昔归顿了顿:“上次在池边我……对不起,害得你同我一起落水。”
此时都过去几日,陆安琛没想到她还惦记着。
“那件事不是你的错,我说的是以为今日你来是来给我答复。”
该来的终是要来的。
她心底的不安与彷徨都来源这个人。
世间寻常女子都应该这样,婚事由父母定下,嫁人生子,一如既往的路。
父母相继离世,她也曾恐惧未知的命运。
她不可否认,曾经在南浔乡因徐千霈的信心生期待,想着这样也好。
徐家父母都是很好的人,徐千霈与她幼年相识,比任何一个陌生人都要好。
她一腔孤勇来到京城,要的是一个答案。
如今这个答案早已有了。
思至此,叶昔归长吸了一口气。
“我想好了,我……”
“等一下。”
陆安琛站起身打断她要说的话,走到书架上取下一个卷轴。
“你会识字吗?”
叶昔归点头。
她父亲读过书,也曾怀有考取功名之心,可惜时逢时局动荡,天灾**,最后止步于此,
陆安琛对她的情况自然有所了解,把手里的卷轴交给她。
“你先打开看看再回答我不迟。”
“你在南浔乡待了那么多年,等回到南浔乡漫漫余生都要守在那方寸之地,你能一人从南浔乡平安入京,足以说明你的聪慧,应该知道如何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