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画面一晃,轿车从园区大门对面的小路掉头,绕了个圈,从另一个入口进入了园区。
王秀娟放在车窗下的感应器让她毫无障碍地通过了超锰公司的一切检查关卡,母女二人用了不到五分钟就进入了另一栋大楼,并通过了几扇安全门,进入了类似地下室的地方。
两人仔仔细细地穿上了防护服,随后王秀娟通过虹膜扫描解锁门禁,领着陆雨宝走进了被沉重防辐射门阻挡的房间。
整个空间的形状近似一个扁圆柱体,最引人瞩目的便是精密按键盘上方的凸肚玻璃窗,180°的视野能让人最大程度地看清对面的景象:不透光的巨幅黑布荡漾着有节奏的涟漪,微不可见的光亮从黑布掀起的缝隙中漏出,让背后藏着的东西看起来就像亟待掀开的惊喜礼物。一条微型铁轨从黑布底下钻出,铁轨的尽头是一辆朴实无华的木板车。
“这是让桃花变成燃料的地方!爸爸……那个男人给我展示过!”陆雨宝兴奋地陡然拉高了声音。
耳边传来了王秀娟轻蔑的笑声。她走到操作台前,在花花绿绿的按键盘上点了几个按钮,那块巨幅黑布随即被无声掀开,刚才一直散发着微光的源头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那是一道奇怪的光门。
光门呈长方形,由四个角不断旋转的哑银色圆球射.出的刺眼激光构成。门里的远景看起来有点像黄沙遍地的西部地区,但越靠近门植被就越茂密,宽大的叶片看起来好像属于热带植物。除此之外,整幅画面都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明明枝叶都呈现出一种动态,地面的岩石也有被风化的痕迹,但整个昏黄的空间却像没有空气流动,就像视频被永远地定格在某一帧,加上饱和度高得刺眼的品红色天空门,让这一切看起来就像被亮眼的激光画框框起来的儿童剪贴画。
“现今的技术无法完全隔绝门后的辐射,所有的有机物长期直接暴露在这种辐射中都会直接变成另一种东西。”王秀娟说着便点击按钮,将一板车人头大小的桃花送进了门内。
满载桃花的板车穿过光门,四束激光产生了微弱的波动,在门的表面形成了一层类似镜面的透明薄膜,导致板车穿越光门的过程就像一只昆虫主动投入蛛网,大马力驱动让它迅速挣脱了这层薄膜的桎梏,载着一车桃花冲进了广袤的沙地,随着漫长的铁轨逐渐在沙漠的尽头化成一个方形的小黑点,直至消失不见。
“车呢?!”陆雨宝诧异地拔高了声音。
但视野中的王秀娟就像没有听到陆雨宝的反问一样,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小车消失的方向。
视线重新投向光门之后,那平静得不像真实画面的尽头居然出现了一道细长的黑影。不过眨眼之间,一个浑身由无数漆黑蠕动线段组成的影子推着刚才消失的板车从远处缓缓“走”来到了光门跟前。
载满燃料的板车穿过近乎透明的薄膜,像排泄物一样从略微扭曲的空间中飞速蹿出,带着惯性冲出滑轨撞在凸肚玻璃窗下,撞击产生的沉闷声响让紧紧注视着这一切的陆雨宝浑身一震。
视野重新移动,沿着板车失控后沿途撒落的燃料看到了光门跟前的巨大黑影。它扶着门框,驱使着一团团蠕动扭曲的线段做出蹲下的姿势,随后缓缓抬起手臂,伸出尖爪指向站在凸肚玻璃窗之后的王秀娟和陆雨宝。
“交……易……完……成……”
黑影用生涩的人类语言说完便转身离开,直到它消失在沙丘的尽头,那种由巨大未知生物带来的压迫感才从陆雨宝的心头移开。
王秀娟并未让黑布重新遮盖光门。没了那个会说人话的瘆人黑影,门里的世界又变回了那幅静谧的风景画,既无风,也没有声音。
“这就是‘美丽新世界’,一个由‘黑影’主宰所有规则的空间。他们无法繁育,只能使用同化能力将智人都变成他们的同类。”
“两年前,我们还没有防护性能这么高的设备,黑影透过窗户的缝隙将我们科研组的一个同事变成了它们的同类。之后,它变得能够使用我们的语言,它说它们的食物储备已经饱和,所以不需要源城继续提供桃花,繁衍才是它们当前最迫切的愿望。因此,只要超锰公司能为他们提供更多的人类,‘美丽新世界’就会继续为我们提供那种新能源。”
“超锰公司和黑影达成了交易。”
王秀娟激动地转身蹲下,她瞪大双眼用力地抓住陆雨宝的双肩,歇斯底里地说:“美丽新世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不,这一切都源自一场错误!”她带着怨恨的目光瞪向那扇光门,“但是雨宝,你恨爸爸吧。妈妈也恨他……所以,妈妈要让他变成那边的居民!”
“我……”陆雨宝的视界剧烈摇晃着。她恐惧且震撼,却只能不知所措地发出微弱的声音。
“但这样一来,妈妈也会离开你……”说着,王秀娟眼中突然恢复了一丝清明,隔着防护罩也能看到她泛红的双眼。
“孩子,你看到的世界不仅是你看到的样子……妈妈今天把你带过来,就是想让你知道这一切的秘密,已经没有人可以用谎言欺骗你了,但你记着,不可以相信任何人,除了妈妈,你不可以相信任何人!”
“雨宝,你以后就是妈妈,你会继承妈妈的一切记忆活下去,无论遇到什么,妈妈也会保护你的,所以不要害怕,好吗?”
王秀娟爱怜地隔着防护面罩抚摸陆雨宝的面庞,但再回头,疯狂已经重新爬回了她的眼眸。她倏地站起,转而回到操纵台前让黑布重新落下。
“妈妈会把你送出源城,我们本就不属于这里……”
“你本就不属于这里……”
蠕动扭曲的漆黑线段突然从凸肚玻璃窗外向内侵蚀,瞬间吞噬了操纵台和面前状若癫狂的王秀娟。
画面切换至一扇眼熟的简陋铁门,门上挂着一张崭新的、印着富贵竹花纹的薄布。
陆雨宝用钥匙打开两扇门后,入目便是那条狭窄漆黑的走廊。
电灯被啪嗒拉响的开关点亮,视野随着脚步向前推进。
打开淡黄色的木门,走进没被“装饰”成婴儿房的客厅,放着12寸电视的置物柜旁挂着一幅月历,一个发白的小塑料夹把印着前八个月日期的纸张夹了起来。
陆雨宝用挂在一旁的圆珠笔划掉“15”的日期,刚盖上笔帽就看到整齐摆在旁边房门前的拖鞋。
“妈?”
她推开墙边的房门走进主卧,几乎在看到书房房门开着一条缝的瞬间就冲了进去——
房门猛地撞飞了一个硬物,接连发出一阵丁零当啷的声响。等门外的光线漏进漆黑的书房,率先进入眼帘的便是一张砸向置物柜的椅子,以及摔在地上的奖杯和奖牌。
混乱惊恐的视线随即上移,她只能看见吊在半空的女式皮鞋鞋底。
“丁咚——”
“丁咚、丁咚、丁咚——”
过了好一会儿,画面才从那双定格僵直的脚上挪开,踉跄着奔向疯响的门铃。
大门开启后,眼前出现了一个微微隆起的肚子。即使来人的脸被挂在铁门外的薄布挡着,陆雨宝也能知道她是谁。
“陆哲琛?陆哲琛在吗?”那张印着富贵竹图案的薄布被撩开,铁门外便出现了一张略带焦急脸,女生的长相很青涩,一副涉世未深的模样。
“雨宝,你爸爸在吗?我找他有些事。”女生换了一副微笑的表情,但双眼一直越过铁门向里张望。
“嘘——我妈妈睡着了,我们出去说。”视野从女生嘴角的微笑回到了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上。
女生点头应允,但只是保守地退到门边,似乎打算趁陆雨宝开门的瞬间冲进房中。
稳定的画面还未维持多久,随着一声惨叫,暗淡的玄关瞬间切换成明亮的环境,等视野晃荡着落在楼梯时,刚才还站在门前的女生已经面容扭曲地躺在楼梯间的平台上,殷红的血如蛛网般从她的腿.间爬出,让她看起来就像一个被挖干掏净后遗弃在墙角等待腐烂的西瓜。
“啊——我的……我的孩子!好痛……好痛……”女生浑身颤抖地捂着下腹,豆大的汗滴从她额上接连滚下。
剧烈晃动的画面中混杂了一两声压抑的啜泣,但很快,这种仿若错觉的声音就被癫狂夸张的笑声所掩盖。
强烈的信息流飞速从脑中抽离,众人还没全然回神,就感觉脚下的空间蓦地一沉。
这种仿佛在噩梦中急坠的感觉让刚脱离陆雨宝视角的八人如梦初醒。
江霈渝正欲开口,就听祁铮指着进来的那扇门说:“有话出去再说,这里要坍塌了!”
闻言,最靠近门的沈兰夫跑得比兔子还快。
林德朗大骂一句“靠北”,迈开老腿以优于这个年龄的步速跟上。
“通关并不代表安全了!”江霈渝边跑边提醒,“直到感觉眼前一黑之前都不能掉以轻心!”
“眼前一黑不是死了吗?”贾可萌带着哭腔问。
“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在走出楼下的防盗门前都不算真正通关!”江霈渝一步跨出了光线刺眼的房间,“只要还没通关,就证明还会死人!”
这句话更像是对他自己的告诫,毕竟他才是当前所有活着的人之中最危险的。
空间萎缩坍塌的速度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快,刚刚举行过斗兽棋的房间中,桥两边的“小河”像即将烧开的水般沸腾着,众人为免脚滑,都沿着墙根小心翼翼地前行。
先一步来到大门前的沈兰夫顺利打开了门锁,谁知在他拉开木门的瞬间,蒙着一层微光的楼梯间便传来一阵凄厉的猫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