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慧清轻车熟路地溜进耳房,透过书架后的墙洞观察正房里的情况,确定里面真的空无一人,才连忙出去,悄声推开了没有上锁的正房房门,在房内摸索一番后,找到了藏于罗帐后尚未闭合的暗门。
湿滑狭长的石阶每隔几步就设有一种特殊的萤石用以照明,但安静的石阶极容易产生回声,无论柳慧清如何小心还是发出了声响。最后,他干脆改走为爬,花了一番功夫才来到土台上。
漫天黄符和铜铃依然压抑。
视野下移,刚才在正房消失的黑袍怪人和柳善虎出现了。他们离得很远,身影如手指般大小。
柳善虎表情肃穆地抱着那个用白布包裹的东西站在一侧,而黑袍怪人则站在那张供桌后面,张开双臂,嘴中念念有词。
石桥之间的八卦石台上,一脸死气的柳安誉正直挺挺地躺在太极鱼里,五口颜色各异又没盖棺板的棺材围着他,分别放在离、坤、兑、坎、震的位置上。
柳善虎在音调怪异的咒语中缓步上前,掀开了手中的白布,将那尊漆黑的石像放在供桌上,肩臂耸动,不一会儿便将重要的机栝装进了供桌。
就在此时,怪异咒语骤停,五口平放的棺材突然“咔”的一声,以四十五度夹角升起,在晦暗的光线中,柳慧清看清了棺材里东西:不仅有身首异处的男人,眼睛暴突的女人,还有失踪多日、此时已七窍流血的秦先生,以及从小照顾自己,但颈椎已然骨折的怡娘。他们此时都以恐怖各异的死状躺在棺材里,显然早就没了呼吸。
但最令他感到恐惧的,是正中间那口漆黑的棺木内居然躺着他的小妹妹柳慧静!她干净稚嫩的脸上双眼半睁,就像今天中午在罗汉床上小憩醒来后一样。
眼前的景象一阵剧烈晃动,幼小的柳慧清喉中压抑着歇斯底里的尖叫。
柳善虎突然瞪大了双眼,嘴里念诵着更加诡异疯狂的咒语,黑袍圣司随即附和。
伴随着这阵奇怪的嗡鸣,一阵窸窸窣窣的密集声响逐渐逼近,一群长着尖头利爪的滑腻生物突然从四面八方爬来,冲向了五口棺材,用森然利齿啃咬着已经发黑腐烂的尸体。
黄绿的尸水混着暗红的血液在棺中飞溅,而柳善虎和妻子只是木然地站在一边念咒,任由那些怪物啃咬自己女儿的尸体……
柳慧清的精神再也承受不住,双眼一黑,直接昏厥过去。
眼前的画面骤然一转,以走马灯的形式快速展现了柳慧清之后的人生,他像失忆了一样,忘记了当晚目睹的事情,按照习俗为接连去世的爷爷和父亲哭丧守孝。母亲告诉他,原来他们柳家的祖宗柳麻子当年干了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事发后被拉去问斩了,所得的家财也被查抄,之后还是靠他太爷爷柳宗骥干回正经生意,才买下了这座宅子。
接受过新思潮的柳慧清对祖上干过的事深恶痛绝,从此离开了柳宅,跟着母亲一起回了娘家。
他在成年后念上了新式学堂,在适婚年龄和新时代女性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可惜双方最终离婚收场,也没有留下一儿半女。
柳慧清在母亲死后重返了柳宅,但柳宅荒废多年,已是满眼荒芜。就在他打理庭院之时,一个年轻的男记者找上门来,递出名片后,拿出几张模糊的照片来向他打听人。
看到他递来的照片,柳慧清眼前闪过几个模糊的画面,但照片里的人长相没什么特别,未能刺激他回忆起什么。
把姓宋的男记者打发走后,柳慧清总觉得照片上的人非常眼熟,但又觉得那些一闪而过的人像和照片对不上。怀疑的种子从此在他脑中生根,他有意识地收集男记者供职的《特快时报》,将一些相关的报纸剪下来,归集成册。
时间一晃多年,柳慧清一直依靠经营母家的粮油生意过活,他偶尔会回到柳宅练习幼年钟爱的工笔绘画,但仍觉得独自打理这间宅院过于费事,于是联系了街道办,打算把柳宅捐做书斋。
画面如走马灯飞速略过,在柳宅翻新后恢复正常流速。
柳慧清意外发现了那扇藏于正房里的暗门,开启暗门的瞬间,也打开了封印记忆的禁忌之门。
曾于幼年目睹的恐怖画面不受控制地灌入他的脑海:怪蛇啃食尸体的场景在眼前闪现,多年前在年轻男记者提供的照片见过的人脸也和另外两具陌生男女尸体的相貌重合。
他带着恐惧、怀疑与无穷无尽的罪恶感拉开了石门,打着手电筒走下了潮湿阴暗的石阶。
偌大的空间和他幼年时所见别无二样,只不过裂缝前没有邪恶的黑袍怪人,没有棺材,也没有他的爷爷,他的父母,以及他死去的小妹妹……
唯独那张供桌、那尊罪恶邪祟的黑色石像还亘古不变地停在原处。
柳慧清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
此时已经没有任何外力妨碍他探寻这个诡异且巨大的地下空间。
看到面前巨大的石像和高高的穹顶,他终于明白小时候为什么经常看到有泥瓦工挑着碎石从正房和院子里的窟窿走出来。从前问起,长辈们总是讳莫如深地三缄其口。
手电筒的光照在角落的一口朱漆棺材上,但腐朽的棺木根本不受力,稍一用力便被他掀翻了棺盖。棺材里并没有尸体,只有一套小女孩穿的衣服。
柳慧清记得这是自己的小妹妹柳慧静最喜欢的一套刺绣旗袍,他马上明白,这应该是父母当年为小女儿立的衣冠冢。
虽然没有证据,但柳慧清已经猜到了妹妹的死因,糊涂的父母就算做了这些也无法弥补他们犯过的错误。他愤怒地返回供桌前,想用那尊邪恶的石像砸坏木棺,却发现石像被牢牢地安在了桌子上。
柳慧清拧动没被锁上的石像,那本《圣藏永生签》便从暗膛里掉了出来。里面记载的内容让接受过全新思想的他怒不可遏,抬手就要撕毁这本吃人的邪典。
但撕扯的动作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
他无力地垂下手,将东西放回了暗膛,并利用石像机栝把它永远地锁在供桌之中。
他返回了妹妹的衣冠冢旁,用力地踹烂了面前的木帮,没承想中空的木板中掉落了许多半个巴掌大小的油脂包,拆开外层的油纸,根本不用凑近闻,他就知道这里面包着的是什么。
虽然知道先祖曾经干过这种错事,但他没想到自家地底还藏有这种腐蚀灵魂的糟粕。想必是先祖在东窗事发后想私自处理罪证而遗留下来的。
这无疑再次点燃了他的怒火,但盛怒过后,他又觉得自己不配愤怒。他的血肉以罪恶的果实浇筑,他应该背着羞愧枷锁,直至归于尘土。
柳慧清扔掉手中的东西,想拿起棺中的小衣服,谁知手刚碰到布料,里面的东西就碎作了齑粉。他哽咽着站起,举着手电筒,浑浑噩噩地往那五个岩洞走去。
五个岩洞很快就集合成一条通向湿滑溶洞的两人宽小路,不断有水沿着溶洞的石壁往下淌,让黄泥铺就的路面更加泥泞湿滑。
视野随着手电筒的光束继续向前推进,不一会儿便看到路两旁有好些木板靠着石壁而放,而这些木板和制造刚才那口木棺的材料一致,都是中空构造,一些早就腐烂得不成样子的木板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尚未拆封的油纸包从朽木里掉出来,也有一些油纸包被倒塌的木材压破,里面的东西早已霉变成别的颜色。
柳慧清又往里走了几步,很快便看到道路的一侧靠墙放着几口尚未完工的棺材。他鼓起勇气上前查看,万幸都是空棺。
就在这时,画面中突然传出了“嘎——嘎——”的声响。
柳慧清循着声音迅速转身,却见亡故多年的爷爷柳安誉正坐在不远处的安乐椅上对他招手。
“慧清……来爷爷这边……”老人蜡黄的脸上毫无生气,外翻的眼睑鲜红可怖,浑浊的眸子早已没了焦距,一团浓黑的死气郁结在他的眉眼之间。
而紧随着爷爷脚步去世的父亲则木讷地站在安乐椅之后,脸色比前人更加苍白,同样毫无生气。
柳慧清顿时吓得瘫倒在地,手电筒也摔在地上。骨碌转动的光线中,刚才明明确认过是空的棺材里接连坐起了人,是在照片或剪报寻人启事里看到过的失踪人口,还有秦先生、怡娘……
“他们”都瞪着浑浊的眸子盯着他,突然,在近乎死寂的恐怖中,不约而同地举起手指着,爆出一阵“咯咯”的狞笑。
画面开始剧烈摇晃,柳慧清在寒冷刺骨的笑声中屁滚尿流地爬出了溶洞,攀上了石阶,手脚并用地离开了地底。
重新获取自我意识的众人背上唰地冒出了一层冷汗,就连一向淡定的祁铮都惊得呼吸紊乱。
“……刚才,都是真的?”余赞扬身上恶寒阵阵。他下意识看向那五个人工打造的岩洞,也不知该庆幸刚才没有贸然深入,还是该害怕里面尚未出现的恐惧。
“我们是通关了吗?是的话就快点出去吧……”张羽影害怕得声音颤抖,抬腿就往石阶走去。
“咯、咯、咯……咯咯咯……”
偌大的地下空间突然响起的笑声不仅让张羽影停了动作,还让其他人都同时屏住了呼吸。
这种声音他们并不陌生——
那种群尸突然坐起指着你诡异讥笑的场景的确令人永生难忘,更糟糕的,是这种笑声不只存在于意识主体的幻梦,而是在现实中响了起来。
然而绝望总是接踵而至。
那种阴寒刻薄的恐怖笑声居然不断增加、层叠,并逐渐向他们包围过来!
“不是通关了吗!”颜娅坷吓得大哭。
“嘘!”江霈渝突然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指了指耳朵。
众人屏息细听,只听到一阵踩在泥泞路面的吧嗒脚步声正随着那些讥笑向他们袭来。
“前有虎后有狼,”江霈渝欲哭无泪地说,“传送门再不出现我就要闹了啊!”
他话音刚落,空旷的地下空间便响起一阵有气无力的女声:“逃……快逃……”
众人惊惧之下四处张望,谁料还没找到女声的来源,却在供桌上发现了一个刚才还不存在的生物。
这个生物先是羞涩地躲在石像后面探头,见众人把火光对准它后,才灵活地爬到石像脑袋上,扬起尖嘴,龇出一口尖牙,覆盖着柔软鳞片的喉部快速震颤,一阵类似人类讥笑的声音从它大张的嘴里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江霈渝心中大惊,瞬间空白的脑海中只蹦出一个新学的字:虺!
谨以此致敬oobmab老师!神作《巴虺的牧群》和《黑太岁》让我久久无法平静!
再次感谢【解經理专用】小天使!谢谢评论和打赏qwq
以及【45961798】朋友的评论,谢谢鼓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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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杉寿堂26★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