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铮晃了晃烛台,示意众人从挡着破棺的外凸石壁后绕出来,不要和这些效果依然强劲的福陀罗膏药包待在一起。
他率先走到洞穴的另一边。这里有一根形似树干的石柱,细长的枝丫尽头雕着惟妙惟肖的爪子,一双双惨白灰败的石臂托着一个个巴掌大小的椭圆石盘,上面有一些原样难辨的腐坏物品,石柱底部环绕着一圈发黄的骸骨,不断有潮虫自漆黑眼窝爬进爬出,俱是些牛羊牺牲。
看来这个角落是专门堆放拜祭供品的。
“怎么回事?这地下的供品比老头在地上搞的供品正常多了啊!”江霈渝忍不住吐槽说。由于面前的供品都已经过了**时期,所以这里的味道不至于难闻,一切都被充斥整个空间的土腥气和若隐若现的霉味同化了。
一旁的颜娅坷突然“咦”了一声,指着石柱不远处的一片泥地说:“我、我刚才好像看到这边的土动了一下……”
听她这么说,江霈渝的鸡皮疙瘩马上就起来了。他在一堆牛肋骨旁边拾起了一块碎瓦片,在颜娅坷指着的地方挖了会儿,但什么都没挖到。
“可能是我太紧张看错了吧……”颜娅坷难为情地说。
“嗐,吓死人了……”江霈渝刚想扔掉瓦片站起来,突然也觉得余光里的泥土好像蠕动了一下。
“卧槽!”他被吓得大叫一声,捏紧长明灯往前一照——被挖松的泥土又动了动。
江霈渝太阳穴猛然一紧,突然扑上去疯了似的刨挖。
颜娅坷和祁铮对视一眼,也捡了瓦片上去一起动工,但作祟的邪物非常灵敏,一察觉到动静就像地鼠一样光速溜走了。
底下的土层较为松散,三人干脆把瓦片扔掉直接上手,一边挖一边把土往外拨,直至他们不约而同地触到了一个半软不硬的物体。
祁铮扫了僵住的两人一眼,举着长明灯观察泥土附近的情况,又继续往深挖了一会儿,触感怪异的物体才终于露出真容。
那是一只已经腐烂发黑的人手。
“靠靠靠!”“啊啊啊!”颜娅坷和江霈渝吓得抱头鼠窜。
“是男人的手。”祁铮用瓦片将竖着的断手从泥土里挑出来。手从手腕处断开,断面凹凸不平,看起来像被一把不锋利的木锯从人身上锯下来的。
其余队员闻声赶来,都被这截突然从土里冒出来的断手吓得寒毛倒竖。
“断面附近的皮肤没有血液喷溅的痕迹,所以这只手离开人体的时候,血液已经停止了流动。”祁铮用瓦片将断手翻过来,“也就是说,这只手是被那些东西从尸体上咬下来的。”
江霈渝想起刚才扔下断手逃走的东西,惊呼道:“汤料!应该是柳老头炖汤的汤料!底下的土质很松软,应该不止有一只……大家不要靠近这片泥地!”
众人一哄而散,但他们很快就发现,这里到处都是同样湿软的泥地,根本退无可退。
张羽影捂着嘴,忍着恶心说:“要不我们先回上面去吧……”
祁铮立刻否决:“柳老头和打棺的柳善虎都还没被真正消灭,出去之后,淘汰还会继续。长痛不如短痛,我们得尽快找到通关线索,才能尽量减少被淘汰的人数。你们刚才往石洞的方向走了,有没有发现什么?”
余赞扬摇摇头说:“那边五个石洞都连着一个天然溶洞,里面黑漆漆的看不到尽头,我们正犹豫要不要进去呢,你们这边就喊了。”
张羽影眼神躲闪地看着地上的断手,最终还是没忍住,一边吐酸水一边说:“这、这只手,应该……应该是石令光的……他最开始也骚扰了我,当时就看到他搭我肩膀的手还有灰指甲……”
祁铮闻言踩着手腕将断手转过去,确实在拇指和食指上看到了增生发黄的甲面。
江霈渝一边搓手臂一边说:“所以石令光之所以会突然消失,其实是被那些‘汤料’拖进这个洞穴里当储备粮了。”
“事不宜迟,”祁铮将断手踢开,将一群人赶回石梯旁,“那些怪物现在还没有露面,但随时可能一拥而上。我们手上没有能够与之抗衡的武器,随时可能团灭。”
“话是这么说,但通关线索究竟是什么啊?”李漫华急道,“这里的东西也就这么多了,除了那个乌漆墨黑的溶洞还没看,就是深渊对面的巨型石像了。这……要是线索在石像上,那该怎么找啊!”
她说着便仰望着对面垂眸的石像,深渊吹上来的风撼着长明灯的火苗,所有人的身影都笼着一圈毛茸茸的光晕。但在江霈渝的眼中,只有李漫华的影子膨大了起来,像有重影叠印在她身上一样。
江霈渝手心冒汗,紧张地看向祁铮,祁铮用疑惑的眼神反问他。江霈渝也没搞懂,他将长明灯举高凑近李漫华,刚才膨大的重影竟已经消失了。
“怎么了?”李漫华一回头猛然看见把脸贴过来的江霈渝,顿时吓得面无血色。
江霈渝冷汗涔涔地摇摇头,小声说了句“对不起”就缩到一旁沉默不语,他此时不仅心乱如麻,连脑子都乱嗡嗡的。
一旁的颜娅坷道:“我们上次触发通关的是一张字条,这次会不会也是一样的东西?”
祁铮将视线从江霈渝身上收回,静静看了那五个依次变小的溶洞好一会儿,突然朝供桌走去。他重新将蜡烛点燃,把烛台放在桌上刚好能够照亮整尊黑石三圣像的位置,而后逆着光线找出磨损程度最高的地方——三圣石像的眼睛!
他照着深渊对面的巨型石像,把猪面、蛇面斜视的眼球拨正、睁着眼的鸽面眼球拨下,随后转动已经能够解锁的石像——突然,桌案中发出机栝运行的“咔嗒”声,一本书册随即从暗膛掉在了地上。
江霈渝举着手里的长明灯把掉在泥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这又是一本锦帖,但上面写着《圣藏永生签》。
由于地下的贮藏环境比地上更差,这本由三圣集团胡编乱造的“永生”书帖已经不堪翻弄,虽然大多数纸页上的墨字已经晕得看不清了,但依稀能看到一些违背常理的内容,写作风格和那本《三圣藏帖》差不多,都是将已有的古籍内容缝补成自己的东西。上面还提及了如何利用五行人牲葬在逆行穴位为死而复生创造修养条件,如何在这种逆行的环境中享受无尽阴寿,以此达到永生云云。
“卧槽!”余赞扬惊道,“这柳家真是邪门了,五毒俱全!”
颜娅坷哂笑道:“看来两个柳老头为了摆脱早死的魔咒没少干损阴德的坏事,这就是现世报啊。”
江霈渝小心翼翼地翻过几张霉烂的纸,指着一行字说:“哎,这里写了,逆行之人需以五行肉躯供奉圣蛇之子嗣,圣蛇则赐圣子之躯赐虔诚者以万寿。每日在吉时服下兀虫……汤……这是个什么字?”
“虺,是一种传说中的毒蛇,也指蜥蜴类的爬行动物。”祁铮说,“看来我们这些日子都在帮柳老头养这种东西。”
“我靠,想吐了……”江霈渝回想起来就觉得连唾沫都咽不下去,比起上次直接被怪物吞噬,也不知道哪种更恶心、更恐怖。他继续往后翻,但后面的墨字都模糊得不像样,根本读不出任何有效的信息。就在他即将失望之时,一张夹在书页中的宣纸飘然落下,停在泥地上。
江霈渝连忙放下书册,赶在宣纸被潮土浸湿前把它捡了起来。
“余生而有罪。”
祁铮语气平静地念道,但旁边的颜娅坷和江霈渝已经高兴得说不出话了。
其他人还没回神,一股庞杂的信息流便蛮横地冲进他们的脑海,一幅幅属于他人记忆的画面便像放电影似的在他们脑海中呈现。
对于做过怪梦的人来说,当前的视野并不算陌生,只是练字的画面变成了练习工笔画,而只在第一晚的怪梦中出现过的秦先生和怡娘也还在书桌旁边。
怡娘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专心致志地纳鞋,偶尔羞涩地抬头瞧对面的秦先生一眼。秦先生说不上多俊俏,但身上有着读书人特有的斯文。他并不木讷,能感受到怡娘的炽热爱意,偶尔用折扇挡住自己被盯红的脸和耳朵。
这时书房的门被“笃笃”地敲了两下,面前的宣纸被囫囵收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换上练字的日课纸,门就被推开了。
门后站着柳慧清的父亲,柳善虎。他此时还没有变成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状态,依旧是个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
他没有看柳慧清,也没有进来,而是朝背手站在书桌边监督儿子学习的秦先生招了招手,沉声道:“先生请来一趟。”
秦先生依言出去后,柳慧清才慌张地和怡娘说:“糟了,爹是不是发现我在偷偷练画?他最讨厌我画画了!”
怡娘俏皮地朝他挤挤眼,说:“哎呀,少爷别担心,老爷他压根没往你这里看。”
柳慧清惴惴不安地等了一会儿,确实没等到柳善虎的雷霆之怒,倒是一旁的怡娘坐立不安起来。
“怎么去那么久呢?”她放下手里的男款布鞋,焦急地往门的方向看了看,“少爷,你自己听着点声响,我出去看看。”
柳慧清点点头,一边小心翼翼地练习画画,一边警惕地听着门外的脚步声。
可最后无论是秦先生还是怡娘都没有回来,府里的下人都说秦先生和怡娘私奔了。
柳慧清心中纳闷,明明没人反对他俩好,为什么要私奔呢?”
秦先生和怡娘失踪后,新来的教书先生是个满脑八股的臭老头,练字时偶尔会看着还放在方几上没纳好的布鞋走神。
没人给他把风,他只好偷偷练习,不仅要趁老头扯着震天的鼾声睡觉时画,还要警惕着父亲的脚步声,因此许久才能画成一朵牡丹,进步的速度非常缓慢。
倒是那个穿着黑袍的怪人在东厢里住下了。
柳慧清从书房回西厢的时候,那个黑袍怪人正坐在对面的罗汉床上,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不出悲喜的瘆人笑容让他起了一身的白毛汗。
入夜后,爷爷的咳声从正房里传出,在整座院子的上空盘旋。
柳慧清眼前闪过那个黑袍怪人的诡异面容,辗转反侧的睡不着。他爬下床走到隔壁的房间,想和爹娘一起睡,却发现爹娘的寝榻上空无一人,而前几刻还如阴云般笼罩着院子的咳嗽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他转身走向房门,却在够上门环前捂住了自己的嘴。
一阵擂鼓般的心跳声逐渐变弱,他才瞪大眼,屏着呼吸死死盯着细长的门缝。
院子里,柳善虎正抱着一个用白布盖着的东西,以一种别扭的步速跟在那个黑袍怪人身后往正房走去,而正房灯火通明,对开的房门像在恭迎他们般向两边敞开。
等两人一步一步走进了正房,院内重新恢复了平静,柳慧清才蹑手蹑脚地拉开一边的房门,悄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