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走廊上突然多了讲课的声音。
众人面面相觑，但看起来都开始适应这种突然出现的事物了。
姜老师将他们领到办公室旁边的教室：“文曲班，所有高一升高二的学生都在这里上课。”
“啊？就一个班？那摸底考试和分组有什么意义？”江霈渝吐槽习惯了，嘴比脑子还快，说完连忙噤声，害怕这姜老师抬腿就给他一蹄子。
“呵呵，”姜老师“笑”得一脸和善，“你们听说过鲶鱼效应吗？”
江霈渝点点头，但姜老师无意继续解释，敲了敲门，门内传来一声“请进”。
“新来了六位小同学。”姜老师拧开门锁，侧身把位置让出来。
走在前头的祁铮和江霈渝的第一反应都是：学、生、居、然、是、正、常、人！
这么说可能有失偏颇，毕竟能突然在这儿出现的不可能是正常人，但比起顶着猪头的姜老师，教室里长着人类脑袋和五官的师生在这一刻让他们倍感温暖。
“教室里刚好空了六个座位，A组的同学坐在靠走廊的位子上，B组的同学坐中间，C组的同学坐窗边。”看六人照安排坐好，姜老师满意地关门离开了。
台上站着一位同样穿着职业装的女老师，从板书内容来看，教的是数学。
整间教室都是单人单桌，六列十行，一共六十人，ABC组各两列，他们均匀分布在每一列上，座位恰好连成一条对角线。
文曲班原有的学生大多都穿着新实、一中等重点中学的校服，也有四五个商外这种私立中学的，像二中这种普通高中和职高的学生反倒显得格格不入。
有必要连校服细节都做得这么逼真吗？难道这是幕后操手为了让他们更有代入感而量身定制的？
但这群同校同级的学生里，他只认识祁铮一个。
所以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江霈渝将注意力从“人”身上转移，只是往天书似的数学板书看了一眼，便觉天旋地转。
他开始不受控制地走神，注意力飘着飘着就落在了祁铮身上。
这种视角并不陌生——他以前也经常在两班合上体育课时偷看祁铮。
颁奖台旁冰冷的楼梯，粗糙的水泥墙，只能隔着层层女生们看到的、位于加油呐喊中心的祁铮。
风吹起被汗水打湿的刘海，看向篮筐的眼中带着志在必得的浅浅笑意。
祁铮落地的声音和安静穿过篮筐的球点每次都能准确无误地敲进他的心里。
江霈渝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像此地无银。
祁铮忽然微微偏过头看他一眼。
他做贼心虚，慌忙移开视线。
意识回笼，一脑门的虚汗反倒让脸和脖子的升温更加明显。
过了会儿，江霈渝才敢用余光偷瞄，却发现祁铮早就转回去了。
他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心脏狂跳过后有点虚，又像在透明桥上一脚踩空。
数学课就是有这样的能力，即使有过短暂的清醒，也不妨碍听不进的学生继续走神。
料定祁铮短时间内不会再回头，他干脆单手托腮，大胆地欣赏祁铮的后脑勺。
因为体育课一周只有一次，所以他很少能看见这么鲜活灵动的祁铮。因此，他只能把所有喜欢的细节都刻进脑子里，比游戏走位都记得牢。
在上体育课之外，他用视线捕捉到的祁铮总是孤独又安静。
譬如放学后在教室磨蹭时，可以看到独自从窗前掠过的祁铮；要是值日被分配去走廊擦瓷砖，也能捕捉到祁铮骑着一辆帅气的公路车潇洒离去的背影。
好像祁铮一直都是匹独来独往的孤狼，体育课上的合群只是错觉。
江霈渝盯着他有点像驼峰的鼻梁出神，等看过瘾了，又不动声色地挪向被浓黑睫毛遮盖的双眼。
他曾意外地和这双眼对视过。
祁铮的视线总会有意无意地落在人以外的地方，带着高傲冷漠和疏离迷茫，平等地不想和任何人产生交集。
江霈渝承认自己的喜好有点偏门。
不过，这次意外遇到祁铮时，他身上那种拒人千里的感觉淡了许多。
江霈渝甚至能体会到被他用视线拂过皮肤的感觉。
他那种伴随着道听途说和躲闪观察产生的朦胧好感，似乎逐渐描摹出具体的轮廓。
难道是从来没能这么近距离和祁铮接触的缘故吗？
江霈渝定了定神，重新打量不远处的祁铮。
虽然还是同一双形状好看的眼睛，但里面的东西不一样了。
高傲与疏离依旧，却不再迷茫——像猎手在茂密森林中锁定了猎物，有的放矢。
江霈渝之所以会被祁铮吸引，除了始于颜值和学力崇拜，还因为他总是能果断地表达喜恶。即使有过迷茫，也能很快重新明确目标和方向。
不像他，总是浑浑噩噩，还容易走神。
他很想知道，祁铮眼中的世界会不会是另一种模样。
不知怎的，江霈渝下意识追着祁铮的视线摸了过去。
依然是那片天书似的粉笔板书。
江学渣顿感疲惫，所以暂时将眼睛闭了起来。
等等……
他重新睁开眼，调整了观察角度，发现祁铮一瞬不瞬地看着的是钉在黑板上方的社规。
江霈渝在心里扇了自己一个**兜，居然只顾着戴有色眼镜看男人，差点把关键任务忘了。
按照经验来说，如果那个猪头老师就是关键NPC，那她故弄玄虚暗示的社规，就是这个“游戏”的规则！
他突然来了精神，认真默念：
《日昇补习社行为规范》
一、不迟到、不早退，有秩序、守纪律；
二、学生不得佩戴首饰（耳环、耳钉、项链、戒指、手链等），不能将头发染成除黑色以外的颜色，男女生不得烫头，男生不得留过长头发，不得理奇异发型；
三、不准在补习社范围内追逐打闹，不得有说脏话、骂人、吵架等不文明行为；
四、不能损坏公物，不得在课桌上、厕所内乱涂乱画；
五、课上不做影响他人学习的事，不得喧闹，不得窃窃私语；
六、课上不得玩手机，听MP3或MP4，不能随意在课堂上接听电话；
七、课上未经允许不得离开座位，不得吃零食，不得随意移动教室里的陈设；
八、独立完成老师交给的学习任务，不得互相抄答案；独立完成大小测验、考试，不得作弊或帮助他人作弊；
九、进入办公室前需要打报告；
十、████████████████████████████。
江霈渝一愣。
第十条怎么被涂黑了？
下意识看向祁铮，只见他愁眉紧锁，似乎也摸不着头脑。
“哎，小卷毛，接下来怎么办？”坐在他斜对角的颜娅坷突然转过头来和他说悄悄话。
江霈渝想起刚才看的社规，里面好像有不允许上课说话的规则，连忙竖起食指示意她噤声。
谁料还是晚了一步。
“E6的江同学，想问问题先举手。”讲台上的女老师将教案扣在讲台上，用冰冷的视线刺向手指还压在嘴唇上的江霈渝。
文曲班原来的学生们也纷纷转头看向他，那一双双失去高光的眼睛里有木然，有幸灾乐祸，高度统一的动作让江霈渝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糟糕。
脑海中刚冒出这俩字，下课铃就响了。
那些学生仿佛听到摇铃的湘西僵尸，又整齐划一地转了回去，或埋头写习题册，或走出教室。
江霈渝还呆坐在座位上，颜娅坷一脸抱歉地走过来说：“对不起啊小卷毛，害你被点名了。”
“我是不是就剩两次机会了？”江霈渝脑子嗡嗡作响。
颜娅坷疑惑道：“什么？”
“我们出去说。”祁铮往这边走了几步，又示意其余屁.股还粘在椅子上的人一起出去。
六人来到走廊僻静一角，祁铮分秒必争地直奔主题：“你们把社规记牢了吗？”
“忘记这茬了！”颜娅坷低声惊呼。
许岱峰和宋兆富也摇摇头。
江霈渝说：“那个……应该是游戏规则吧。”
莫名其妙没了一次机会，跌在起跑线上的他有点沮丧。
祁铮点点头：“还是之前的思路。已知补习社是当前游戏场景，那么这里的‘社规’就是游戏规则。”
江霈渝垮着脸说：“以我玩游戏的经验来说，那个姜老师就是一个NPC，我把她的话给大家翻译翻译，十条社规，一旦触犯就会被点名批评，每个人有三次机会，超过就会被开除，也就是game over。”
“这么严重！”颜娅坷既担心又愧疚地看向江霈渝，“那game over之后会怎么样？”
江霈渝摇摇头：“友善一些的话，回到新手村，或许是一楼，又或者成皇的大门。”
“那凶残一些呢？”许岱峰瑟瑟发抖地问。
“可能会死。”
祁铮不加修饰的假设再次让现场冷了下来。
江霈渝瞧他们一个个面如死灰的样子，浑身难受地说：“哎哎哎，我都还没泄气，你们还有三次机会呢！”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颜娅坷眼泛泪光再次和江霈渝道歉，一副已经把他害死的表情。
“我又不是要怪你。”江霈渝本想活跃一下气氛，没想到反而增加了颜娅坷的罪恶感。
气氛组惨遭滑铁卢，他一下手足无措起来。
还好这群人里面有个聊天鬼才。
“大家通过江霈渝的教训，要对社规更上心一些。我的建议是尽快把内容记下来，不要违反，有什么发现都留到课间讨论。”祁铮不为所动地继续说，“在我们没弄清楚为什么会被选进来，也不知道幕后操手有什么用意之前，大家都不要有侥幸心理，这样才能有更高的容错率。”
“也许我们只有想办法通关游戏，才能避免死亡。”
根本没能活跃起来的气氛被加急送进了太平间。
江霈渝实在看不下去，马上给他找补：“祁铮只是有点不太会聊天。”
祁铮一噎，也不反驳：“我只是实话实说。”
江霈渝暗自叹口气，给他中译中道：“大家别泄气，祁铮的中心思想很明确，既然是游戏，就肯定有破解方法。按照一般的游戏思维，应该就是让我们去完成某个任务，达成某个成就即可通关。不然它为什么要把我们拉进来上补习班？总不能是幕后操手S属性大爆发吧？”
祁铮赞同地点点头。
江霈渝瞬间有种自己智商和学霸挂钩的感觉，得意地勾勾唇角，说：“再说了，只有我们几个成绩中下等的学生话，还能说是家长联盟搞的什么阴谋，但把祁铮和高明抓进来干吗？是想让我们感受人类之间的参差吗？”
“会不会……”许岱峰抖着苍白的嘴唇说，“我以前看过一部科幻电影，里面的主角团玩VR游戏的时候被暗网的黑客挟持，他们按要求不断完成游戏给出的任务，最后却发现这些黑客是为一个地下竞技场服务的，一群无聊的有钱人以观赏他们的死亡为乐……或许这个游戏的幕后操手也想看我们被慢慢折磨至死呢？”他说着还神经质地四处乱瞟，似乎想找出藏在角落里的微型摄像头。
江霈渝沉默了。因为他瞬间就接受了许岱峰的说法。像祁铮这样的学霸或许很难理解，但如果让他一直在这里不停地上课考试，那么幕后操手很快就能欣赏到他发疯崩溃的样子。
“大家不用这么悲观。”祁铮摇摇头说，“死亡的前提条件是无法通关。只要我们还有通关的方法和可能性，就不能这么早放弃。”
众人几乎同时抬起了头，就连许岱峰眼中都闪起了希望的光。
“你知道怎么出去了？”许岱峰连忙追问。
“只是有点头绪。”祁铮又摇摇头，“第十条社规不知道为什么被涂黑了，我认为谜底很可能就在谜面上。”
一直认真听讲的宋兆富小声地问：“话说，俺们这算是直接进补习社了吗？不用交钱？”
“你还关心这个？”江霈渝被宋兆富的打岔逗乐了，这位老哥老实得可爱，脑回路尤为清奇，“虽然我一开始也有这种疑惑，但用游戏思维来理解的话，进补习班只是剧情需要而已。你没看教室里面正好空了六个坑，还非常贴心地给我们准备了教科书、教辅和文具嘛，主打的就是无痛入学，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宋兆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似乎有些听不懂他的解释。
“你就把我们的命当成学费吧，这是个氪命游戏。”江霈渝用匮乏的词汇储备勉强凑出了一个句子。
祁铮表情怪异地瞥他一眼，颇有点五十步笑百步的意思。
宋兆富像捡了大便宜似的笑起来，拍拍胸脯道：“那俺得玩儿命学才行。”
江霈渝有点语塞，突然羡慕他能有这种独特的脑回路。
课间不过短短十分钟，在走廊上游荡的学生和六人小队都踏着铃声走回教室。
在进教室前，祁铮突然问刚才不发一言的高明：“你有什么发现，或者说，特殊的感觉？”
高明明显一愣，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为什么这么问？”
祁铮轻轻一挑眉：“我以为摸底考试第一名会有点特殊成就。”
刚才有点蔫的高明又恢复了那种不可一世的笑：“你还真把这当游戏了？”
祁铮不置可否，但很快察觉到并肩而站的江霈渝正盯着自己，连忙僵着脖子把头转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