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霈渝的呼吸声惊动了守灵的余赞扬。他从盯着几缕升腾青烟的放空状态回神,凑到陆续醒来的几人面前,好奇地问:“看见什么了,很吓人吗?”
江霈渝半眯着眼向外看,天光已经大亮,绝对不像才早上六点的样子。
余赞扬似乎看懂了他脸上的疑惑,抢答道:“李漫华前不久去厨房看过,午时刚过。”
午时?这还是江霈渝第一次在这倒霉空间里睡到“日上三竿”。
他撑起上身坐好。
坐在对面的钱岚珊靠在墙角,双眼发直,一副丢了魂的样子。她双眼红得吓人,不知是哭了一整宿,还是一直没合眼。不过,在经历了昨晚那种事后没直接发疯,已经称得上意志力惊人了。
第一次做怪梦的陈煁显然不如睡前淡定,略过《金.瓶.梅》之前的内容不说,光是最后被那个假脸人瞪上一眼,醒来后回想都感觉背脊发凉,但越是害怕,那张恐怖的脸在脑海中就越是鲜明。
那张除了瞳仁之外没有一点黑色的“脸”长着高耸的颧骨,月牙般向上弯起的眼角带着令人寒毛直竖的笑意,外翻的鼻孔下紧接着咧开的嘴唇,白森森的牙齿上露着等大面积的血红牙肉——硬要说的话,那就像一张被刷上白漆的傩面。
“看来没烧完的往生钱真的是触发提示的关键。”陈煁缓了口气说,“瞧那老头当时就快咽气的状态,怕不是真的跟那个假面人学了什么邪.术,准备倒行逆施,献.祭活人让自己复活吧?”
“可是……”颜娅坷不太确定地说,“根据梦里看到的情况判断,那应该是过去的事吧。而且现在井和树都在院子里了,我感觉……柳老头很可能已经成功复活。”
江霈渝同意她的观点:“柳老头现在的样子的确更像活死人,不是那种失去所有理智、会因为阴阳有别、魂魄圆缺而攻击活人的僵尸或者嗜血的丧尸,而是处于一种没了呼吸,但保留了思想、需要进食,肉身不会腐烂的奇怪状态。”
美美睡过一觉的林德朗精神奕奕地凑过来:“你们在贡虾米啊?”
江霈渝干脆让所有队友都围过来,把昨晚的噩梦体验连同第一晚的内容挑着重点说了一遍,几个有过共同经历的队友在一旁查漏补缺。
张羽影和李漫华负责照看烛火,站在最外围静静听着。
“你说……那个假脸人只是用手里的竹棍在卜卦?”陈煁似乎不太相信江霈渝的话,倒不是怀疑他,而是“卜卦”这个举动跟让老头死而复生相比,显得过于普通和正常了,况且那个假脸人自带邪气,最后那个盯人的角度,怎么看都像怪物在施行邪.术。
祁铮没有质疑这一点,继而补充道:“那个假脸人——我想就是我们第一天记不住的‘第三个人’。他手里拿着的是策,根据《周易》记载,以前的人会用蓍草占卜,称作筮,但后来以更方便的策代替了。而用蓍草或策卜筮取卦时,通常会取用五十根,这被称为大衍之数。我们看到他演卦的时候,应该刚好卜出了第一爻。”
“我倒没看出来是第几爻,只是现在回想他用毛笔涂画的动作,写的应该是一个阴爻。”江霈渝说着,用手指在地砖上比画了一个“--”,但刚画完第二横,他点在地上的手指就顿住了。
余赞扬听得云里雾里:“爻?一般有多少啊?”
“哎呀,你连这都不知道喔?”林德朗没好气地说,“八卦你听说过吧?两极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万物,这个卦象就是两个八卦合在一起,六爻一卦象。问卦跟拜拜一样,心诚则灵齁,但只有一爻,连八卦都不是,很难看出里面的玄机啦!”
“余老师,我突然赞成你的主张!”江霈渝对还没回过神来的余赞扬竖起拇指,“我准备去撬左边耳室的门。要是柳老头出来阻止,就直接让这封建余孽尝尝社会主义的铁拳!”
一直主张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余赞扬马上就来了精神,几乎是跳起来说:“我就说嘛!我也去!”
“正有此意。”祁铮也施施然站起来。
于是江霈渝、祁铮、陈煁、余赞扬和颜娅坷组队前往,原本李漫华也想跟着去瞧一下那种能令人起死回生的邪.术,但她不放心精神状态不太稳定的钱岚珊,于是和其他不愿冒险的人留在这里照看香烛和棺底的长明灯。
几人刚迈出门槛,一直对这些晦气事敬而远之的林德朗竟然“真香”了。
“哎哟,毕竟是长生不死之术嘛,林北也想开开眼啦!”
现在虽说是午时,但除了光线比卯时亮一些,江霈渝也没能看到当空的太阳——意识空间里似乎从未在白天的天空中呈现过太阳,就连假的也不愿意造一个。
一行人快速横穿院子来到左耳房,布满绿色铜锈的门环上挂着在梦里见过的那把黄金万两如意锁,只不过现在几乎被青绿色的铜锈包裹,和同样材质的门环锈蚀在一起。
江霈渝本来还想去找柳少爷用来开锁的那根金属针,但余赞扬只是轻轻一扯,那把锁就应声断了。
几人警惕地盯了正房的房门好一会儿,出乎意料地风平浪静,余赞扬便马上推门而入。
一阵长久缺少通风换气的潮湿霉味扑面而来。
首当其冲的余赞扬忍不住干呕了几下,另外五人鱼贯而入,率先踏进了房中。
乍一环顾,众人都有些失望。
这个房间与在梦中看到的情况大相径庭,而且房内潮湿腐朽的情况比闻起来更加严重。虽说残存的陈设还能看出书房的模样,但装潢风格更趋向现代,几个靠墙而放的木制书架都被白蚁蛀空了,碎木、看起来很有历史的线装书都在地上坍作废物,唯有另外一面墙上两个不算宽敞的木书架幸免于难,但架子上那些纸质档案盒侧面的笔迹已经氧化得看不清了。
江霈渝刚一靠近那两个保存完好的书架,就闻到一股奇香。
“应该是香樟木做的。”祁铮耸动鼻翼嗅了嗅。
“哎,那个洞被堵上了。”陈煁指着那堆破烂紧挨着的墙道,被柳少爷用以偷窥的小孔已经被水泥填上,还贴心地漆好了墙,完全没留下痕迹。
“先搜书架吧,纸质内容一般是最直接的信息。”祁铮说着就把手伸向了书架上的档案盒。
江霈渝从令如流,打开随手拿的档案盒,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剪报险些就要“夺框而逃”。
虽然档案盒里的资料没有遭到虫蛀,但也许因为室内潮湿、温度不稳定,纸张已经被氧化成黄色,报纸上的油墨也变得不太清晰,但依稀还能辨认出都是些五六十,甚至七八十年前的信息,要是能够妥善保存,也是非常有价值的古董了。
但此情此景,三条老韭菜立刻就回忆起了被补习社布告栏信息模糊的剪报支配的恐惧。
江霈渝还没来得及从这些剪报集里提取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另一边的队友就闹出了一阵动静。
一本古籍被失手摔在地上,本就腐朽严重的订线马上就碎成了粉末,散在地上的书页上都是密密麻麻的蛀洞,还有许多新生的、近乎透明的白蚁从书堆里惊慌逃窜——是密集恐惧症患者看一眼就会原地死亡的程度。
陈煁连忙抿住了想大叫的嘴,用手势对其他队友连连道歉,但说什么也不敢再碰掉在地上的书页。
颜娅坷在旁边看得直搓手臂上起的鸡皮疙瘩,刚才腾挪朽坏木块的手也伸不出来了。
一旁的林德朗是个搞茶园经济的老江湖,见过大风大浪,压根不怕这种蛇虫鼠蚁。他相当淡定地歪着头,似乎在努力辨认书册上的文字,片刻后,双眼突然闪过一道精光。
“齁!这书真的假的啦!”他用脚踩死一片活力四射的白蚁,把千疮百孔的书册正过来,“《黄帝外经》第一卷耶,传说中记载了长生之术的神书,但是早就失传了,这要是真的……小子,你说不定压中宝了喔!”说着对愣在一边的陈煁竖起了拇指。
江霈渝闻言马上走过去,把手里的档案交给缩在一旁的颜娅坷:“颜姐,你要是怕虫子就去看香樟书架上的档案。”
颜娅坷点点头,连忙从白蚁堆旁边跳出来,一刻也不耽搁。
“叔,你翻翻里面,看看有没有一些不合常理的内容?”江霈渝在废墟堆里小心翼翼地翻了下,除了颜色不一的白蚁,还有大大小小的喜阴潮虫受惊暴走,四下逃窜,即使没有密集恐惧症或者不恐虫人士,这壮观的一幕也会成为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江霈渝头皮发麻,忍着恐惧和不适又翻出了几本近乎被蛀空的古籍——当然,就算他尽量压制着手抖,也只能拿出封皮及后面几页。不一会儿,地上就排满了《连山》《归藏》《五藏山经补遗》《青囊经》的封皮,都是一些已经在传说中失传的古书。
先不考虑这些古籍的真实性,光是收藏这些传闻能洞破天机、颠倒生死、超脱轮回的古籍,就给人一种“某人”要病急乱投医的感觉。
“哎哎,”林德朗翻到应该是古籍中部的页面,这些位置的书页保存程度尚算完整。他指着其中一页,兴奋地念,“……黄帝问曰:阴阳为表里,■■■■,著于骨髓,余欲根除■疾■,为之奈何?岐伯对曰:病深者,其声哕。人有此■■,根基已损,血气逆行,朽入肺腑,药石无灵。唯阴阳异位,方能扭转乾坤。”①
听到他艰难拗口的念诵,其余的人都放下自己手中的东西围过来,可惜除了比较浅显的几句,大部分句子都只能猜个七八分的内容,不知道句子之中还有没有更深层次的含义。
“唉,应该让崔老师过来,他才是专业的。”余赞扬一看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就脑仁疼,干脆站起来重新捣鼓档案盒。
正当众人看得一头雾水时,祁铮突然嗤之以鼻道:“这本《黄帝外经》是假的。应该是哪个江湖术士根据自己想表达的事,用《黄帝内经》改写的。从已知信息来看,这句‘病深者,其声哕’,以及‘唯阴阳异位,方能扭转乾坤’很有对症下药的意思。这个柳家应该不是什么书香门第,这种一下就能被拆穿的把戏,但凡看过《黄帝内经》就不会上当。”
“你的课外读物涉猎范围也太广了吧?为什么高中生会看这种中医养生书……”江霈渝很想用祁铮那种阴阳怪气的称赞方式还治其人之身,但阅读这种中医典籍又和他的行为非常相符,江霈渝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报复”。
“我利用两年的空闲时间也才看了一卷,而且看的是译文,你小子也太厉害了吧,居然能把原文记下来!”一旁的陈煁惊叹道。
看到陈煁茂密的发量和优秀的发际线,江霈渝不免有些感慨——头发果然不会无缘无故地留在人的头皮上。
“……《黄帝内经》本来就是一部中医学经典。”祁铮的情绪没什么起伏,他对被判定为后人伪造的古籍没什么兴趣,转头继续从剪报里搜寻有用信息。
江霈渝有点泄气,他也不纠结这些脱线古籍的真实性,因为他想找的东西不是这些在传闻中被神化的古籍——
既然那个假脸人曾在纸上写下卜卦的结果,且柳老头成功起死回生,以一种奇怪的活死人状态存在的话,那么柳老头的成功例子一定会让柳家后人争先效仿,把那张纸上的卦象奉若圭臬,因此那张纸有很大概率会被保存下来。
虽然工程量较大,但如果能找到那张纸,也许能验证他刚才冒出来的一个猜想,从而最大程度地减少淘汰者的数量。
经过一番小心翼翼的挖掘,江霈渝郁闷地挖到了那套边角都有些残旧的《金.瓶.梅》。他叹了口气,把装在函套里的线装本拿开,差点被盘踞在下面的红头大蜈蚣吓得魂飞魄散。
林德朗和一边的陈煁一顿忙乱才把那条灵活的毒虫踩死,前者还啧啧称奇,说这蜈蚣不用来泡酒真的可惜。
江霈渝像个木桩一样缩在一旁,受到惊吓后的脑袋嗡嗡作响,只呆呆地盯着《金.瓶.梅》下面的书册:柳氏族谱。
那条被踩成肉泥的蜈蚣让他对直接翻弄这堆陈腐潮湿的垃圾堆产生了抗拒,于是拈起旁边一条几乎被蛀空的木条,轻轻地挑了挑书页,确定不会再有惊吓,才捻着书角,把书拖到前面的平地上翻看起来。
他一口气翻到族谱还未着墨的地方,意兴阑珊地打消往后翻的念头时,一张暗黄的、被妥善叠成四角的宣纸便赫然出现在眼前。
他按捺着激动的心情,展开了那张墨色尤新的纸张,上面果然写着一个卦象,而且第一爻跟他看到的一样,是个阴爻,不仅如此,就连最后一爻也是阴爻。
卦象是下巽上兑的结构,形状仿佛同一个八卦产生了镜面效果——
这是第二十八卦,大过卦。
注①:改自《黄帝内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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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杉寿堂15★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