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密不透风的芭蕉林,一滴冷汗从刚回神的江霈渝脑门上“唰”地流下来。
杨柳家中请,芭蕉环宅栽,不走阳关道,极阴入命来。
如果这些芭蕉树全是柳府特地种的,加上将大门从东南角改去西南角,撤掉代表活水生气的鱼缸掘了口枯井,将象征多子多孙的石榴树改成柳树……那他们是铁了心要打造一种极阴的风水局啊!
难怪林德朗顾左右而言他,但总是强调这里邪门,这姓柳的该不会将某些本应埋土里的“东西”弄到地面上来了吧。
江霈渝一边抹额上的冷汗一边说:“我们快点走过去吧。”
其余人也不愿意在这条诡异小路上停留,见芭蕉林和路上都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便加快了通过的速度。
泥泞小路的尽头连接着一片碎石地,四周的植被、土壤颜色都和刚才不同,两个地方过渡的地方有一条明确的分界线,看起来就像用制图软件把两张完全不同的风景照生硬地拼凑在一起似的。
花白的碎石间冒着一两簇尖端枯黄的野草,左右两边都是拔地而起的红泥断崖。不过断崖不高,目测也就十米左右。断面的红泥被雨水冲垮了不少,要是现在突然下雨,这种松软的土质随时会发生山泥倾泻。
众人顺着有路的方向往前走,能清楚感觉到地势变高了。
走在最前面的祁铮瞧了眼天色,自然地询问起大家昨晚的睡眠情况。
“睡得不错,没有做梦。”陈煁率先答道。
“我也是一挨草堆就睡着了。”走在最后的余赞扬有点难为情地说,“但我不记得有梦到过什么。”
“我几乎没睡着,连噩梦都没做……”李漫华回答时也没有停止观察,第一次经历这种违背自然规则的事情,任谁都会精神紧绷,草木皆兵。
看来六人之中只有祁铮和江霈渝做了那个怪梦,但这一行人之中只有他俩昨晚守了灵,没有控制变量的求证不具有太大的参考价值,只能回去之后问问其余的人才好判断。
江霈渝边走边想,突然发现当前的路面土壤类型已经从白色的石子变成了红泥——他们刚才走的明明是直路,连弯都没拐,现在居然站在了刚才看见的其中一座断崖上。
断崖的地面几乎没什么植被,光秃秃的泥地有被翻挖过的痕迹,循着痕迹往前再走几步,马上就发现了源头。
断崖上有一个新挖的坑。
看来这就是他们今晚任务的目的地。
长条竖直形状的坑挖得很规整,比起墓坑墓道更像盗洞。坑边堆着从里面挖出来的红泥,没有碑,没有用以挖埋的铁锹,就连鞋印都没一个。
江霈渝站在断崖上往回路望,明明这时所处的位置更高,但竟然看不到刚才经过的芭蕉林和那座四合院,取而代之的是被树林遮蔽的幽深小径。他重新看回这个竖直的泥坑,顿时有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但话到了嘴边,一时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空间布局真是让人看不懂……”江霈渝嘀咕一句,一转头,祁铮已经领着其他人继续往前走了。
断崖前方的小径旁长着些很怪的树,树干上长着好几种形态的叶子。那种感觉既不是寄生也不是嫁接,而是同一根树干长出了几种不同的枝条。连江霈渝这种对自然科学没什么研究的学渣都明白,阔叶和针叶不可能同时长在同一棵树上。
小径的尽头是一片不大的水塘,池塘里的水浑浊发绿,一靠近就能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水腥气,瞧着应该不是活水。水面横着一座木桥,老旧得发白的木板上爬着青苔,偶尔还能看到拇指粗细的马□□无忌惮地停在桥中央。
“这桥真的不会塌吗?”一行人里体型最强壮的余赞扬一边小心翼翼地踩着木板,一边担心地问。但木桥没有发出丁点声响,因为他们现在的状态是没有重量的。
“感觉比想象中结实。”江霈渝快速通过,平安地踩在了对岸。
再往前走是一片幽静的树林,这里的树木和桥对面那种混乱的形态不同,长得很正常,起码是他们能一眼瞧出名堂的树。
看着满地干枯发黄的松针和炸开的松果,江霈渝疑惑地嘀咕:“居然是松树林?他们的香杉木是从哪儿拉的?”
这真是奇怪了,有用的线索没给多少,倒是出现了不少树,虽然都是属阴的树,但和杉寿堂密切相连的杉树倒是一棵活的都没见着。
一行人很快从松树林穿了出来,看着脚下熟悉的黄泥,他们又回到了四合院外面那条泥泞小路上,只是所在的位置在如意门之后。
“饶了个圈?”余赞扬愕然总结。
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也许实际上不是,但就当是吧。”祁铮说了一句有点矛盾的话,走上阶梯推门,却发现门被锁上了。
江霈渝有一瞬间怀疑这是另一座一模一样的院子,但门后很快响起了队友熟悉的声音。
“是谁?”
“江霈渝!”
随即响起挪动门栓的声音。
给他们开门的是一脸疲惫的河月。
“我正好在倒坐房里。”她解释了自己能快速来应门的原因,侧身让出了进门的空间。
众人回到院子时,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来。
两拨人交换了各自的信息,留守在西厢的送葬小队成员得知下葬的地方离这里不远后,多多少少都松了口气。尤其是林德朗,本来他还烦恼黑灯瞎火的,抬这么一口棺材上山下地会不会要了他的老命。
祁铮再次询问了其余人昨晚的睡眠情况,留在西厢里的人睡眠质量各异,但都没有做梦。
得到这样的结果,祁铮和江霈渝快速又疑惑地对视一眼。
也就是说,他们俩肯定干了某件别人没干的事,从而触发了剧情。
钱岚珊赶在场面静下来前说:“那个老人……在你们出去不久后进了一趟厨房。”
祁铮二话不说就冲进了厨房,江霈渝和颜娅坷连忙跟上,陈煁也好奇地缀在后面。
一走进厨房,卯时来看漏刻那会儿还没生火的灶头上又“咕嘟咕嘟”地炖着一锅汤,方方正正的厨房里又飘着那股很奇妙的肉香味。
究竟什么汤这么好喝,竟然让那个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老头天天都喝一大锅?
江霈渝好奇地掀开了锅盖,用搁在一旁的勺子在沸腾的汤汁里舀了舀,一堆难以描述的药材里混着两块已经被漆黑汤汁染得变色的肉,应该是某种爬行动物的爪子和头部。
他忍住恶心凑近了细瞧,马上推翻了昨晚得出的结论——那个炖得糜烂的断头既不像龟也不像鳖,没有肉蹼的爪子以及扁平尖嘴的头部更像蜥蜴。
但无论是龟是鳖还是蜥蜴都不可能凭空出现,不然怎么没看到相关的活物?别说蜥蜴,除了鼠妇马陆这些喜阴湿环境的小动物,他们连壁虎都没看见过一只。
难道炖汤和这次的故事线没啥关系?
不对。
以意识空间的尿性,如果炖汤和故事线没关系,这里的灶膛可以永不熄火,炖汤也能取之不尽,炖上个七七四十九天,主打一个高嘌呤,喝完痛风快乐水,□□大补,马上飞升。
既然老头每天都要进厨房重新生火重新张罗炖汤,难道汤料都被老头养在房间里了?
江霈渝正举着汤勺出神,耳边突然传来祁铮沉冷的声音:“江霈渝,放下!”
在颜娅坷惊骇地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那个恐怖的柳老头已经如鬼似魅地飘到了江霈渝面前。
浑浊的眼球里映不出对面人的身影,血红的眼睑在极近的距离下看起来更加吓人。
“我!我对不起!”江霈渝手忙脚乱地把勺子里的东西倒回锅中,掐着嗓子谄媚道,“太老爷!我这不是怕您烫到嘴了,想给您盛一碗放凉嘛,小的绝对没有要偷喝的意思!”
江霈渝双腿发软,怕老头不信,险些就要给他跪下了。
虽然语气谄媚,但说的都是大实话。
他对自己的凡胎□□很满意,很留恋,压根不想偷喝仙药“一步登天”。
还好老头只是来给觊觎自己宝贝炖汤的人一个下马威,见江霈渝已经放下了勺子,稍停片刻便从厨房“飘”了出去。
江霈渝惊魂未定,几乎用气声说:“外面的人怎么也不说一声……”
祁铮的眼神不动声色地飘向了远处:“因为之前和大家说过,看到老头出来一定要保持安静。”
江霈渝:“……”
那只能怪他自己乱碰东西作死了。
祁铮看了眼漏刻上的时间,便跟着其他人出去,没想到那个柳老头没有回正房待着,而是站在院子中央,似是有话要说。
西厢里的人大气也不敢出,纷纷将求救的眼神投向刚从厨房里出来的四个人。
“子时,抬黑棺一口,黄纸引路,穿芭蕉林,过白子路,葬于红泥断崖无名阴宅。”
柳老头说完就飘回正房,然后“嘎——”的一声关上了门。
确认柳老头短时间不会再冒出来后,林德朗才啐了一口,小声骂道:“夭寿!无阴功喔,居然还要把人葬进断崖!”
说着看向那口棺材,无奈地叹了口气,抓起胸前的木葫芦念念有词,似在诵经。
“叔,这是……”江霈渝追进去,话还没问完,就忽然搞懂为什么看到断崖上那个墓坑时会有一种违和感了。
土葬都讲求墓藏于山而棺平。以前的人相信,只有墓穴平坦,棺木呈水平放置,里面的往生者才会“躺于安乐”,这便是所谓的入土为安。因此,除非葬人的地方土质坚硬不适合挖掘,否则一般埋放棺材的土坑都是横着挖,而不会竖着挖。这种死后仍要罚站构造,更像让往生者在站岗或者守卫着什么。
而且堪舆先生在相阴宅时,首先就讲求“寻龙”——有绵延不断的龙脉,前有水,后有靠山才是相地时必须考虑的要素。从风水上来说,断崖气脉中断,被称为断头龙,挖在断崖上的墓穴都是凶穴;而从地质学来说,断崖容易发生山体滑坡,即使花功夫挖了坑把棺材埋进去,指不定下一场暴雨就会被冲出来,运气差的还会被落石砸烂棺材,曝尸荒野。因此,断崖这种独特的地形绝对不会成为埋人的首选。
这是让程柔柔死了都不能安生啊……江霈渝眯了眯眼,也忍不住骂那柳老头缺德,而且这种缺德事他自己不干,还当成任务发派给他们,真是缺他人之德,成自己之……
想到这儿,江霈渝突然眼前一亮,茅塞顿开。
他把林德朗提了一嘴的“葬断崖”给队友们拓展科普了一下,而后说:“大家也看到了,无论是这老头和四合院,还是周边的情况都很不对劲,可以说犯了所有活人不应该犯的忌讳,要是只有一两处不对劲,那还能说是无心插柳,但处处都和寻常规则对着干,肯定就是故意的。既然是特意这么干的,那老头肚子里肯定憋着什么坏水。”
他说着,视线猛地扫向林德朗:“叔,你之前支支吾吾的,是不是知道老头在憋什么坏?你之所以不说,是因为有什么忌讳吗?”
一直没怎么发言和表现的夏原着急地逼近林德朗,狡猾的三角眼中闪过一丝凶狠,但语气依然客气:“林叔叔,要想百无禁忌,尽快离开这里才是最优解,您有线索不应该瞒着,而是直接说出来呀!我们都是一个团队,有风险能一起扛!”
“唉,造孽亓莫系林北,事到如今,那死老头要找麻烦就由他找吧!”林德朗猛地站起,郑重地将木葫芦吊坠收回衣襟里,又故弄玄虚般压低声音道:“那个老头齁,大概是死透透啦!但素捏,他额上无符箓封魂定魄,又还留有人的思想,哇猜齁,他应该是在为自己炼阴尸续命啦!”
红烛跳动的火光只照亮了他的半张脸,干瘦立体的轮廓显得异常沧桑,但这份沧桑却令他的话非常有说服力。
“通常来说齁,棺材钉都是木制的,这在打棺的时候就会预留入钉的位置,木主生,金主死,一些王侯将相死后,都是用阴沉木或者金丝楠木造棺,为的就是保持肉身不腐,希望能尸解成仙,因此棺椁绝对不会用铁、铜之类的金属棺材。你们晓得这次出殡的用具里为什么没有招魂幡吗?因为往生者的三魂七魄全被那几个工字钉钉死在棺材里头啦,哪里有魂可以招嘛!”
林德朗这番话令所有人都起了一身的冷汗。
作为程柔柔的好友,张羽影一直觉得自己朋友死得蹊跷,听了这些话马上就联想到一些只在网络上听说过的东南亚邪.术。她的表情从震惊变为愤怒,但眼中的怒火很快又熄灭了。
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处境让她感到无力,即使愤怒,她这尊泥菩萨又能做什么呢?真可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伴随着阵阵寒意,江霈渝仍在思考。
如果老头是死亡状态,他之所以布这么个阴间风水局是想转生续命还是羽化登仙,难道那些炖汤就是关键?可这跟他逆天缺德炼的阴尸有什么关联?
江霈渝正烦恼着,却察觉到一旁的祁铮正表情怪异地看着自己,于是问:“怎么了?”
“没有,我只是在想……难怪你学不进数理化,原来脑袋里装满了这些知识。我算是真正理解‘天生我材必有用’这句话了。”祁铮说着勾了勾唇角,像在努力挤笑容。
“……我就当你在夸我了。”
“我是在夸你。”
江霈渝:“……”
没听过这么阴阳怪气的夸赞!
相关内容是杜撰的,作者持批判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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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杉寿堂09★出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