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祁铮凑过去看了眼,轻轻蹙起眉。
“这会不会是……这次的‘祭文’?”江霈渝恐惊对面人般小声说道,“这是程柔柔在说自己死得冤?”
骤然听到已故朋友的名字,张羽影连忙跟河月换了个位置挪上前来。
“可是……谁这么死了都冤吧。”江霈渝不太确定道。
“什么是‘祭文’?”捕捉到关键字眼的崔夤连忙问。
江霈渝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之前没提及的信息,手足无措间,旁边的祁铮便淡定补充道:“可能是一种死亡提示。由于每次呈现的形式都不一样,我们不能把不确定的信息分享给大家,既是混淆视听,也是对大家不负责任。”
啧啧啧……这义正词严的话一套一套的,不愧是你!
江霈渝在心里默默给祁铮点了个赞,然后溜到对面摇了摇已经躺下的林德朗,问:“叔,这是什么东西烧剩下的,你有印象吗?”
林德朗“哎哟”一声,不情不愿地坐起来,眯着眼仔细打量他手里捏着的东西,而后从他脚边翻出几张黄纸对了对:“哇唔斋!看不清了,你自己对对嘛!”
江霈渝手上突然被塞了一堆黄表纸印制的地契和三合一路路通。
他就着月光仔细核对了一遍,又在脚边翻了翻,终于在一沓莲花形的往生钱上找到了一模一样的字。
上面用雕版朱字印了三圈往生神咒。
虽然江霈渝没有特地背过往生神咒的内容,但对结尾的“娑婆诃”有印象。那一个个朱红色的音译文字层层重叠,他没什么慧根,根本悟不透,也不知道这和程柔柔有什么关系。
祁铮接过他手里的往生钱残片翻来覆去地研究,但也没能研究出个子丑寅卯来,显然这次涉及的知识点对他来说有点“超纲”了。
江霈渝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丝沮丧,便把东西拿过来,想递给其他人,但别的队友脸上都写满了抗拒,根本没有想碰这些东西的意思,他就把东西直接扔进了火里:“反正就一个字,往生钱的存货还有很多,想看随时能翻库存。说不定就是偶然烧剩下的纸片,只是我想多了,等明晚发生同样的事情再说吧。”
这就是意识空间里最现实且最残酷的地方,不随着时间的推移和队友的牺牲,根本无法超前获得海量信息,也无法验证规律。
为免队友待会做噩梦,他尽量语调轻快地说:“别浪费时间了,你们快休息吧,我和祁铮站第一班岗。”
其余几人或点头或叹气,都就近找了个能靠背的地方闭目养神了。
江霈渝拿了个蒲草垫从棺后绕回对面,与祁铮相对而坐。他现在毫无睡意,脑海里翻来覆去还是那个红彤彤的“冤”字。
如果撇开这是个字谜的可能性,只从残片来自往生钱这一点出发,谜底会不会就是往生神咒本身?
他记得往生神咒在佛教中的地位很高,功效非常强大,能够消灭四重罪、五逆罪、十种恶业,那么究竟是程柔柔犯了罪业,还是那个NPC老头有业障未清?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就一个字,还不如给一段材料做阅读理解呢,就算他看不懂,还有个神通广大的祁铮,总比他们现在漫无目的地瞎猜强。
破谜语是越来越难解了。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对面,祁铮像有所感应般,将视线从冒着零星火点的灰烬中抬起,与他对视。
江霈渝扯了个尴尬的笑容,慌忙移开眼。
也是,要是明天没能捡到类似的纸片,现在想这么多都是白费心机。
他听着院子里有节奏又略显诡异的敲打声,因为夜深人静的寒意打了个冷战。
这座四合院也太安静了吧……如果没有对面的敲打声,恐怕能听到旁边人的心跳声。虽说上一个意识空间也没丁点人气,但好歹能听到上课的铃声、老师讲课的声音,晚上还有何小慧走来走去的拖擦声……而这座四合院,别说听不到虫鸣鸟叫等环境声,就连院子里的柳枝偶尔拂动也听不到路过的风声,仿佛整座四合院就是一个独立空间,还被一个拥有天空特征的玻璃罩罩着。
他突然想起前往成皇大厦时坐过的那辆计程车,车外雾气弥漫,也是同样安静。但他已经记不清那个不太像人的司机长什么样子,计程车路过了什么地方……甚至那段记忆中的许多场景和细节都变得非常模糊、陌生,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急忙拉住即将脱缰的思绪,将注意力重新转回来。
余赞扬和颜娅坷他们顺利进入了倒坐房,而且那个“东西”进来后也没在那边停留或闹出什么异常的动静,看来那两个房间应该是已解锁地图,暂且算安全区域。
因此,目前还没有解锁的房间有:对面的东厢、老头的正房和正房左右两边的耳房。
此外,他们需要在今天的子时把程柔柔“送走”,这么说,他们是能从那扇门出去的——总不可能直接把人葬在院子里头吧?这就说明,他们能活动的范围应该不止这座四合院。
不知道天亮后能不能出去勘察地形,如果不能,直接抬着口棺材瞎走的话也太扯淡了,虽然在子时出殡本来就不符常理……
等等,如果能在子时自由活动的话,是不是说明这次没有时间限制?
刚好到第一次换香烛和烧纸的时间,他把自己的想法和祁铮说了一下。
祁铮听了点点头,说:“我也想到了,但我觉得这次的思维模式不能太受上次经验的局限。”
江霈渝明显没转过弯来。
祁铮耐心地解释道:“譬如说,上次的子时到卯时之间之所以不能四处走动,是因为有不能直接接触的NPC巡逻。但上次有明确的淘汰规则,每次都会按规则淘汰一个人,所以,我们不在这段时间出去是因为不想冒险,造成无谓的牺牲。但这次的NPC没有对我们产生敌意,他的规则也不直接作用于我们本身,而是让我们出去——虽然从那扇门出去后,我们还是不是‘人’犹未可知,但我猜,接下来的变数很有可能会发生在出殡的路上。”
“而且,你不觉得签运淘汰系统和‘祭文’的功能重复了吗?”
确实,如果签运淘汰系统不失灵,不用猜都知道下一个倒霉的是谁,根本用不着死亡预言。
“你说能看到的那种‘重影’,也许并不是和‘祭文’挂钩,所以不要被‘祭文’这个命题困住了。”
江霈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当然,以上全都是我的假设。”祁铮难得露出倦色,半眯着眼睛,后仰脖子靠在墙上,颇带无奈地轻叹一声,“补习社的提示出自试卷,棺材铺的提示或许出自棺材。”
江霈渝忽然醍醐灌顶。
对啊……在他们到来之前就备下的黑棺,人还没死,某个未知其貌的“东西”就在对面造棺!这次的意识空间将淘汰地点选在棺材铺,淘汰形式为送葬,那么棺材肯定有什么特殊含义。可是,这次同时抽到下下签的有两个人,这口黑棺没写着程柔柔的名字,而且除了必要的香烛纸钱,连祭品、遗照和往生牌位都没有备全。
这要命的二选一究竟藏着什么潜规则,还是……完全随机?
程柔柔死得太突然了,等江霈渝回过神来,她已经成了水井中的一具尸体,更别提能否看到“重影”。
目前的信息太少,加之上次的MVP祁铮对这些传统习俗没什么研究,他们通关的速度瞬间就慢了下来。
也许是这一下用脑过度了,刚停止思考,一股力不从心的疲惫感便漫了上来,为了站好第一班岗,江霈渝决定不勉强自己。
祁铮脸上那抹疲惫的神色消失了,此时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对面仍在忙活的房间。
江霈渝揉了揉眼睛,木然地循着他的视线看去。
烛光摇曳的房间里没有人影,但他知道,还得多等一天,还得再死一个人。
他捡起地上一根几乎看不出原形的掏火棍,拨松桶里堆叠在一起的纸钱,镶着金红火边的灰烬借着升腾的热气飞上半空,又徐徐落在红砖铺就的地面上。
江霈渝见其他人都没有要醒来的意思,状若不经意地问出分组时就憋在心里的问题:“你刚才猜拳的时候是不是刻意出慢了?”
祁铮眼皮一跳,但依然淡定地问:“你看出来了?很明显吗?”
江霈渝反倒一噎,心想干吗给自己挖坑,这不就相当于承认自己整天盯着他看吗?
于是搪塞道:“没有……我刚好看到的。”
祁铮不甚在意地说:“那就好。”
江霈渝担心说多错多,此后便一直保持缄默。
等又换过三轮香火,烧过一沓又一沓的纸钱后,睡眼惺忪的崔夤和明显没睡熟的河月和张羽影就起来替了祁铮和江霈渝的班。
“没什么异样。”江霈渝看到张羽影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想必她刚才偷偷哭过了。
替班的三人点点头,起身坐在他们的位置。江霈渝便拿着蒲团从棺后绕过,和祁铮隔着一个蒲草团靠墙打起盹来。
他本以为自己没什么睡意,谁知一合上眼,意识就像乘上火箭般飞速从身体抽离。
他迷迷糊糊地发现自己在做梦,但梦境还是睡前所处的前厅,只是没有棺材、没有香烛纸钱祭品,而是一套考究的黄花梨家具,两张同样材质的梳背椅隔着一张雕工精细的小方桌朝门而放——这小方桌有点眼熟,好像就是刚才放置寿衣纸钱的那张,只是现在看起来油光铮亮的,一看就经常精心保养。
这套实木家具前还放着一张圆几和小木墩,连通三个隔间的两扇门上都吊着晶莹剔透的琉璃珠帘,和他们看到的光秃秃门框截然不同。
江霈渝从坐着的地方站起来,但视角并没有因此抬高多少,往前走了两步,感觉也就比那几个木墩高两个头而已。
“少爷。”耳边冷不丁响起一道陌生女人的声音,虽然女人语气温柔,但江霈渝还是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不过,他的视野并没有因为受惊而动摇,很快便随着奔跑晃动起来。
视野推移,他看到了刚才喊自己的女人。她穿着靛蓝色的大襟袍,腰下套着一条同色的棉布束脚裤,脚蹬一双很常见的布鞋。
女人向自己伸来的手有点粗糙,看来经常干家务活,但腕上戴着一个铮亮的银镯,很快,他便牵着女人的手跨过高高的门槛,“蹬蹬蹬”地向院子里走去。
江霈渝想起现在还是子时,刻进DNA里的恐惧和自身的防御机制令他惊慌地抓住了女人的手,试图让她停下来,但无论他怎么用力拉扯,女人都无动于衷地继续向前,同时,画面也顺畅无阻地继续推进。
他这才恍然明白自己并不是在做梦,而是成了一场梦境的观众,只能隔着屏幕观看梦境主角为他呈现的画面。
挂在楼檐下的鸟笼里传出叽叽喳喳的鸟叫,槛墙上摆着几盆生机盎然的兰花,院子里本来是水井的地方放着一个方形的鱼缸,里面养着几条斑斓的锦鲤,而栽着柳树的位置则种着一棵石榴树,虬枝上结着几个青涩的小果,深青色的果皮上还挂着露珠。
江霈渝明明不喜欢吃石榴,却突然有种口中生津的感觉,这是应该是梦境主人赋予他的通感。
过于阳间的画面让他有点怀疑这和自己所处的是不是同一座四合院,但地上一模一样的龟背锦铺地又让他打消了这种疑虑。
他正准备推敲这是谁的梦境时,就听那个女人说:“秦先生已经在等了,少爷今天要好好练字,不然老爷和太老爷又要生气了。”女人说着把他往垂花门处领,“怡娘偷偷给你藏了一碗冰镇莲子羹,等你练完字了就到厨房来。”
江霈渝随即感受到了喜悦。
刚从形状完好、朱漆鲜艳的垂花门走出去,就有三人从影壁的方向迎面走来。
“太老爷,老爷。”自称怡娘的女人带着梦境主人缩向墙边,恭敬地弯了弯腰。
“去秦先生那里呢。”走在前头一个老态龙钟的男人松开负在身后的手,揉了揉梦境主人的头。
虽然这个老人脸色发青,额上无光,一脸病态,但此时眼下还没那两坨肿胀的眼袋,乍看之下,江霈渝都不敢确信这就是住在正房里的那个死老头。但他戴着的瓜皮帽上缝着块一模一样的如意玉牌,只是这块玉牌还有人气滋润,没有吸过败土尸气后呈现的黄紫色。
老头身后站着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轮廓和前面的老头足有七分相似,轻易就能看出二者是父子关系。他身上也穿着一套考究的黑缎红边服装,看向梦境主人时,眼里多了一丝难得的柔和。
这三人很快就从游廊走过,直接往正房而去。
秦先生的屋子就是其中一间倒坐房,房间不大,但修成了书房的模样,显得别致典雅。
怡娘推开门后,一个穿着长衫、戴着眼镜的文质书生便从书桌后走了出来,合着手中的扇子轻轻一揖:“柳少爷。”
眼前突然一黑,梦境戛然而止。
鼻间混杂着蜡烛熄灭的焦臭和线香燃烧后独有的檀香烟熏味,眼前停着一口眼熟的黑棺,微熹的晨光从门外洒进来,值夜的人已经换成了最后一轮的林德朗和石令光。
他已经从那个怪梦回到了现实。
院子里没有即将成熟的石榴和灵活游动的锦鲤,只有那口古井和静静不动的柳树。
江霈渝有点恍惚。他维持着歪靠的姿势,努力回溯梦境,加深对每一幕的印象,直到任何看到过的场景都能被事无巨细地回忆起来——除了跟着老头和老头儿子进来的那第三个人。
他明明觉得自己看到了那个人,但就是无法回忆他的样子,就连他穿什么衣服都记不起来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江霈渝心中激动,双眼瞪得像铜铃,正想从地上起来,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靠在祁铮身上呼呼大睡,肩膀处的布料还有半干的不明水渍。
没想到祁铮人高马大的,睡觉还流口水啊……
二人视线蓦然对上,江霈渝难为情地挤出一抹讨好的笑容,谁知祁铮却用力拉住他的手腕,示意他先别动。
江霈渝心头一阵狂跳,因为祁铮的表情告诉他,做了那场怪梦的人,不止他一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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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杉寿堂07★第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