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杉寿堂04★四合院

前一秒还坐在地上擦泪的张羽影和蹲在她旁边的李漫华一骨碌站了起来,动作迅速地钻进了人群里。

河月也擦了擦眼泪,和旁边的姐妹抱成一团。

十三个人默契地围成了一个圈,警惕地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祁铮没受他们影响,静静听了一会儿,突然指向正对着众人的房间说:“那里。”

这里的墙都由青砖砌成,槛墙上的窗户和抄手游廊的柱子一样,都涂着朱红的油漆,里头黏着一层有些发黄的窗户纸,好几扇门窗还贴着喜庆的窗花,但图案都缺胳膊少腿的,不是双鲤呈祥图正好没了俩鱼头,就是金童玉女有眼无珠、笑容诡异。

这些历经风吹雨打的窗花都褪成了橙黄色,染纸的色料被雨水稀释,在窗户纸上拖出一道道锈红的痕迹,像冤死鬼生前流的血泪。

一行人保持着紧凑的队形,谁都不愿成为特立独行的那一个,唯恐成了出头鸟。

人群缓慢挪到祁铮所指的房间前,凭空响起的嘎吱声听得更真切了。但屋里黑灯瞎火的,没人敢妄自上前,也不敢擅作猜测,就怕一语成谶。

“我……我害怕。”位于圆圈最接近房门位置的河月拉着旁边的钱岚珊往圆圈中心缩去。

旁边的石令光和夏原也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

其实江霈渝也不敢往门缝里瞧,直到挡在面前的包围圈三三两两散开,才看到那朱红色的雕花柱子后挂着一块木匾,黑棕木纹的材料看起来像鸡翅木,上头用暗红的漆题了三个浑厚的字:杉寿堂。

这个名字怎么有点……视线刚从木匾挪开,黑灯瞎火的屋里不知何时亮起了一抹昏黄的烛光。

变故一出,本就三两散开的十几人立刻作鸟兽散,推搡间,江霈渝这个胆小鬼不知被哪个倒霉催的一把送到门前,扑通一声跪在石阶上。

他捂着膝盖痛得眼泪直流,在心里问候了这位猪队友以及他的亲人,腾挪蛄蛹间,混乱的视线恰好溜进了门缝里。房内的陈设和整座四合院画风一致,雕工精细的木窗和灰败蒙尘的帘帐,床前还有张前后摆动的藤椅,只是凳上没坐人,但可以确定,它就是刚才那阵嘎吱声的声源。

江霈渝头皮一紧,也顾不上膝盖的痛楚,跳起来就要逃。没承想就在他动身的一刻,门缝后出现了一只眼白发黄的眼,边缘模糊的眸子正自下而上瞪着他。

那个东西,是趴着的……

“我——”“草”字还没出口,他就双腿一软摔在了地上。

对开的雕花木门“嘎吱”一响,猛地往里一收,随即被一双枯槁的手拉开。

面前站着一个直挺挺的老头。

“他”头戴一顶黑缎瓜皮帽,帽子的正中间有一枚拇指宽的如意玉牌,暗哑无光,淡绿中掺着不祥的黄紫色。

帽沿之下就是那双恐怖如死人的眼睛,一对金鱼眼泡似的眼袋坠在眼下,血红眼睑外翻,眼球上覆着一层蛋白色的浑浊角膜。灰败的皮肤上有着大块的浅褐色块状斑,但因为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和晦暗的光线,乍看之下不太明显。干燥起皮的厚唇没有丁点血色,下唇肆意地往外翻,看起来有点像地包天。

“他”穿着黑缎团纹的带襟马褂和同样面料的套裤,此时正背着手站在高高的门槛后,双肩时不时神经质地颤动几下。

所有人都被吓住了,江霈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回队伍里的,那个死气沉沉的老头就那么一直盯着他,既不出言阻止,也没有要从房里出来的意思。

江霈渝被盯出了一身白毛汗,等他终于回归队伍,老头才突然无声地向后一挪,“嘎吱”一声关上了门。

“什么……意思?”江霈渝咽了口唾沫,说话时声音都在抖,“没任务?也没规则?”

老韭菜都知道这个死老头就是这次的NPC。

祁铮这才回过神来,低头看他时还不自觉地拧着眉,看来老头功力不浅,猛男都被吓愣了。

江霈渝搭着祁铮递来的手爬起来,要不是触到别人的体温,他都不知道自己手脚都凉得快结冰了。

“吓……吓死我了……我靠……”人高马大的余赞扬也后怕地拍拍胸口,“要不是那老头没獠牙,我都怀疑是僵尸起尸了!”

江霈渝一边苍蝇搓手,一边瞪了余赞扬一眼——这话在心里讲就好了嘛!

在这种诡谲的意识空间里,最怕想什么就给你来什么。

所有人都被那老头吓得够呛,先不说几位女队员,就是一直如有神佑的林德朗都坐在游廊的扶手上闭目凝神,捏着那只木葫芦吊坠念念有词。

“上次也有这样的NPC吗?”陈煁看似冷静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但微微颤抖的手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慌乱。

祁铮在中庭介绍情况时,只简要地提了会有NPC讲解规则和在玩家违规时执行淘汰,但没有具体描述NPC的形象。

“有是有,虽然都不是人,但造型都没这位……恐怖。”在人的身体上安个写实的动物头顶多算怪诞,但老头一副咽气许久的模样和那套类似寿衣的装束真的狠狠击中了他们的恐惧点,仿佛有只无形的手穿过他们的脑壳,直接捏住他们最脆弱的神经来回拉扯。

江霈渝简单地描述了上次NPC的外貌,话头顿了顿,干脆把窗外的吃人怪物,以及何小慧也说了。

“我受不了了……”河月一下就歪在了地上,她靠着朱红的大圆柱,脸色显得更加苍白。旁边刚回神的张羽影也一脸败色,状态没比河月好到哪里去。

“先不要泄气……我们十几个人还能弄不过一个老头?”说这话的江霈渝也意志消沉。他心里明镜似的,目前只有这个老头,是因为他们还没有触发对应的事件。从第一个NPC就有这种程度的威慑力来看,这次的意识空间很可能比上一次的难——且吓人!

站在他右手边的颜娅坷用手肘推了推他,示意他往水井所在的方向看,只见刚才也是漆黑一片的房间也燃起了一缕幽幽的烛光,也不知道是灯芯潮湿还是别的原因,里面的光不安地跳动着。

难道这么快又出现新NPC了?

“过去看看。”祁铮先一步抬脚,几个胆大的新人畏畏缩缩地跟在他后面往新出现的光源走去。

江霈渝像被施了定身咒——他薄弱的承受能力已经无法在短时间内直面第二次扑脸杀了!

他缩进几个留在原地没动的队友之间,直到这会儿才有机会打量这座四合院。

老头的房间左右各有一个小房间,房门前有一道一码宽的抄手游廊,连通着两边的游廊和房间,这种设计是为了方便人在下雨时仍能畅行无阻,是中规中矩的四合院设计。游廊本应漆着朱红的油漆,但因为年久失修,漆皮开裂,已经往下掉了不少,露出了里面斑驳陈旧的暗红色木材。廊檐处还能看到一些雕梁画柱的痕迹,但描绘彩画的颜料氧化严重,几乎看不清上面的图案了。

游廊左右都有厢房,柳树就栽在游廊拐角处一个四分之一圆造型的小花坛里,水井开在旁边。

抄手游廊连着一道垂花门,正对着老头的房间,但上头只朽剩下一个门框,形同虚设。

从垂花门往外走几步,马上就看到两间并排的倒坐房。这里的房门不像厢房和老头房间的一样考究牢靠,只是用一条带着木榫的铁丝穿过门环,再将木榫插到旁边门框上的铁圈内。

两间倒坐房的尽头都有一个拐角。

江霈渝先往左边设了一堵石影壁的拐角走去。拐角后有一段很短的夹道,夹道尽头设有约两米高、一米宽的对开木门,木门上有一条巴掌宽的门栓,看来只要抽掉门栓就能开门出去。

从这些布置和陈设来看,这本是一座气派的二进四合院,只是很多地方都年久失修,显得破败又不体面。

“江霈渝。”

冷不丁被喊了一声,江霈渝马上收回搭在门栓上的手,连退几步。

刚才不是还凑在人堆里吗?怎、怎么转眼间就走到这里了?而且他刚才居然下意识想开门出去看看——

要是一开门看到外面站着十个恐怖老头,他肯定会留下一生也无法治愈的心理阴影!

江霈渝寒战连连,逃也似的快步返回垂花门和祁铮贴贴。他惊魂甫定,后怕地回头一看——这一瞥,他背上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因为刚才明明有门的地方居然是一堵墙!

不过这么说也不严谨,因为那里确实有一个门框,原来应该是门的位置被人用青砖严丝合缝地填上了。

江霈渝快步往反方向走去,果然发现了一条和左边一样的夹道,只是这条夹道的尽头也有一扇门,而且大小制式和刚才“看见”的一模一样。

他让祁铮过去看看,直到祁铮给出确定的答案,才敢确认自己没有再次产生幻觉。

但就在祁铮从夹道返回的瞬间,某个不协调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一闪而过。

那是他用余光捕捉到的。

他纳闷地循着产生怪异的方向找去,终于在影壁的角落找到了答案。

这里放着一个足有他大腿高的木制花几。花几形制古朴,四个角都有精美的雕花,但和整座四合院一样,都因为疏于维护而腐朽了。花几上放着一个看不出颜色和年头的四方陶盆,里面放了一丛墨绿色的塑料假草,落满灰尘的硬草之间撂着一枚掌心大小的镜子,正好能照到一整条游廊和垂花门的门框。但现在,小镜子里映着站在游廊里的祁铮和江霈渝。

“怎么了?”祁铮见江霈渝撅着屁.股照了好一会儿镜子,不免奇怪地问。

江霈渝依然弯着腰挡着不大的镜子,说:“你再倒回去,重新往这边走一次?”

祁铮狐疑地照做。

“我去!”

祁铮刚走回来,江霈渝就毫无征兆地直起身来,火急火燎地往回走。江霈渝力道惊人,他难得被拉了一个踉跄,走了几步才稳住身形,再次发问:“你看到了什么?”

“镜子太小了,我再找个人……”江霈渝搓了搓自己发冷的指尖,快步穿过垂花门回到院子里。

其余的人都围在那间突然亮起烛光的厢房门前,没有冒进。

“小卷毛,你怎么突然就往那边走了……”颜娅坷紧张地说。

“我是突然往那边走的?”江霈渝正想找余赞扬和林德朗,却被迎上来的颜娅坷问得一咯噔,“我、我明明记得自己是躲进队伍之间的!”

颜娅坷脸色一青,看向稍迟一步从垂花门走回来的祁铮。

祁铮接下解释的任务:“你最开始的确没跟着我走,但厢房里没动静,其余人觉得老头所在的房间更危险,所以都往厢房挪,但他们都在门前停脚,只有你独自往外走。”

江霈渝恍然大悟,难怪刚才不仅在封堵的门框上看到门,又一阵恍惚想要开门出去……那条游廊果然邪门!

而且在镜子里看到的东西……

江霈渝快不知道该怎么呼吸了。

“大家先别急着进厢房……”他尽量稳住自己的声音,“可能大家都发现了,这是一座四合院……从垂花门出去,还有两间能住人的倒坐房,右边的夹道有扇可以出去的门,但这扇门原来应该开在影壁对着的那条夹道里的……哎,我想说的不是这个!”他着急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直奔重点,“影壁的角落里有面小镜子,大家都组队过去照一照,最好是一个人在镜子前看,一个人从过道的右边往前走……有无异样都赶紧回来。切记,不要走进两边拐角的夹道里,不要靠近门和门栓!”

“究竟有什么嘛!林北才不要随便照奇怪的镜子咧!”林德朗依然捏着那枚木葫芦,说什么也不肯去。

“有话直说,别卖关子!”余赞扬本来就被这诡异的四合院和恐怖老头吓得魂不附体,心里正烦躁,此时江霈渝还不肯直接说结果,一道怒火直蹿心头。旁边的崔夤拉了他,示意他注意自己的态度。

“我不知道你们看到的情况会不会和我一样,如果发现了异样,先不要说,等全部人都照完了再一起对一对答案,空间里的情况瞬息万变,我怕给出答案会影响你们的判断。”江霈渝惊魂未定,压根没在意别人客气与否。

余赞扬被吊足了胃口,率先带着崔夤跑了出去。

“你刚才是不是也看到了?”江霈渝问旁边的祁铮,后者点点头。

“也是一样的东西吗?”

“应该吧。”

祁铮话音刚落,就听见夹道里传来了余赞扬骂娘的声音。

“我不敢去!”河月呜咽一声,向钱岚珊投去求救的眼神。

“别怕妹子,我和你俩一起去?”一直站在她们俩身后的石令光突然挨近,友善地建议。

河月像突然有毛毛虫掉进衣服里一样跳了开来,恶狠狠地瞪着石令光。她银牙一咬,拉着钱岚珊就往外走。

这时余赞扬和崔夤已经回来了,脸色都不太好看。

石令光尴尬地摊摊手,撇撇嘴笑道:“好心没好报。”

原本围在东厢房门前的人都轮流去影壁前走了一遭,林德朗不想独自行动,被迫加入了夏原和石令光的二人队伍。

“塞林母!真是流年不利啊……”林德朗骂骂咧咧地走回来,边走还边用手搓脸,“哪个夭寿仔给你林爷涂这死人妆!用柚子叶洗一个月都洗不掉这晦气!呸呸呸!”

看众人的脸色——就连那个满脸奸狡的夏原都没了笑容,江霈渝几乎可以笃定,他们这十三个人在镜中看到的东西是一样的。

身处游廊右边时,他们会变成身着寿衣、涂着大白脸和两坨浓重腮红的大殓形象,不过那身服装只是面料和带襟设计类似寿衣,硬要说的话其实更像囚衣,因为上衣胸口处有一块圆形的白布,白布中间有个“伥”字。但从右边往左边走,他们又会变成现在用肉眼看到的平常装扮。

“都说镜子可以照到另一个世界,”李漫华满脸不可置信,语带颤抖,“我们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而东厢房内的烛火在她说出“死”这个字眼时,像是有所感应般跳了两下便熄灭了。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那贴着一对金童玉女窗花的对开木门便拖着长长的嘎吱声向内敞开。

毫不意外,门后没有人。

但更惊悚的是,门后停着一口漆成全黑的棺材,棺盖并未盖上,而是竖着靠在窗户旁边。

失去照明光源的房间可视度不高,他们只能凭借空中重新露脸的月光看到黑棺较高一端的彩头上有一个金漆写就的“奠”字。

注①:寿材前后两块四角的挡板分别叫彩头彩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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