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空间里突然响起“笃笃”的敲门声,江霈渝被吓得差点从沙发上滚下去。
祁铮眼疾手快地接住那本从他身上滑落的《资本论》,去开门时顺道塞回了书架上。
门外站着脸色发青的颜娅坷,她缓缓举起了手中竹签,极力控制着声音中的颤抖:“抽完签之后,房间就消失了……你们还没抽吧。”
祁铮垂眸看向她手中的竹签,上面用墨汁规整地写着“中中”。
如果没有记错,上一次抽到“中中签”的是宋兆富。虽然宋兆富最后还是和执行者同归于尽了,但目前很难断言“中中签”究竟是好是坏。
不过,颜娅坷上次抽到的可是“上上签”,这种从天堂坠落的感觉肯定不好受,也难怪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这种残酷的遛人方式令祁铮莫名不爽,但他很快眉峰一挑,对颜娅坷说:“你等一下。”
颜娅坷吸了吸鼻子,用力点点头。
祁铮倒回和江霈渝说明了颜娅坷的来意,两人拿上签筒从房间走出来,甫一站定,祁铮就摇了一根竹签出来。
他拾起地上的竹签看了一眼,平静地说:“上中。”
出现“上部”签了!
江霈渝一阵兴奋,祁铮却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虽然他也抽过“上部”签,但祁铮未免太过淡定了吧!“上部”签可是搞骚操作的保障欸!
他正想跟着抽,却被颜娅坷伸手阻止。
“有个事,我上次敲门的时候就想和你们说了。”她从裤兜里摸出一张被叠成小方块的纸,迅速摊开。
江霈渝和祁铮对这张仿佛被水泡过的纸都不陌生。
这是他们在日昇补习社B区布告栏上看过的剪报,正是那则揭露日昇补习社被曝滥用暴力体罚学生的报道。
江霈渝亲眼看到宋兆富把这张剪报揭了下来,没想到再次拿出来的人却是颜娅坷。
“因为不知道抽完签,我们还有没有这种单独讨论的机会,所以我长话短说吧。”颜娅坷指着上面原本铅字模糊的地方,那里已经被人用红笔填上了字,从“□本报记者 ■■燕”变成了“□本报记者宋元燕”。
“走廊倾斜的时候,我们不是像葡萄一样挂在护栏上吗?宋兆富那时抓住了我的脚踝。这是我洗澡前在鞋子里找到的。”因此,颜娅坷也没好意思让他们拿着这张皱巴巴的纸。她照着折痕把剪报叠好塞回口袋,又说:“你们有印象吗?宋兆富在跌下去之前不是说过自己失踪的妹妹叫宋元燕,而且是个记者吗?”
江霈渝连忙点头。
“而且第一晚看到的那篇关于白馨茹的报道,责任记者也是宋元燕。”祁铮若有所思地说。
江霈渝马上察觉到祁铮想表达的意思——宋元燕和白馨茹以及补习社都有交集,而寻找妹妹的宋兆富之所以会以学生形象出现在那个二十年前的日昇里,也许并不是巧合。
江霈渝又想起宋兆富对应的“祭文”出现后,他身上并没有出现“重影”这件怪事——这或许也不是巧合,而是因为宋元燕和日昇的某些联系导致的。
想到这里,思路又被打上了死结。
从目前的一系列遭遇来看,无论是那个已经湮灭的“日昇”,还是他们离开“日昇”后暂作休息的房间,比起什么城隍阴司,更符合“意识空间”的特征。但正如祁铮所说,这种“意识空间”得有一个维持其运行逻辑的主体。
像祁铮的房间由他运作,颜娅坷也有自己独立的房间。日昇补习社处处都是跟何小慧以及白馨茹相关的信息,按理说空间主体也是她们俩。
但宋元燕……日昇里关于她的信息只有她的名字和写过的报道,压根没有她本人信息,仅凭这点联系,宋兆富究竟是怎么被吸进那个空间里的?只靠名字和职业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更何况……江霈渝有种不好的预感——能和“意识空间”产生联系的,很可能已经……
虽然也有例外——他本来也以为白馨茹……甚至他们这堆人都已经死了。但白馨茹被标上失踪状态的瞬间,无疑让他重拾了希望。
失踪……宋兆富一直在寻找失踪的宋元燕,说不定和白馨茹的联系不仅有日昇——两人都失踪这件事也许不是巧合。
彼此之间的联系,和他者意识空间的联系……联系……巧合……
江霈渝脑瓜嗡嗡,CPU一下又过载了。
这弯弯绕绕的,越绕越糊涂了。
他很肯定自己不认识宋元燕,面前的祁铮和颜娅坷也是。至于已经死了的高明和许岱峰——虽然死无对证了,但从他们死前的“祭文”内容以及表现来看,也不像是认识,或是特地来寻找宋、白、何任意一人的。
可再一细想,他们这群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人能在这里碰头,真的完全是偶然吗?
他和祁铮是同学,他们六个人都在同一座城市,而宋兆富与宋元燕是兄妹关系,宋元燕又和日昇以及白馨茹有交集……无论是他们这堆人,还是日昇里面的人,都像被自身所在的因果捆绑或拉在一起,这条由他们自身延伸出来的因果线在某处产生交点,从而编织出一张网。
背后力量抓壮丁的目的似乎并不单纯。
这些乱糟糟的事让他莫名想到了一个字——缘。
“你想到了什么?”见江霈渝一直沉默不语,祁铮有所察觉地问。
“没,我只是在想,如果抽签之后不止我们三个的话,可能一开始就得摸一摸新人的来历。”
说难听点,就是要赶在死无对证之前多找参考数据……
进入这个鬼地方后,他们只能被动地按照背后那股力量设计的路线走。
但想摸清那股力量的真正目的,他们也只能捡起散落在各处的种种“巧合”,才能顺藤摸瓜地找到问题的根源。
不然别说找到那位行踪不明的宋元燕了,他们连这个地方都走不出去——等他们走到这些线索的交汇处,想必就是能彻底从这个鬼地方逃出去的那一天。
希望能活着走到那一天。
“嗯。”祁铮也同意他的提议,“抽签吧。”
如果目前的线索无法让他们摸清真相的话,那只能继续往前走了。
“中上。”
看来除了祁铮之外,其余两人抽到的签都不如上一次,尤其是颜娅坷。
“难道这一次没有上上签?”江霈渝的心情也不太美丽,一边说一边把签筒放在漆黑的地面上。
背后那扇浮空的防盗门随即消失,他亲眼看到应该是“天际”的地方裂开了一道刺眼的光缝,并以弧形的轨迹,迅速收起了笼罩一切的黑幕。
亮光如瀑布般倾泻进来,三人下意识抬手挡了挡眼,但因为光线不强,眼球很快就适应了光线变化。
微弱的光从头顶洒下,四面如墓碑般肃穆死寂的楼宇高高矗立着——一切并不陌生,他们又回到了成皇大厦一楼的中庭,只是他们曾经历生死的二楼和其他楼层并无差别,黑乎乎的一片,既没有补习社的教室,也没有老师讲课的声音。
“靠!”江霈渝放下挡在眼前的手,小声骂了一句,只是颤抖的尾音染上了一丝绝望和无奈。
“喂!小后生,遮似叨位?这似虾米地方啊?”
安静中突然冒出一道粗粝陌生的男声,三人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黝黑干瘦男人迈着外八字的脚步,边挥手边朝他们走过来,他穿着颇有热带风情的雪纺短袖T恤,身后还站着好些身材各异的男女。
江霈渝迅速默数一遍,居然有十一人之多。
这次居然一共有十四个人?受害者怎么越来越多了?
“十四”这个不吉利的数字没能让江霈渝感受到人多力量大的喜悦。
这些人或闲散地靠在墙上,或双眼放空地坐在地上,或三三两两围在签筒旁,看到凭空出现的三人后,也大多反应平淡。
江霈渝既不知道他们在这里等了多久,也不知道他们为逃出这个地方做出过怎样的挣扎。但直觉告诉他,新一轮的“游戏”尚未开始。
他看着这次没有穿校服且年龄性别各有不同的玩家,忍不住感叹:“好多人啊。”
刚才那个热情的花衬衫中年男人来到他们跟前,操着一口带着浓浓乡音的普通话说:“夭寿,怎么突然就到这种鬼地方来了!”
确实是“鬼地方”,只是不知道这次会怎么个“鬼”法。江霈渝腹诽几句,问:“这位叔,您求签了吗?”
“齁!真的要求签啊?”花衬衫中年男人捏起胸前的木葫芦吊坠,虔诚地拜了拜,极其不悦道,“无事乱登三宝殿,要折福折寿嘞!林北不求!”
他说的的确在理。这个签筒和增减buff的形式确实让人联想到庙里的求签,而且对于敬重鬼神的老一辈人来说,随便求签确实有点不吉利。
江霈渝以前听说过不能经常用自己的八字算命,命越算越短,福越算越薄。虽然这很可能是堪舆先生怕前后两次算卦结果对不上想出来的说辞,但别说神仙了,要是每时每刻都要面对十万个为什么,是个人都得疯。
但他们这些老韭菜都知道,在这个鬼地方,求签只是一个赋予buff的过程和开启下一个游戏的前提,和所谓的鬼神没什么关系。
江霈渝正纳闷要怎么解释,就见围在签筒旁的一个青年瞧了他一眼,然后弯腰拿起了签筒。
一阵清脆的竹片碰撞声过后,细长的竹签应声落地。
江霈渝的呼吸和注意力瞬间被那根竹签吸引,双腿不受控制地朝他走去。
竹签被拾起后,谜底也随即揭开。
拾起竹签的青年看了上面的字一眼,一头雾水地嘀咕:“上下。”
江霈渝几乎同时看到了竹签上的字,精神为之一振,转头看向祁铮。
祁铮双眼中也闪过亮光。
第二根“上部”签,但不代表就是这次最好的签。
他不像江霈渝那样喜形于色,默不作声地把视线从那根竹签上移开了。
江霈渝心中一惊,秒懂了他的用意——新来的人太多,底细和态度都难捉摸,尽量拉拢签运好的人才能确保生存概率。
这就跟在菜市场和摊主讲价一样,率先暴露态度的人会失去进一步谈判的筹码。
于是他也敛起脸上的兴奋,摇头晃脑地走到一边。
但就在这瞬息之间,那个青年微微眯了眯眼,托了托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了然的表情一闪而过。
青年把手里的签筒递给旁边的女生,穿着工装裤的女生畏惧地向后一缩,他又把签筒传给了下一个人。
工装裤女生旁边是一个身材高挑、留着亮黑齐肩头发的女生,看起来和工装裤女生是同伴。她的脸上写满了不安,但没有工装裤女生那么害怕,于是把心一横,直接从签筒里抽了一根竹签。
是“中下”签。
江霈渝在她把竹签插回去前瞄到了上面的签面。
她把签筒拿过来,强塞到工装裤女生的手上:“抽吧。”说着还扫了江霈渝一眼。
这眼神,怎么好像是他逼着她们抽似的……
工装裤女生战战兢兢地伸手,在看到抽出的竹签后忍不住呜咽道:“下下签。”
她红着眼把竹签塞回签筒里,但果然和上次一样,竹签径直从签筒里弹飞出去。
工装裤女生被吓得尖叫一声,像甩开缠手的毒蛇一样扔掉重新出现在手中的竹签,但无论是被她失手摔在地上的签筒还是扔在地上的竹签,都以最快的速度恢复了原状。
她的尖叫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原本就围在旁边的两男一女被眼前诡异的一幕吓得目瞪口呆,而远离签筒四散在墙边那些或蹲或坐的人也马上赶了过来。
被这个晦气签筒吓过的江霈渝此时无比淡定,连他都忍不住心疼已经习惯惊吓的自己。
“靠北!”站在江霈渝旁边目睹了一切的花衬衫中年男人高声骂了一句,警惕又恐惧地环视四周,“难道……遮似九泉阴曹?”
一个从地上爬起来的大块头推开了挡在面前的眼镜青年,急吼吼地问:“什么情况?”
江霈渝退后几步还需要仰望他,黑色的紧身衣很好地将他一身肌肉勾勒出来——这家伙怎么看都快一米九了吧?这次的人员不仅岁数各异、口音天南地北,连体型都差这么多。
这次该不会比补习社还变态吧?
江霈渝惴惴不安地想,却很快就被一道道探究的视线盯回了神。
“你……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吧?”留着齐肩头发的女生质问道,“还有你们俩,你们是一起出现的,而且知道要抽签!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这个签筒为什么会……”她突然刹住了话头,好像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刚才发生的一切。
“我们……我们确实……”江霈渝看向旁边的祁铮,不知该不该和这些新队友分享他们得到的情报——热衷当甩手掌柜的“意识空间”主体只会把问题放在他们面前,当前拥有的情报全都是他们用生命、血汗、头发和脑细胞换来的,如果真的要搞小团体,情报就是他们最强的筹码。
但江霈渝打心底里不希望发生这种事,因为比起利用信息差,团结更多人才有更多可能性,才是最优解。
一直沉默的祁铮思忖片刻,顶着众人的眼神上前一步,挡在了他的面前:“我们确实不是第一次来,但这是什么地方,我们也没什么头绪……”
祁铮简要地解释了竹筒和竹签的作用和特性,又说出各种签面的获得概率会随着之前玩家的抽取情况而减少的猜想,接着简要地介绍了在补习社里的遭遇,最后轻描淡写地带过了之前死了一半队员的事情。至于有待求证的线索——白馨茹、三圣集团、宋兆富的妹妹等等,他一个字都没有提。
“也就是说,在原始设定下,各种卡面的数量和获得概率都是固定且已知的,但因为系统不会补充卡片数量,所以从这次开始,各种卡片的爆率就变得不一致了。挺好的,爆率的透明度吊打市场上所有的卡牌游戏。”眼镜青年换了种更便于理解的解释,最后还不忘吐槽。
“所以这个东西抽了有什么用?”齐肩头发女生再次问道。
“字面意思,代表了你在接下来的游戏里的幸运值。”祁铮没有多做解释,也没提及这种buff存在的可操作空间。
眼镜青年用食指和拇指搓弄着自己抽到的竹签:“所以这真的是一种buff?”
一语中的。
祁铮不动声色地扫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江霈渝缩在祁铮身后,大胆地打量着这个穿着短袖衬衣、脖子上还挂着工作牌的精明青年。也许是他也戴眼镜的缘故,江霈渝好像在他身上看到了高明的影子,但他看起来精神更稳定,那种精明也更加内敛,可一旦展露,气势更加咄咄逼人。
江霈渝再次扫向垂在他胸腹间的蓝色工作牌:大洋软件,数据维护,陈煁。
他抬眼看了看对方茂盛的发量,第一反应是:不可思议。
这时,又有一个穿着黑色T恤的中年男人从人堆后挤了出来,他脸颊凹陷,衬得颧骨尤为突出,厚厚的眼皮在接近眼梢的位置耷拉下来,形成一对标准的三角眼,加上整张脸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白,让他看起来不仅狡猾,还阴恻恻的。
这个男人扯开薄薄的嘴唇,挤出一抹瘆人的笑,用与外表极其不相配的浑厚嗓音说:“要是前面的人抽的签越好,那么越晚抽的人越可能抽不到好签,对吧?”说着也不给任何人反应机会,飞速从地上的签筒里抽出了一根竹签。
“中下,不算太差。”男人呵呵笑道,一双漆黑的眸子在不含笑意的三角眼里滴溜溜地转着。
已经出现第二个“中下”了。
听他这么说,其他人终于回过神来,都争先恐后地扑上去抢签筒。
那个孔武有力的肌肉男凭借位置和力量优势率先抢到,而后得意扬扬地亮出自己的竹签:“中中!”
签筒最后传到了花衬衫中年男人手里,他迫于无奈地拿过签筒,半眯着眼,煞有介事地摇头晃脑,念念有词:“三清尊上、后土娘娘、玄女娘娘在上,请为弟子林德朗指明生路,脱困后定以三牲还神,悉听尊闻……”一阵含糊不清的嘟囔结束后,一根竹签随即跳出竹筒掉在地面。
居然是这一次唯一一根“上上签”!
“多谢多谢!”林德朗将竹签合在掌中举过头顶,虔诚地朝天拜了拜。
“居然还有这种操作?!”周围的人纷纷感叹。
江霈渝目瞪口呆地看向自己的队友,和祁铮依然没什么波动的表情相比,上一次“上上签”的得主——颜娅坷的表情就暗哑多了。
林德朗用眼梢瞧他们一眼,露出一个嘲笑他们少见多怪的表情,又将那根上上签放进胸前的口袋,双手合十边摇边说:“多得几位上神保佑,心诚则灵啦。”
他话说完没多久,就有人指着地上喊道:“签筒……签筒不见了!就刚才!”
有经验的三个老韭菜对视一眼,默契地从人群中退了出去。江霈渝顺手拉了旁边的林德朗,对方踉跄几步,正要抱怨,却见刚才放置签筒的地方像突然拥有了呼吸一样,坚硬的地面像人的肚皮般一凹一凸地鼓动着。
刚才还聚成一堆的人群惊呼着后退,地面随即隆起了一个半人高的土包,就像某个沉睡已久的异兽即将从地底苏醒,簌簌落下的灰白地砖仿佛是它身上的鳞片。
众人屏息以待,眼看未知的怪物即将从最高点破土而出时,土包却突然向下陷落,将地面撕出了一道裂口,一圈灰色的水泥墙像新长的牙齿般从裂口里伸了出来。
等整个空间再次陷入死寂,他们才敢陆续看向那个从地底冒出来的东西——
一口直径约一米的井,如只露出了尖帽的勾魂鬼差一般,静幽幽地凝视着在场的十四只惊弓之鸟。
抽签如抽卡,最紧要心诚则灵啦!(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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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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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杉寿堂01★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