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第一节课是数学提升课，几乎一上课，祁铮就和宋兆富溜了出去。
江霈渝盯着仿佛自动授课机器人的数学老师，好一会儿才从目睹许岱峰如蜡像般融进地板里的记忆中抽离。
期间，颜娅坷回头看了他好几次。
也是，队友在不到十二小时的体感时间内接连死亡，任谁都会惶恐不安。尤其在这种情况下，除了坐在教室里什么都不能干就仿若受刑。
江霈渝用力搓了搓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次看向讲台上那个和名师介绍墙上出入较大的女老师——突然，他脑子里两根不相接的电线碰在了一起，滋出了刺眼的火花。
对啊，明明就这么几个人没被打黑条，为什么只有鸽头校长、蛇头教导主任和猪头姜老师是以兽首人身的形象出现，而另外两位老师虽然比照片中憔悴一些，但依然维持着人形？
江霈渝的脑子像老冰箱过载一样“嗡嗡”地运行起来。
一旦将这三种动物联系起来，他便觉得这三种动物好像也曾在什么地方同时出现过。
鸽、蛇、猪……鸽子……他想起鸽头校长那双仿佛能洞悉他人内心的红色眸子和漆黑的、尖尖的鸟喙。
鸟喙……鸟、蛇、猪——
难道是佛教六道轮回中，三毒贪嗔痴对应的动物形象?!
轮回……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虽然这仨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们究竟做了什么才变成了这样？
江霈渝绞尽脑汁回想贪嗔痴各自代表的烦恼根源，逐渐理解了祁铮所说的“意识主体”指的是什么。
因为只有从说故事的人的角度出发，校长、教导主任、姜老师，还有窗外那些怪物，才会以一种恐怖且有罪的形象出现——这个“意识主体”既是说书人，也是审判者，他们只是旁听席上的甲乙丙丁。
就是参与程度太高了。
祁铮和宋兆富在下课之前就返回了A区，铃声响过后，四人迅速在走廊碰头。
“我有新发现！”江霈渝压低了声音，但难掩激动。
宋兆富看了祁铮一眼，眼睛里也闪着亮光：“俺们也有！”
祁铮语速飞快地说：“这里存在我们、A区、B区三种时间差。B区的教学大纲的确和A区不同，很多重难点已经从A区的资料中剔除了。”
“以我们为参考标准，时间距离由远及近的顺序是：B区＞A区＞我们。已知B区应该是二十年前的时空，那么A区发生的事情应该在B区之后。”
这个答案没有令江霈渝太意外，他下意识看向祁铮。在这里他只认识祁铮，只能确定祁铮和他是“同龄人”。
祁铮才是他的“参考标准”。
“这次探查最大的收获不只是验证了AB区存在时差，还有之前提过的，在A区撬不开的嘴，有可能在B区找到希望。”祁铮轻吁一口气，“宋兆富在左辅班见到了给我们上物理提高班的男老师，而且是有头发、年轻版的。”
他话音刚落，颜娅坷就神情紧张地招呼他们往对面看。
“哎！那个是不是刚给我们上过课的数学老师？”
众人同时转身眺望，确实是，但无论是发型服饰，还是整体的精神面貌都很不一样。
江霈渝稍稍眯细了眼，说：“她在这边时更木讷一些，像没有感情的教书机器人。”
“除了外表，B区的她更接近名师简介栏上照片的状态。”颜娅坷也点点头，“如果不是发现AB区之间存在时间差，我压根不会留意这些……”
“现在注意到也不晚。”祁铮转向江霈渝，“说说你的发现。”
“我的发现就有点玄了。”江霈渝抿了抿唇，表情严肃，“你们相信因果业报，六道轮回吗？”
除了昨晚已经听过他的“魂魄论”的祁铮，另外两人先是一愣，而后神色复杂地看向他。
江霈渝没有给他们留多少理解时间，争分夺秒地说：“我以前玩过一款民俗风格的单机游戏，叫《楞严游记》，那时比较上头，所以顺带查了点佛教相关的资料。”
“这儿的校长、蛇头教导主任和猪头姜老师顶着的动物头，分别对应着佛教‘三毒’里的‘贪嗔痴’，也就是‘鸟蛇猪’。‘三毒’在教义里是其他烦恼产生的根本，又被称为‘三不善根’或‘根本烦恼’。
“猪头对应的痴，指的是不明事理，是非不明，善恶不分，颠倒妄取，起诸邪行；蛇头对应的嗔，指对逆境心生嗔恨，没称心如意就发脾气，不理智，意气用事；鸟头对应的贪，指对顺的境界起贪爱，非得到不可，否则死不罢休。
“猪头姜老师昨天对欺凌同学的学生熟视无睹，反而惩罚了大声制止欺凌的我，这算不算善恶不分、颠倒黑白？蛇头秦老师就简单了，滥用私刑，在补习社里搞体罚，这是不是乱发脾气？至于校长梁锦荣……他藏得最深，虽然目前还没发现他干的坏事，但绝对不是他营造出来的那种和蔼可亲的慈善家形象。
“其实传统的‘三毒’形象都是兽首兽尾，像这种兽首人尾的‘合成兽’，我只在大足石刻的《六趣图》上看到过。善恶有报，死者根据生前福业各入轮回，生死受胎。而佛教认为‘三毒’是导致万物无法超脱轮回的妄念，和道教修仙要‘斩三尸’一样，是需要摒弃的。
“说简单点，这三个家伙之所以人不人畜不畜的，就是因为他们有‘罪’。正如祁铮所说，这里是某个拥有类人意识的空间，他们都被意识主体判处罪行，无法入轮回。我猜……为了保全补习社的声誉，这三人的某些罪行被粉饰太平了——何小慧的死只是其中之一。”
颜娅坷反应过来了，既惊又气：“这个补习社怎么跟粪坑似的！”
“就是！”宋兆富咬牙捏拳。
祁铮静静地瞧着江霈渝，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清：“所以，这个空间的意识主体是何小慧。”
受辱而死，还死得不明不白，最大的受害者才能产生出这种强力怨气，合情合理。
江霈渝不以为然，轻轻摇头，看着对面的B区，声音沉闷地说：“这里很像一个轮回的缩影。”
“B区是A区的因，A区是B区的果，因果循环。对何小慧和白馨茹来说，罪人应该是那些实施霸凌的学生，为什么他们反而能以人的形象出现呢？”
祁铮抬也抬眼看向B区，颇有感触道：“真正的恶鬼不会长得青面獠牙，它们就长着人的模样，是最普通的、随处可见的人的模样，这种恶鬼千千万万，就在我们身边。”
颜娅坷深以为然地点头：“符合贪嗔痴含义的坏人哪儿都有。”
“所以受害者也不止一个。”江霈渝抬眼看向他，“既然何小慧和白馨茹是同班同学，又是被排挤的对象，那她们说不定有什么交集。实施霸凌的是同一拨人，冷漠纵容、成绩至上主义的老师，胡乱体罚学生的教导主任，甚至鼓吹这一切的校长都是同一个人。在日昇，有些东西根深蒂固，就像她们拥有不同的眼睛，看到的却是同一片地狱。”
“救何小慧就是救白馨茹，救白馨茹就是救何小慧，纠结拆分二者并无意义。”祁铮了然点头，对宋兆富说：“计划不变，我们待会马上去办公室，着重搜这几个老师的座位，然后尽量赶在下课铃响前再去B区一趟，看看能不能把B区的数学老师堵住问点什么。”
宋兆富点头应允。
祁铮又转头对江霈渝说：“你把我抽屉里的错题集拿去翻一下，说不定能有新发——”
他话没说完，上课铃就响了。
四人按计划分头行动。
早上被血浆泡得湿答答的线圈笔记本已经干了大半，江霈渝动作轻盈地翻着发出脆响的纸，鼻间是令人作呕的浓郁血腥味。
圆润可爱的字迹和字条上的大相径庭，翻开过错题集的祁铮应该早就清楚何小慧不是给他们传字条的人。
但除了字迹和非常用心之外，江霈渝实在找不到什么有用的提示。他认真看用黑色油墨写的每一个字，又翻了几页，这回虽然换了蓝色的圆珠笔，但除了学会几条公式之外一无所获。
快下课的时候，他看到两条人影飞似的从走廊跑过，但除了他和颜娅坷，根本没人意识到。
下课铃一响，坐镇文曲班的两人迫不及待来到走廊上。
江霈渝看到斜对面的队友顺利蹲到了刚下课的数学老师，只见那位女老师表情轻松地和他俩说了句什么，两个少年便再次飞一样地跑起来。
“时间不多，长话短说。”祁铮微喘着气说，“我们谎称校长让我们打扫档案室，需要钥匙。她很诧异，让我们问负责保管的林老师拿。”
颜娅坷小声惊呼：“那个教英语的林老师？”
“这儿只有他一个姓林。”祁铮泛着薄红的脸随着呼吸渐缓很快变回了原来的肤色，他咽了口唾沫，转而看向江霈渝，“我们刚才在办公室也搜了他的座位，发现他的抽屉里有一个需要密码解锁的暗格，我感觉钥匙就在里面。何小慧掉落的那本错题集里有什么提示吗？”
被给予厚望的江霈渝难堪地说：“我……我和那些错题大眼瞪小眼了一节课，什么都没发现，上面的信息几乎都被血泡糊了，即使血干了也一样看不到。”
“我们是在上课时间进去的，办公室里面没人。虽然B组透明人的身份可以免受社规约束，但如果在里面碰到执行者的话，不知道会不会令我们的透明人身份无效化，那样会影响我们取得关键道具。”祁铮扫了宋兆富一眼，又道，“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如果想保全现在的人员配置，我们要利用今晚B区的开放时间解锁最后一个可以寻找线索的区域，而且分析线索到获得答案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江霈渝居然一下就get到了祁铮的潜台词。如果想问清楚“重影”的事，只有趁宋兆富看到自己“祭文”但还没被淘汰前问个清楚。而且如果连宋兆富也被淘汰了，那么签运紧随其后的祁铮也会坐到F列，面临淘汰。
于公于私，江霈渝都不想让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队伍不能失去祁铮，他也……
因此，想要拿到关键道具且有足够的时间研究分析，只能在第三节课——也就是随堂测验时溜进办公室，解锁林老师的抽屉暗格，把东西拿到手。
目前处境最危险的宋兆富也很着急，他边比画边说：“就是这么大的密码锁头，五位数！”
“要不砸开吧。”颜娅坷提议。
祁铮颇感头疼地拨了拨被汗水打湿的刘海：“错题集在哪里？”
“等等，你说是密码锁头？”江霈渝好像突然抓到了答案的小尾巴，但脑子转得太快反倒使他像猛地踩下刹车后被甩了出去，愣在当场。
祁铮步伐一顿，连忙退回来：“你有头绪了？”
“只是一个猜想，不一定对。”江霈渝快步走进教室，从桌膛掏出那本错题集，迅速翻了起来，“刚才看的时候就觉得奇怪了，除了不让这本错题集看起来太枯燥，为什么要在同一个本子里记全科的笔记呢？而且用黑蓝油性笔写的笔记，内容也不太连贯……”
“你们看开头这四页黑笔写的笔记，最后一个字符是逗号，然后就被用红笔写的另一个学科的笔记隔开，紧接着是六页蓝色笔记，隔开三页泡糊的洋红色笔记，又是四页黑色笔迹……如果按照笔迹有无分类的话，蓝黑笔迹算一组密码：46435，红色或其他被泡糊的彩笔算一组密码：23123。”
颜娅坷和宋兆富听得目瞪口呆。
“从未设想过的道路。”颜娅坷竖起了拇指。
“谁看了都得说一句离谱。”江霈渝自我评价道。
祁铮赞许地点点头：“随堂测验我会提前交卷。”
宋兆富迟疑着说：“要不俺去拿吧？俺还有三次机会，要出什么事……”
“你先保证卷面分数吧。”祁铮无所谓地说，“不过，今天应该不会有人被淘汰了。”
但死亡预告还是如期而至。
上课铃响后，猪头老师依旧夹着一沓试卷走进教室，宣布今天的小测是数学科目。
江霈渝在心中怒骂一句“又考数学”，却在翻到试卷的第三面时看到一条应用题：
城际高速公路上，外卖员小宋骑着一辆长1.5m，速度为60km/h的电瓶车准备超越一辆长12m，速度为40km/h的卡车。已知卡车在三千米外的信号灯处会因为司机疲劳驾驶撞上旁边同时停下的电瓶车，如果电瓶车想要超越卡车，需要开到什么速度?
什么电瓶车能开到六十公里每小时啊！
江霈渝立刻抬头看向一行之外的宋兆富，祁铮的视线也如期而至。
但令江霈渝大感意外的是，宋兆富身上并没有出现“重影”。
这是怎么回事？
正当他呆若木鸡之时，宋兆富突然回头看他，两人隔空对视一眼，前者露出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有点唏嘘的微笑。
那种在许岱峰身上感受过的违和感再次袭上他的心头，他知道宋兆富应该也被加载了2.0的记忆包，但为什么没有出现“重影”？
江霈渝混乱了，仿佛马蜂筑巢，却被一场暴雨全数冲塌。
难道宋兆富没死？难道这里是允许活人存在的？
突然，一个新的旧概念闯进他的思路。
死人之魂魄离体，是死魂；活人之魂魄也可离体，是生魂，通俗叫法是元神出窍。
乐观点，眼前的路不一定都是死路！
江霈渝心中激动，握笔的手有点颤抖，但看不懂的数学题目就是看不懂。
大约四十分钟后，祁铮提前交卷，借口上厕所。
下课铃声响起前，坐在教室里的三人分明看到他拿着一本眼熟的线圈笔记本走进来。
江霈渝定睛一看，惊觉那居然是另一本错题集。
只不过祁铮手里的那本没有一丁点血污。
注：关于三毒的解释改自度娘百科相关词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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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日昇补习社22★错题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