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日昇补习社22★错题集(上)

光亮刺入江霈渝的眼皮,他悠悠转醒,看着有点眼熟的洁白天花板,恍惚了好一阵。

这是回到现实了?

他腾地坐起,祁铮没多少表情的脸出现在视野里,稍缓一拍的心跳接踵而至。

祁铮默不作声地移开了视线。

江霈渝的失望很快被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感觉覆盖,他挠挠头,再次因为自己的大惊小怪感到羞赧:“昨晚好像很平静,我还以为……一觉睡回自家床上了。”

进入这个异空间后,他还是第一次舒舒服服睡到断片。

祁铮微微点头,把那张新获得的字条举到他面前。

江霈渝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感觉是自己起猛了,用力揉了揉眼,把纸上的几个字来回看了几遍。

“帮我救她?”江霈渝颤声念道,“我是谁?她又是谁?”

他看不懂,且大受震撼。

白馨茹说,帮我救她——这个“她”难道是指何小慧吗?

何小慧……还有救吗?尊嘟假嘟?

祁铮相对淡定,但也盯着手里的字条沉默了许久。

“我们一直忽略了一件事。”祁铮捏着字条,半垂的眼皮下,黑沉的眸子没有光亮,“把我们拉进来的那种力量,会不会就是‘局中人’?”

江霈渝揉捏双腿的动作猛地止住,寒意骤生。好一会儿才压着极轻的声音说:“你的意思是……真有内鬼?”

祁铮噘嘴摇头,没有看他,而是继续出神地想着什么:“要是布局的既不是什么高维生物,也不是什么阎罗阴差,而是受害者本人呢?如果构筑这个空间的力量是一种很强的执念,但这种执念无法依靠自身力量消弭,需要借助外在力量发掘背后的隐秘或冤情,揭开某些被掩盖的真相,让受害者的冤屈或怨气消散,这个局自然就能破了。”

江霈渝一愣,整了整思路说:“你想说这是类似冤魂托梦,包公夜审郭槐的戏码?”他心中一乐,如果要他们把真相带出去,是不是能说明他们其实还活着?

他嘴角的笑还没漾起来,又感觉祁铮这个假设有点难圆其说——如果想揭发被掩盖的丑事,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多越好嘛,何必设置环环相扣的淘汰机制?

“嗯,‘托梦’这个词很接近我们现在的状态。我想表达的是,这很像一个拥有类人意识的空间,而且……我不认为那种力量大费周章把我们拉进来,是为了让我们带出什么信息改变既有的世界线。”

祁铮的视线在他脸上缓缓聚焦,看得江霈渝心脏蓦地猛然一跳。

他稳住心神,说出了自己刚才的疑惑:“你说这是某个类人的意识空间,那为什么要设置淘汰呢?”

“对,很矛盾,所以很像两个价值观完全相悖的力量在互相拉扯。一种力量好像只是在说自己的故事,甚至还能提要求。而另一种力量则无情又残忍地淘汰它的求助对象。”

江霈渝倒吸一口凉气,恍然大悟道:“人格分裂还是精神分裂?”

祁铮又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这时颜娅坷和宋兆富醒了,大家似乎都因为昨晚风平浪静,睡了个难得的好觉。

颜娅坷揉着眼睛姗姗来迟:“白馨茹回了什么?”

祁铮把字条放在地上让他们自己看。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存在两股相悖的力量,但能确定其中一股力量的确想和我们说点什么,因此,这种力量必然有一个意识主体,也可以理解为说故事的人,也就是‘我’。”祁铮用指尖点了点纸上的字,“目前为止的线索都让我以为这个主体是能够更灵活、更自主地和我们交流的白馨茹,但今天这张字条让我不太确定了。”

“……或许‘我’不是白馨茹,而是何小慧。”

祁铮这话是默认何小慧没救了。

“你的意思是……一直给我们传字条的,不是白馨茹,而是何小慧?可……”江霈渝越想越乱,“她没必要以两种形态出现吧?难道——”

他猛然想起“重影”这茬来。

假如晚上巡逻的何小慧是不知道自己已死时的1.0状态,而给他们传字条的何小慧是意识到自己已死后的2.0状态,那么这一切是可以成立的。

江霈渝看了看恢复光亮的走廊,想快点回A区问一问目前唯一能沟通的“2.0”,如果许岱峰能证实祁铮大胆的假设,那么今天得到的字条将成为最有价值的线索——救白馨茹和救何小慧,这可是完全不同的难度。

如果“我”是2.0版本的何小慧,那么救白馨茹就是正解,他昨天被连扣两分也算“死得其所”。如果“我”是白馨茹,那么他们之前的推论和方向就有点微妙了。而且何小慧已经变成那副模样了,即使加装2.0的信息包,也并不能改变什么。

除非他们还要让这个时空倒流,回到悲剧发生之前,从那帮实施霸凌的畜生手里救下何小慧。

果不其然,另外两人看了字条更蒙了。

“纠结没有头绪的线索毫无意义。”祁铮站起来,率先往外走,“先把我们手上的明牌打完吧,也许档案室有我们想要的答案。”

颜娅坷烦躁地抱怨:“可是档案室的钥匙究竟怎么找啊?这地方从第一天就出现了,至今都没有相关线索,急死人了!”

江霈渝也心乱如麻地抓乱了头发,起身前顺手将皱巴巴的字条捡起揣进兜里。

祁铮打开门后停在了原地。

跟在他身后的颜娅坷不解地往外探头,而后满脸恐惧地缩回来,看向墙上的挂钟。

江霈渝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祁铮身前,既期待又害怕受伤害地眯着眼一瞥。

只见昨晚放红笔的地方多了一摊红白相间的东西,江霈渝浑身一颤,直觉那片干涸的殷红是血。

身后的祁铮快步走过去,用双指捏着磨砂的PVC封面,小心地翻开,然后说:“是何小慧的错题集。”

江霈渝一愣,也凑过去瞧。

祁铮艰难地把被血浆粘在瓷砖上的封底从揭起来,轻轻地翻了几页,很快明白何小慧为什么这么在乎这本错题集。

她很用心地归纳总结,而且为了让错题集不那么枯燥,不同的科目还用了不同颜色的水性笔书写,但那些彩色的笔迹也因此被血水泡没了,只能看到用蓝笔和黑笔留下的痕迹。

祁铮掀开一页页尚未被血浆粘连的纸张,抽空瞧了旁边的江霈渝一眼:“看来你无心的善举引起了质变。”

“嗐!”江霈渝被夸得不好意思。

其实也称不上善举,只是看到一个学生因为好学就被欺凌至死,死后还要在补习社徘徊,他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实在于心不忍。其次则是……虽然很为何小慧感到惋惜,但那晚的扑脸给他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他实在不想经历第二次。

这本错题集算是意外收获了。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救”。

“上面有啥提示吗?”宋兆富凑上来问。

颜娅坷被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呛得干呕,半晌才说:“都是血,怎么看哪……”她光是想象要碰这本从污血腐肉里捞出来的本子就浑身不适。

祁铮捏着血迹未干的线圈笔记本,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江霈渝能明白他的烦恼,手上的信息太多太杂,以至于光是剔除无效信息和分析有效信息就要耗费大量精力和时间,而且每天能让他们操控的真实时间越来越少。

随着淘汰的人越来越多,小队的机动性也越来越弱,试错机会也直线减少。就算随着搜索得到的有用信息增多,但难保以后会不会严苛得连合眼的机会都没有,再配合高强度的学习和千篇一律的考试,足以摧毁一个人的精神。

江霈渝将转机压在了许岱峰身上,催促道:“我们先去A区吧,许岱峰还在那边呢。”

但事情超出了他的预料——不,应该说,昨晚离开A区时的预感成真了。

他再也无法从许岱峰的口中得到新信息。

许岱峰此时平静僵硬地躺在课桌之间的过道上,连位置都没挪。他就这么瞪着双眼,角膜像覆了一层淡淡的蛋白色,胸腹已经没有了起伏。

“呜——”颜娅坷迅速捂住了自己的嘴,强迫尖叫在唇指间消弭。

祁铮把线圈本放进自己的桌膛,才走到许岱峰的尸体旁蹲下,掀开他的校服,在他的尸体上按了按。

“尸僵已经形成,指压尸斑会褪色,死了足有五六个小时了。”他翻开尸体的眼睑和手看了看,“眼睑有明显出血点,指甲青紫,应该是窒息死亡,但他舌骨没有骨折,脖子上没有掐痕,门牙也没有松动,不像是机械性窒息死亡。能让一个人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窒息死亡,我能想到的是缺氧……说不定十二点一过,A区就会变成真空状态。”

江霈渝难过地蹲下来,刚才离远就能闻到的呛鼻屎尿臭味瞬间浓郁起来。

祁铮看到他扭曲的表情,解释道:“窒息死亡通常会伴随着大小便失禁,可能他也没料到会是这种死法,不然也没必要换上高明的校服裤了。”

江霈渝无奈地点点头,想帮他把眼皮合上,但眼周的肌肉纹丝不动。

“要等尸僵消失后才行。”祁铮一边掰许岱峰的手一边说,“他手里好像有东西,帮我用力破坏尸僵。”

江霈渝和他一起用力掰开了许岱峰的右手,嘎吱脆响之后,挖出了一张慌忙从练习簿上撕下来的纸条,上面有着笔画颤抖但能辨认的文字。

“晚上不能待在A区雾会漫进来。”

他证实了祁铮的猜想,没有屏障隔绝,浓雾会在凌晨填满整间教室——恐怕是文昌班以外的地方都会被浓雾变成真空状态。

祁铮翻到字条背面,这里的字迹潦草得像将死之人声嘶力竭的呐喊——

我想重来但依然是一个懦夫。

虽然现场没有血花四溅碎骨横飞,但这是他们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队友的尸体,心中的震动和悲恸让四人一时无言。

难以想象那个曾胆小如惊弓之鸟的许岱峰是如何独自面对死亡,却又拼尽全力,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为队友传递信息。

“他用最后的行动证明了自己不是懦夫。”江霈渝快速用衣袖抹了抹眼睛。

颜娅坷吸了吸鼻子,突然指着地上变色道:“哎!许、许岱峰!”

江霈渝还以为许岱峰复活了,惊诧间转头,却只看到那具尚未瞑目的尸体慢慢融进了地板之中。

“丁零——”

预备铃响过后,许岱峰就被完全抹除了,好像只有祁铮手里的字条能证明他存在过。

江霈渝并不是第一次在这里见识到生命的渺小与脆弱,却是第一次有如此真实的感受。

“今天……是不是轮到俺了?”宋兆富默默收回视线,剩下四人中,他的签运是最差的。

“按理说,今天是许岱峰。”祁铮返回自己的座位,“但他在小测前死亡了,我想……今天的小测应该不会有人死亡,但会如常出现祭文。”

“那就是明天。”宋兆富紧紧抿住唇,似乎想把涌出喉头的呜咽重新吞进去。他捏紧拳头站在许岱峰消失的过道上,任凭不断涌入的学生来往碰撞。

最终,他用力调整了呼吸:“既然俺今天分在B组,就不能浪费这个机会!”

江霈渝认真地看着他,随后重重地点点头。

无论宋兆富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他此刻想为队友燃烧的心情丝毫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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娑婆道[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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