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在F列的许岱峰略显紧张地扫了其他人一样,追问道:“他安排好了,那我呢?!”
“抱歉,一天可能只能换一个人。”祁铮的语气丝毫听不出歉意,“如果高明也能配合的话,说不定能换两个。”
颜娅坷也道:“对啊,一天只有一个F10,你在F3,不用这么担心。而且即使出现那鬼里鬼气的祭文,高明也没有直接坐去F10啊,只是因为F10的人被吞了,他才从F9挪去F10的,所以你还有时间可以换过来。”
许岱峰双肩一颤,恍惚地喃喃:“那个什么祭文,果然是……”
“我不知道我瞎说的啊!”颜娅坷连忙摆手,用眼神向祁铮求救。
祁铮终于干脆地把视线从座位表上挪开,好整以暇地说:“祭文本来就是在祭祖或者祭奠死者时诵读的哀悼文章,古代的帝王在祭天地或山川神祇时也会使用。内容一般是表达哀悼、追念死者生前的主要经历。除了描述主体死亡和厌学的句子,对客体或环境的描写跟你的情况对得上吗?譬如‘父母从商轻别离,以学不可已严家训’……”
高明浑身一颤,在一道道或探寻或质问的视线下缓缓点了点头。
“就是和我的情况太像了,我才感到害怕……”
“你们越问,我越不敢确定,”高明摘下变形的眼镜,似乎只有看不清旁人的视线,他才有勇气说出极力掩盖的秘辛,“其实我已经服用精神类药物好几年了,事情总是记不清楚,有时候甚至会混淆现实和梦境。尤其是不上学那两周,药好像也没用了,我整天整夜地睡不着……”
听完这番话,许岱峰皱着眉起身,嫌恶地撇着嘴角坐到离他最远的位置。
江霈渝蓦地想起那个叠套在高明身上的虚影,一个恐怖的想法逐渐在他脑中形成。
“我没死!”高明冷不丁抓住他的手腕,而且力气大得出奇。
“如果我已经死了,那你们算什么?”高明又换了副哀求的表情,“再说了,祁铮不是一直讲求游戏逻辑吗?如果我已经死了一年多,那这游戏把一个死人拉进来再弄死有什么意义?这符合逻辑吗?”
大费周章弄死一个死人确实毫无意义。
但如果这里都是死人……这么说可能不准确——
如果他们都处于一种□□死亡但魂魄仍在徘徊的状态呢?
江霈渝记得以前在杂书上看过,这种人死后魂魄在阴阳交界处游荡的状态被称为中阴身,一般都是尚有执念、在阳世间善恶未判的普罗大众断气到投胎前的过程。
头七回魂,至尾七散去三魂七魄,七七四十九日,过七灾,破地狱,直至放下执念,评判完为人时的善恶罪孽,才能进入六道轮回。
想到这儿,江霈渝兀自摇了摇头。先不提被学习压力逼疯、情绪极其不稳定的高明,他这么个一躺到底的学渣,连死都没想过,怎么可能因为学习压力自.杀。
唯一的可能,就是出什么意外了。
但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
他瞄向祁铮,不愿相信对方已经死于非命。
江霈渝烦躁地咂嘴,把这种不吉利的想法甩出脑海。
但另一个令他冷汗涔涔的念头又乘虚而入。
成皇大厦。
传说接纳中阴身,或差遣鬼差锁走执念太重魂魄的执行机构就是城隍。而城隍本来就介于人间与地府、阴与阳之间,是一个城市可以同时汇聚生灵和亡灵的地方。
靠!不是吧……
这要素齐全得跟叠buff一样,像故意把人往这个思路上带似的,过于刻意反倒让他不敢确定了。
都怪那倒霉催的开发商,取这种谐音名也不怕犯忌讳?难怪成皇握着一手烂牌打到最后。
“你怎么摇头晃脑的?”高明抓他手腕的力道更大了,“是不是想到什么线索了?”
这种怪力乱神的玄乎猜想说出来怕吓死你们!
江霈渝暗自腹诽,随口胡诌道:“其实我有癫痫,你这么用力抓我,刚才那是发病前摇。”
高明吓得连忙放开手。
祁铮从讲台上走下来,边走边说:“‘祭文’很可能只是死亡预告的一种形式。”
他瞧了江霈渝一眼,似乎在怀疑癫痫的真实性,继而说道:“既然出现了死亡预告,有些事情很可能无法逆转了。”
“每一个新题型,都得举例示范。”
高明瞪大双眼,情绪激动地怪叫道:“你什么意思?刚才不是还信誓旦旦地说有破解方法吗?怎么现在又无法逆转了?”
“祭文不在我的预料之中。”
“你是不想救我了?”高明双眼血红,激动得就要扑上去揪祁铮的衣领。
江霈渝连忙拽紧他的校服将他推回椅子上,这一推的力气之大让高明险些摔了个四脚朝天。
他承认这一推全是私人恩怨。
“如果祁铮要救你,他自己也有进入F列的风险。他是你爹还是上辈子欠了你的?就你怕死啊?虽然我说可以不要命了,但谁不怕死啊,要是被那种怪物拧断脖子,我肯定也会吓得屁滚尿流啊!凭什么你的命是命,他的命就不是命了?”
高明皱着鼻子扑腾几下,终于无力地斜靠在椅背上,揪住自己的头发无声哭泣。
“我不是不想救你的意思。”祁铮的语气依然波澜不兴,“明天的随堂小测你依然可以在试卷上写我的名字,但我不敢保证一定能成功,毕竟这里的规则不是我说了算。之所以说这些话,只是想让你,让每一个人都做好心理准备。”
“利用漏洞或者签运的闪避概率都只是暂时的自保手段,我们的最终目的还是要解构游戏、顺利通关,希望大家不要本末倒置。”
江霈渝将胸腔中闷着的一股怒气用力呼出。
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指针已经指向十一点三十分,走廊上翻滚的白雾似乎有生命般的张牙舞爪,肯定来不及再去布告栏看剪报了。
一直旁观的颜娅坷松开抱臂的双手,拍了拍高明颤抖的肩膀:“喂,时间差不多就别哭了,别待会把那位提前引来了。”
高明突然呜咽一声,像把所有的绝望都借此宣泄出来,随后仿佛憋气般止住了声响。
祁铮往白馨茹的座位看了一眼,随即走回讲台,在同样的位置找到了笔和便条贴,将写好的字条揉成团扔进了桌膛里。过了一会儿再看,纸团和早上一样,安安静静地停在原位,没有变化。
“难道只能扔橡皮擦?”江霈渝弯腰站在旁边,见状连忙到讲台翻找,几乎在同一个地方拿了那块橡皮。
他咬牙切齿地擦着桌上不堪入目的骂词,但也和今天早上那样,那些恶毒的文字纹丝不动地嵌在桌面上,就像暴力和霸凌在受害者身体和心理上留下的痕迹,难以被轻易擦去。
他怔怔地站了会儿,把还发烫的橡皮擦郑重放进了桌膛,而后从裤兜里摸出一支红笔。
“祁铮,我能用一下便条贴吗?”
祁铮将便条贴放在了桌上。
江霈渝拉开白馨茹的椅子坐下,挠头想了想才落笔,但很快又把便条撕掉,把笔和便条贴推回祁铮面前。
“祁铮,帮我个忙呗。”他堆着笑说。
祁铮瞧他的表情,有点忍俊不禁,用力咬了咬后槽牙,才说:“要写什么?”
“哎!你怎么知道我想写东西?好聪明!”江霈渝一边让位,一边拍马屁,“我的字太丑了……就写:红笔在这里,不用找了。”
祁铮依言写好,收笔抬头:“就这些?”
江霈渝点点头,拿过便条,边瞄挂钟边往教室的前门走。但手刚搭上门把,他又弯腰拔开笔帽,用红笔一笔一划地补了一句:该停就停吧,学无止境。
那句“学无止境”让堂堂学渣的耳朵烫了起来。
他把便条和红笔放在门前,关门后重新落锁,才转身对大家说:“马上零点了,大家先藏好吧。”
墙上的四位伟人已经目眦欲裂地盯梢了。
六人心情各异地躲回老地方,既不知道还要度过多少个这种提心吊胆的夜晚,也不知道还能过多少次。
见队友们都老老实实地躲好了,江霈渝摸回老位置。
祁铮已经躲在了对面的帘子里,舒舒服服地靠在了承重墙上,放松地闭目养神。
江霈渝犹豫要不要打扰他,但他今天好几次欲言又止让人非常在意。
“控分卡位的操作真的可行?”
江霈渝把写好的便条和笔轻轻放在了祁铮的脚边。
祁铮在察觉到动静的同时就睁开了眼。
掀开眼皮的瞬间,那双融不进任何色彩的漆黑眸子里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情感,看起来就像个被按了启动键的智能机器人。
江霈渝被那种冰冷的眼神吓得打了个寒噤,往回缩的手不争气地抖了抖。
祁铮的眼神很快恢复了些许属于人的温暖。他把原本平放在地板上的长腿曲起,垫着写了一会儿,就将东西还给了江霈渝。
“可行。但没说的那么容易。我想……如果其中一方的签运不好,可能会影响成功率。”
江霈渝不感意外,心想果然还有隐藏的坑,连忙写道:“这一点不和大家说吗?”
“还需要一次试验才能证实。”
这几个清整的字让江霈渝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虽然祁铮没有言明,但他很清楚这个验证人就是今天刚挪去F10的高明。
而且,即使说出可能存在的隐性规则,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如果存在,那么无论换不换试卷,高明也难逃一劫。如果不存在,那高明会因为一个假设惴惴不安一整晚。而且以高明的精神状态,不仅有可能破罐子破摔,把他们的计划全部打乱,还可能让控分卡位的操作化为泡影,同归于尽。
江霈渝能明白祁铮的用意。
所谓的控分卡位,明明应该先救签运差、位置危险的队友才有意义。如果存在祁铮假设的隐性规则,那么所谓的控分卡位只剩下让存活的组员轮流进入B组这一个作用了。
如果祁铮的假设不成立,那他们确实可以在通关前一直控分保持队友人数,只不过每天被规则淘汰的,会是那些NPC。假如这些学生不是用来说明规则的NPC,而是和他们一样被莫名抓进来的、真实存在的人呢?
这就是一个经典的“列车难题”,究竟是为了拯救个体牺牲群体,还是为了拯救个体而牺牲个体。
这一点或许大家都没有想过,抑或只是想到了但默契地没有提及。
在面对自己和重视人的生命时,大部分人都会是利己主义者。
江霈渝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开小差考虑起另一个问题。
如果在这里“game over”,究竟会返回原来的世界,还是魂飞魄散?
目前无人知晓,也无暇顾及这一点。
不要以放弃为前提呼吸——江霈渝想起自己打过的鸡血。
祁铮说得对,只有解构游戏、顺利通关才是活下来的唯一途径。
空旷的建筑物里骤然响起熟悉的巨响,教室的灯陡然熄灭,走廊上蓝绿可怖的光线从廉价的窗帘布透进来,寂静的空间里又响起了那种蛞蝓从耳边爬过的黏稠声音。
何小慧着急哀怨的声音幽幽回荡,锲而不舍地在无人的教室中寻找她丢失的红笔。
江霈渝缩在窗帘后面,恍惚想起在隔断板上看过的文字,悲愤竟然掩盖了恐惧。
令人胆颤的声音逐渐靠近。
指甲在门上用力抓挠的声音让他瞬间起了层白毛汗。
何小慧发现门被锁上后暴躁地撞门,那种碎肉和骨头拍在不锈钢门板上的声音紧紧地拉扯他的神经。
在撞击的间隙中,教室里响起了一两声极力忍耐的抽泣。
何小慧自毁式的撞击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停下。
那种黏糊的拖擦声向正门转移,紧接着响起一声兴奋的惊呼:“找到了!”
他听到寂静的空间里传出一声纸张被撕下的脆响。
江霈渝不知道她还能不能看懂文字,但心情比刚才看到那些戏谑描述她遭遇的文字时更加沉重。
微不可闻的抽泣声不知什么时候止住了,整条走廊上只有何小慧机械回荡时发出的拖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