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响过后,六人小队的气氛相当消沉——准确而言,应该是其中四人的心情非常低落。
虽说目前位置最危险的应该是F1的许岱峰,但他一副已经停止思考的样子,可能都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了。
祁铮虽然签运不算太好,但作为队内的最强大脑且稳坐最安全的A1座位,当然也不会担心或害怕。他紧紧地抿着唇,两匹英气的眉紧紧拧在一起,若有所思地随着下课的人流一齐涌出教室。
江霈渝和宋兆富把许岱峰放下,依然让他靠着护栏而坐。他身上的味道已经不如早上那么刺鼻,但也绝对称不上不好闻,或许只有他自己和那些NPC不会嫌弃。
高明和颜娅坷都选择站在离他较远的地方。
两队人互相对望,又齐刷刷看向祁铮,似乎在等这位“垂帘听政”的队长分配搜查厕所的任务。
感受到大家充满期待的炽热视线,祁铮脑袋微微一晃,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我还有几个问题想不明白,你们先抓紧时间去吧。”
剩下的人又用眼神互相推诿。
颜娅坷举起手:“趁现在人气旺,我去吧……不然好像帮不上什么忙。……还有谁一起去?”
江霈渝瞧了眼那些冷冰冰的人气来源,说:“不能只留祁铮一个在外面。要是这些家伙想来个瓮中捉鳖,他一个人应付不来。”
虽然这些学生一个个面无血色,表情呆滞木讷,但个个都是搞玩家心态的高手。说不定他们前脚进厕所,后脚就被堵门,不丢几次机会都没法出来。
这内卷的世道,连NPC也疯狂冲KPI。
“俺看中,算俺一个。”宋兆富赶忙搭腔,“俺以前听同学说,要是上日头照不到的茅厕,一蹲下就会有东西抠屁.眼!”
“你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传说了?”高明轻蔑地冷哼一声,“我听的版本是不能去第三间厕所,否则会被一个留着河童头穿红色背带裙的小女孩按进屎里淹死。”
宋兆富被吓得缩了缩肩膀:“不能淹水里吗?”
高明不耐烦地咂咂嘴:“反正都是屎路一条,你还在意用什么淹?还有一个红棉袄的……”
“哎哟……”宋兆富吓得捂住耳朵,惊慌地环顾四周,仿佛那个穿着红色背带裙的小女孩就藏在某个NPC身后。
“你们能不能别这么幼稚?”颜娅坷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们,“时间宝贵,老娘先行一步!”
江霈渝转身快步跟上:“哎,颜姐别急,我跟你一起去!”
颜娅坷脚步一顿,回眸里满是不安:“不急不行,马上就要随堂小测了……”
高明不敢怠慢,紧随其后。昨天的经历给他好好上了一课,实力在这里不如运气buff有用——也许很快,坐在F10直面窗外致命怪物的人就会变成他。
颜娅坷一转头,差点撞上一个从厕所里出来的男生,她猛然抬头一看,惊道:“居然是男厕?”
眼看她就要知男而上,祁铮突然快步上前,把呆在原地的颜娅坷拉到一边:“还是我来吧。”
从祁铮的行动力看来,他已经挣脱了刚才的思维桎梏。
“哎!”江霈渝躲闪不及,一边揉被他撞疼的肩膀,一边问,“颜姐,你脸红什么?”
颜娅坷捏紧拳头,垂首而立,听到他的调侃才乜了他一眼。
祁铮抱歉地看向江霈渝,正要握上门把——
高明却打断了他:“等等!你帮我们把风!就我和江霈渝进去!”
江霈渝险些没忍住给他一肘击,毫不客气地翻着白眼道:“你小子千方百计和我贴贴是不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啊!”
难得有机会和祁铮双排……江霈渝气得咬牙切齿。
高明置若罔闻,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入。
“居然不否认?”江霈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崩溃地回头,“祁铮你说句话呀!”
祁铮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竟然主动后退一步:“注意安全。”
江霈渝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宋兆富推了进去,只能在心里骂骂咧咧。
男厕里不如想象的阴森可怖,都市传说里的红色背带裙小女孩也没有蹦出来抓替死鬼。
他忍无可忍地腾出一只手捏住鼻子,视线扫过那排脏兮兮的尿兜,几乎马上就转身走向五个隔间。
劣质的合成门板年久失修,摇摇晃晃地往后挪移,好像稍微用点力就能将它们从生锈松垮的铰链薅下来。
门上有杂乱的鞋印和陈旧污渍,看上去很倒胃口,稍微碰一下都让人浑身难受。
江霈渝用鞋尖顶开门,灵活地避开门板钻进隔间,迅速搜索可能存在的信息,但只看到更多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污渍。
他很快就溜进了第二个隔间,门板上倒是有小刀刻下的痕迹,但都是些说说风格的无病呻吟。
我想死——
一打开第三扇门,门背上的留言就撞进了他的视野。
江霈渝眼皮一跳,连捏住鼻子的劲儿都松了。
我学不下去了——
这两句话都被涂改过,但因为涂改液的质量太差,钛白粉层没能完全盖住字迹,看起来像为绝望的死者覆上了一层白纱。
我的成绩越来越差了,而且这个补习社真的好变态——下面有字迹不同的人跟着留言。
如果有笔且可以留言的话,江霈渝也想在这一条旁边加一个“ 10086”。
不仅是补习社变态,这里的老师更变态。我不过是小测考了一次不及格,她居然当着全班六十几人给我起侮辱性绰号,他们后来都用这个绰号嘲笑我——在不起眼的角落,有人用蝇头小字回道。字的主人似乎怕这段话被什么人看到,又觉得不吐不快。
狗×的■■■老师是吧?我也被她侮辱过,真不知道这狗×怎么当上老师的——这段话依然被涂改液抹除过,但关键部分被人用油性笔涂黑了,就像第十条社规一样。
你们有病吧?自己蠢还怪老师和补习社,都是loser——这句为补习社说话的留言自然被人用圆珠笔粗暴地划掉了,旁边还留评“狗托”。
我真受不了!家里天天把我往这里送,你们应该有印象,上次就是被我爸用麻绳捆来的。朋友们,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去——这一大段涂涂改改的留言以一句绝望的呐喊结束了。
江霈渝心情复杂地看完这一板留言,以他匮乏的词汇量概括就是:压抑。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在补习社看到类似的惨剧了。
被杀鸡儆猴的郭可可,死了都要学的红笔姐,这位不知后事如何的崩溃学生,以及那些行尸走肉般的NPC。他们都处于超负荷的状态,每天承受着超出自己能力的期望,扭曲的心理逐渐变得病态。
学习是致因,但停止学习却不是对症的解药。
他们被那种无形的浪潮推着往前走,就连停下来思考都成了奢侈。
江霈渝想起自己误入这个鬼地方的原因,想起高明痛苦又无奈的表情。
“丁零零零——”
催命的铃声响起,江霈渝迅速回神。
又要面对今天的小测了。
门外站着面色铁青的高明和拿着一包软壳烟的宋兆富。
“这帮好学生,藏烟的地方和俺们一样。”后者嘿嘿笑着把“战利品”揣进裤兜。
高明嫌弃地绕过他,急急往外走去。
两人也随即快步离开。
江霈渝向后甩了甩未干的手,边走边向祁铮汇报搜查结果:“门板后找到一些好像不太有用的留言。”
“嗯……放学再说,先认真考试。”祁铮似乎对这个结果不感意外,迈着长腿一闪身就转进了教室。
一整天都没出现的姜老师容光焕发地夹着试卷迈进教室,敲在地上的鞋跟就像霍霍打磨的闸刀,让人听了就胆寒。
“小同学们,上了一天的提升课程,大家应该都有不少收获和心得吧。”猪头姜老师笑眯眯的,矫揉造作的声音听起来乐在其中,“在放学前,让我们来检测和巩固一下今天获得的知识吧。”
如果没记错,这句话和昨天说的一字不差吧!
看着她一张一合的血盆大口,那涂得歪歪扭扭的口红更加碍眼了。
江霈渝感觉自己越来越暴躁了。然而当草纸般的试卷又似浪潮般涌来,他才真的难以控制地捏紧了拳头。
今天补的明明是化学和数学,随堂小测发的居然是语文试卷!
检测和巩固个屁啊!
不过,这并不是坏事。只要作文不离题,语文是他唯一能及格的科目。
这算不算签运加成?
消灭数理化暴政,随堂小测属于语文!
他势如破竹地注音、改病句。虽然在默写古诗词上稍稍卡壳,又抓耳挠腮地做了两篇现代文阅读理解,本以为难题就剩下作文时,试卷的第三页却出现了文言文阅读。
文言文和阅读,这两个单拎出来都能把他CPU干冒烟,合起来简直天下无敌,对学渣宝具。什么类比文言介词用法、提炼文章主旨这种题型更是让他两眼一黑。
潜意识好像在抗拒读取,他握着笔放空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审题。
单看每一个字好像能懂,但问题和文章本身究竟有什么关系?
他掐了掐自己的人中,聚精会神地仔细阅读,搜肠刮肚,用尽毕生所有古文知识,终于看懂了第一段,但总觉得这篇文言文好像处处都充满了诡异——
诡异的熟悉感。
他确定自己从未在其他地方读过这篇文言文,但又感觉在哪儿听过这个故事。
他疑惑地看向文末标注的选段信息:(节选自《祭经·端阳祭高兄文》)
高……兄?
江霈渝打了个冷战,手里的笔险些被扔飞出去。
他知道这个端阳指的是端午节,那这个“高兄”……该不会是他刚认识的那位吧。
江霈渝强打精神,重新理解第一段的文意。
“庚子瑞阳,登楼远眺,望汨水汤汤,不闻屈子离骚。斯人已别一载有余,汨罗不见汝骸,尊堂终日神伤,恸嗟:吾儿惨兮,叶落归根,寒骨不殓,不复往生。呜呼痛哉!兄慧过人,奈何因厌学而自绝于汨水耶?”
什么意思?……“高兄”已经死一年多了?
他蓦地头皮发麻。
虽然这么想很不礼貌……但高明比周围的NPC,甚至比祁铮都更像“人”吧?
高明今早才在B区吐过苦水,说来之前已经旷课两周,这不恰好和文中的“厌学”对上了吗?
再看文中提到的庚子年……六十一甲子,前几年正好轮过庚子年,如果高明是六十多年前的人,反倒和昨晚在剪报上看到的日期相悖。
这篇《祭经》就像幕后操手为了让他们崩溃而量身定制的……
但江霈渝很快否定了这个假设,因为幕后操手不必多此一举。
只要它乐意,瞬间把他们都杀了也不是难事。
江霈渝盯着那句“已别一载有余”出了会儿神,悄悄用余光打量一人之隔的高明。
他面如死灰地盯着试卷,双手无力地垂在身旁,似乎已经放弃了挣扎。
江霈渝突然眼前一花,感觉高明身上好像出现了一个蠕动的重影。
他连忙揉了揉眼,避开姜老师的监控,再次看向高明。
高明已经重新动笔,刚才那个仿佛套叠在他身上的重影消失了。
也许是用眼过度,突发散光看错了……江霈渝冷汗涔涔,将颤抖的视线投向A1座位,祁铮若有所感应般回头看了高明一眼,顺带和他隔空对了下眼神,又毫无表示地飞快转了回去。
接下来,颜娅坷和宋兆富也先后偷看高明,或一脸不敢置信,或满脸写着恐慌。
但最出乎意料的,是傻了一天的许岱峰居然拿起笔飞快答题,一点也没有那种失魂落魄的样子!
靠!这孙子装得真像!求生欲造就医学奇迹是吧?敢情是把他和宋兆富当猴儿耍呢!
江霈渝在心里把许岱峰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
放学一定得找这装傻充愣的猪队友讨个说法!
他现在的任务就是把这篇诡异的“高兄祭文”搞懂,不仅是为了弄清文中的“高兄”和高明有没有直接关系,还得认认真真地把卷子写完。
他可不想在下一份试卷里看到江兄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