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人踩着上课铃走进办公室,江霈渝的班主任是个刚从师范毕业一年的年轻女老师,一看见他几进宫,连忙从座位上跑过来。
年级主任对她一挥手,让她少安毋躁,随即就拿江霈渝开刀:“你别嬉皮笑脸的!下次再违反规定就等着吃警告吧!”
“哦。”
江霈渝看到“自己”眼神游移,一副“知错了,但下次还敢”的表情。
年级主任意思意思把他教训一顿,没好气地让他快回去上课,继而专心对付其余四人。
江霈渝干脆走到旁边的空位,拉开椅子,老神在在地坐下来。“自己”离开前又瞧了旁边的祁铮一眼,本以为他没察觉,谁知他立刻垂下眼皮,紧紧蹙起的眉毛仿佛每一根毛发都在表达不满。
两人视线再次相交,“自己”干脆原地立正,叉着腰用鼻孔回瞪。
“干什么?!”年级主任似乎因为江霈渝不识好歹而勃然大怒。
“他瞪我。”“自己”指着祁铮,恶人先告状。
歪歪扭扭站在一旁的廖雁行嘻嘻一笑:“只是瞪你算什么?又没摸你。”话音未落,旁边两个伥鬼就嗤笑出声。
“自己”大吃一惊,前前后后地打量廖雁行等人,不敢置信地问:“你怎么摸他?不怕有传染病?”
祁铮背着手,抬头挺胸地站直,一本正经地微微扬起下巴说:“怕,所以没摸。”
“自己”幸灾乐祸地哈哈一笑:“人家没瞧上你!”
“靠!哪来的浑小子!”廖雁行被气得火冒三丈,举拳就要揍人。
祁铮一个闪身,仿佛门神一样挡在两人之间,还顺手打掉了廖雁行软绵绵的拳头。
“够了!”年级主任忍无可忍地爆发出一声怒吼,“闹够了没有?!江霈渝!”
“在!”
“滚出去!”
“马上就滚!”
一阵风过后,办公室门轻声开合,室内终于重归安静。
年级主任神伤地叹了口气,转而看向廖雁行:“你也不是第一次违反校纪偷摸抽烟了,能不能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廖雁行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吊儿郎当地说:“江老师,下次不敢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接着用余光扫向两个跟班。
两人稀稀拉拉地附和道:“再也不敢了。”“保证戒烟。”
“再有下次,让家长来学校接你。”年级主任说罢就用下巴往门的方向一点,示意他们先出去。
“是!”三人齐声保证。
“老师,他刚才想杀了我!”廖雁行指着祁铮的鼻尖控诉。
“老师没瞎,不用你来教我怎么处理,出去!”年级主任指着门叱道,随后又鄙夷地扫了他一眼,拉开抽屉,扔出一张磁卡,“去体育场的浴室清理一下。”
廖雁行拿起磁卡,灰溜溜地瞪向祁铮:“谢谢老师。”从年级主任身后走过时,又换上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摇了摇手上的卡。
等三人关上门离开,过了片刻,年级主任才一托老花镜,指着面前的空位对祁铮说:“坐。”
祁铮从令如流,但腰板依然直挺。
“你怎么这么糊涂?”年级主任痛心疾首地道,“他们都是来一中镀金的二流子……!”她顾忌地瞟了紧闭的大门一眼,但也没回避其他教师,对待廖雁行等人的态度似乎早已达成了默契,“你是我们年级的尖子生,你的任务就是学习,好好学习,稳稳地坐在金字塔的顶端,明白吗?凭你的资质和条件,整个世界的顶尖高等学府都可以任你挑选,大好前程都在眼前,你可别因为一时糊涂断送了自己的未来。以后遇到类似的事记得找老师处理,实在不行,能忍则忍,把他们当空气,知道吗?”
祁铮机械地抬起头,枯井般的双眼直直看向对面的人,轻易就惹恼了苦口婆心劝诫他的年级主任,怒意在她的眼中盘旋几回,最后才被强行压下。
“你的回答呢?”
祁铮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我以前忍过太多次了。”
“忍第一次是最难的,”年级主任继续劝道,“既然忍了第一次,就可以忍第二、第三次。这不为别人,都是为了你自己呀!”
祁铮终于垂下了眼。
年级主任等了一会儿,始终没能得到祁铮的保证,她的耐心终于被耗尽,抬手看了看表,把嘴一撇:“要是还不知悔改,鉴于情节严重,学校会给你记过处分,一旦档案被弄脏,你这辈子就算完蛋了。你自己考虑清楚吧。”说着就从桌上翻出外语教案,站起来就要走。
“我明白了。”祁铮也站起来说,“我会以大局为重的。”
年级主任这才满意地托了托老花镜,又换回了那副语为人师表的做派,劝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能想明白就好,跟那些人较真毫无意义。你的条件比他们好太多了。”她冷哼一声,下意识抬了抬下巴,却忽然压低声音道,“富不过三代,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临出门前,年级主任又刹住脚步,郑重其事道:“第一次月考马上就到了,记得好好准备,廖董事那边……我们会尽量做工作的,你不要因为这件事分神。尤其是外语成绩,一定要保持满分,明白吗?”
祁铮木然点头,年级主任轻飘飘地说了句“快去上课”才终于离开。
“主任只关心她自己的科目,真是的……”一个坐在角落里的男教师略带不满地嘀咕,而后耳提面命道:“物理成绩也要保持啊!”
“还有生物!”另一个年轻男老师叫道,“有什么不会的随时来问老师,非常欢迎!”
“得了吧,别人的家教都是顶级学府出来的高才生,还轮不到你教。”
办公室瞬间响起哄笑,年轻男老师表情尴尬,悻悻低头。
祁铮在这阵闲聊哄笑声中离开办公室,行尸走肉般往已经上课的班级走去。
这件险些闹出人命的纠纷就在年级主任连哄带吓的和稀泥中不了了之。但依江霈渝所见,事件双方都不像会就此罢休的样子,尤其是祁铮,他明明亟待爆发,却表现得过分冷静——就像血液已经不带一丝温度那般。
尤其是那句“你不该就这样被杀死”,江霈渝总感觉不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因为他觉得祁铮刚才是真的想杀了廖雁行,但说这句话时,祁铮的嘴角却带着一抹诡异的笑容。
江霈渝有点看不懂,但他很担心祁铮会在极度的压抑下冲动行事——正如祁铮不知道他毕业后去了哪里,江霈渝也不知道身处金字塔顶端的祁铮为什么会加入佣兵,干起了为别人卖命的活计。
他有个很大胆的想法——如果他此刻真的是回到了过去,那么他想尽量避免发生这种悲剧。他知道这种想法有点爹味,但他当初之所以选择离开祁铮进入“层”,之所以能被罗杰·维森狠狠拿捏,其实就是想为祁铮,想为自己挣个未来。
如果祁铮人生发生转变的契机与他有关,那他所做的一切就会成为无用功。
他已经受够这种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任何事情的感觉了。
没想到双方接下来居然相安无事。
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很可能是罪魁祸首廖雁行认为吓得尿裤子太丢人,想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求让其他人快点忘记这件事,所以之后也没再来招惹祁铮。
而受害者祁铮仿佛老僧坐定,以惊人的专注度投入到月考的准备之中,除了大课间去小卖部买了瓶矿泉水,其他时间都只坐在座位上,不仅没和任何人说话,几乎连眼都不抬。
不过,“自己”这边却有了新变化——虽然依旧在课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打瞌睡,但下课铃一打,仿佛被另一个灵魂夺舍般龙精虎猛。
经过这次被整栋教学楼围观的反击战,本就拥有一定讨论度的祁铮和廖雁行等人又引起了一波新热度,关于二者的故事被添盐加醋地编派,成为今天的课余小八卦。
“……听说他俩从初中就结仇了!”
“自己”把椅子一转,下巴枕在手臂上,满脸都是八卦的表情:“让我也听听!”
两个聊得热火朝天的女生没好气地嗔道:“你刚才怎么也在第一现场啊?和我们分享分享呗!”
“自己”满口答应:“好说好说,我先听听你们的前情提要。”
留着**头的女生继续说:“我初中和祁铮是同班同学,他成绩一直很好,而且是琴棋书画、德智体美样样都好的六边形战斗面板,他在上小学的时候就已经是传奇人物了。不过这个‘传奇’又得打个引号。”
“为什么?”女生的同桌也来凑热闹。
“因为他真的好像传说故事里的角色一样,大家只听过他的传说,却对他这个人没什么了解,毕竟他从来不交朋友,而且神出鬼没的。”**头女生说着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虽然他刚上初一的时候白白嫩嫩,也就一米七出头的身高,但那张脸和现在一样有味道……不对,现在更帅一点!”
“你的意思是说,他以前也是瘦猴?”“自己”更来劲了,“那是什么时候练成这种块头的?”
**头的同桌扫他几眼,嗤笑道:“江霈渝,你也想练成那样?”
“自己”一挑眉,坦言道:“那当然!他一看就很能打。”
“没用没用,与其练肌肉,不如先练练你的脑子。”**头女生一甩发尾说,“我们新时代女性都是智性恋,纯纯的肌肉笨蛋只能沦为富婆的玩物。”
原来和她聊八卦的女生用手肘戳戳她,揶揄道:“放屁!你就是瞧祁铮长得好,你不是还暗恋过他吗?”
“谁暗恋……?”**头女生瞬间红了脸,作势要捂她的嘴。
眼看两人就要闹作一团,“自己”唯恐听不到想要的信息,连忙拉开她们,把话头重新引回正题上:“他俩是怎么结仇的?”
**头女生吁了口气,瞪了损友一眼,才说:“据闻祁铮家里是医生世家,家里好些长辈都是医学界的大拿,所以家里对他很严格。哎,扯远了。说回廖雁行,他爷爷辈还是本分的庄稼人,但祖坟冒青烟,新城开发征地了,现在CBD最高的那栋写字楼,用的就是他家的地。说白了,他就是个暴发户,运气特别好的那种。”
她说着,突然做了让大家聚过来的手势,而后神神秘秘地说:“接下来的事可没什么人知道,我是听我爸和我妈说悄悄话的时候偷听的。祁铮他爸要升副院长,不知怎的和廖雁行他那个满脑子肥肠的爹扯上关系了,廖雁行他爹给他们医院投了一大笔钱,祁铮他爸就从骨显微外科的主任直升上去了。”
“廖雁行早就看祁铮不顺眼了,认为他仗着自己成绩一骑绝尘就不爱理人,天天拽得二五八万似的,但苦于没机会灭他的威风。发生这件事之后,廖雁行就天天带着另外两条狗腿子到祁铮面前耀武扬威,还爱找碴。”说到这里,**头女生脸上渐有愠色,“他认为任祁铮再牛,之后遇到困难也得向他们这些有钱人低头。不过,祁铮也是个硬骨头,依然我行我素,廖雁行就觉得他驳了自己的面子,要拿他立威。我听别的男同学说,他好像找社会上的小混混把祁铮围了,打成共识……”
“我去!”其他人既鄙夷又害怕。
**头女生也不是很想提及祁铮的屈辱史,她不耐烦地辩解:“哎呀,我没亲眼看到,都是道听途说的,谁知道是不是那些男的为了诋毁祁铮编的酸话!反正廖雁行一直和祁铮不对付,还阴魂不散地跟来一中。”她咬牙切齿地说,“这些垃圾暴发户,考个百来分也能砸钱进来镀金,一颗老鼠屎坏了我们整锅粥!”
之后她们又嗡嗡地说了些什么,但江霈渝已经听不清楚了。
他被这些事震惊得久久无法动弹。
也是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当初逐渐捋清楚白馨茹的遭遇时,祁铮为什么说自己“同是被讨厌的一员”,还露出了那种自怜和感同身受的表情。
原来他也曾是“白馨茹”,纵然他的家庭条件优于白馨茹,是绝大部分人眼中的天之骄子,却躲不过人性之恶的迫害。
人生在世有太多的无可奈何,好在他们都凭自己坚韧的精神力量重新站起来,但在看不见的地方,有太多被这种无妄之灾打击到无法恢复正常生活的人了。
江霈渝被上课铃声“赶”了出去,又悄悄走进了祁铮的班级。他桌子上摊开的是自印的教案,也压根没听老师讲课。以他的进度和家庭教师的水平,完全可以申请在家自习,只等学习有考试再来,为什么非得待在这种难以专心的环境里学习?
总不会是为了锻炼专注力吧。
江霈渝就这么贴身跟了祁铮一整天,没座位的时候就趴在他桌面上的书堆上罚站,有座位的时候就坐在他旁边静静看他。
虽然这种类似上帝视角的设定有诸多不便,但确实给了江霈渝一个能好好观察祁铮的机会。不过,祁铮现在的状态几乎和他们重逢时一样,像一个只会机械完成任务的仿生人。偶尔会抬头看着那堆崭新的教科书,露出百无聊赖的眼神,像离了枝头的树叶,一直向下坠落,却永远也无法落在地上。
这种观察与被观察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放学前的半个小时。
江霈渝打开在走廊上扔了一天的书包,拉开笔袋的拉链,里面那根文字方向错乱的竹签果然已经消失了。他瞧了眼双手插兜盯着黑板发呆的“自己”,把没什么用的书包扔在了座位旁。
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对祁铮说“想成为无忧无虑的学渣”这种话,看“自己”这种状态,这不就是妥妥的学渣一枚吗?
所以他直接摆烂了。反正他在这里也查无此人,学不学习的根本无关紧要,但书包的确会成为他没钱付车资时的一座大山。
挣脱束缚后,他稍微理了理当前的状况。
因为状态异常的老李头好像把接下来的线索指向了廖雁行,而无法无天的廖雁行似乎因为祁铮害自己出了这么大的洋相,却没被叫家长或者受处分这个结果非常不满。以廖雁行的德行,肯定得伺机报复——虽然他也不知道以自己这种状态能帮上什么忙,但还是决定继续跟着祁铮。
不过,为了不让今天早上的悲剧重演,在祁铮蹬上那辆一看就价格不菲的公路车前,他也得找个代步工具。
至于这个工具上哪儿找……他决定去车棚碰碰运气。
多亏了廖雁行老爹为了给草包儿子铺路的馈赠,体育场旁边建了一个带雨棚的自行车停放处。在一溜二八大杠、淑女车和山地车之中,祁铮那辆全身磨砂钢黑色的公路车帅得鹤立鸡群。
就和他本人一样——江霈渝有点黄婆卖瓜地想。
江霈渝鬼鬼祟祟地在车棚转了几圈,好不容易找到一辆没上锁的淑女车,刚蹲下去就发现前轮刺进去一块碎瓷片,不换胎芯根本用不了。可他连搭公交车的钱都没有,换车胎这种巨额操作根本不用想。
他泄气地把瓷片从车轮里抠出来,淑女车上的涂漆被晒得脆裂,刷啦啦地掉了一地,又蹭了他一身。刚拍干净站起来,正准备把手里的碎瓷片扔进旁边的排水渠里,余光就捕捉到一抹瘆人的白色。
一抬头,老李头正默不作声地站在远处盯着他。
江霈渝做贼心虚地大叫一声,惊魂未定间,突然觉得那块瓷片的材质有点眼熟,正想低头研究一下,老李头就闪现至眼前。
江霈渝物归原主,老李头转身就走,不一会儿居然真的从车棚尽头的杂物房掏出了一堆专业工具,眨眼间就给淑女车换了个新车胎,还贴心地打好了气,给车链条上了机油。
没想到老李头还有这种隐藏技能!
“我免费了!!!”江霈渝欣喜地骑上车,仗着现在如同透明人的状态,在操场上转了一圈,又肆无忌惮,甚至带点报复心理地碾上体育场里那条号称“全市第一条”的塑胶跑道。
风带走了落日前的最后一丝炎热,得到这件神器,他不必再担心没钱付车资被司机赶下车,即使因为方向认知错乱而迷路,也不必担心过多的体力消耗会直接GG。更重要的是,这回应该能追上车轮蹬冒烟的祁铮了。
“谢谢!”江霈渝朝已经往值班室方向走去的老李头挥挥手,但对方压根没理他,变成弹簧的脖子顶着的陶瓷脑壳一颤一抖的。
江霈渝在体育场尽兴地转了几圈才刹住车,停在车棚处守株待兔。
下课铃一响,很快就看到祁铮背着书包快速朝这边走来的身影。
“冲冲冲!”
江霈渝兴致高昂地先行一步,祁铮很快就追了上来,而且眨眼间就超越了他。明明祁铮的速度远远慢于早上,他却怎么也追不上。
他一开始就知道两种自行车的速度会有差距,但万万没想到会差这么多!
选择跟随模式省去了辨认方向的工夫,但这辆经受过太阳暴晒的淑女车坐包干硬,面目狰狞地骑了十几公里,车轮有没有蹬冒烟他不清楚,但他的屁.眼.子真的要喷火了,而且他发现祁铮压根没有回家的意思,一直绕着学校周边慢慢骑。
江霈渝姿势别扭、双腿发软地追上了祁铮,却看到了非常意外的一幕。
祁铮眉头舒展,眼中映着路灯的亮光,双眸如黑曜石般流光溢彩。他双臂搭在车把上,夜风带着三分春末的凉爽和七分初夏的湿热,拂着刚长满新叶的行道树,婆娑婀娜的影子投在他的脸上,令他嘴边的笑意若隐若现。
这还是江霈渝今天第一次在祁铮的脸上看到这种轻松的表情。
这个祁铮好像变回了他所在时间线上的祁铮。蓦地,他感觉揪了一天的心像被突然放开的水球,啪地砸在地上,形成一片水洼,清冽的水流瞬间冲刷了他的烦躁和疲惫。
他也放缓了踩踏板的速度,效仿祁铮,微微闭了闭眼,感受风、影、夜的形状。
耳边是枝叶摇晃的“沙沙”“唰唰”的声音。
四下无人的林荫道上,他和祁铮分处两条时间线,却保持一样的速度,惬意地并肩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