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铮拿着一个粉紫色的保温杯,再次目不斜视地从江霈渝面前经过。
江霈渝已经做好了被无视的准备,可二度成为透明人的感觉确实有些微妙。不过这种情绪很快就被更紧急的问题掩盖过去——当前空间的自己和祁铮,究竟哪个才捏有这次的线索?或者说,这次的线索是那个陶瓷脑袋的老李头?毕竟到现在为止,只有他的画风独树一帜。
同等重要的问题还有一个,和自己处于同一时空的祁铮究竟在哪里?
江霈渝攥紧了右手,刚被他握过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温度,这成了祁铮还活着的唯一佐证,但目前的线索根本总结提供寻找对方的方法。
因“层主”不同而生无穷变数,就是“层”最恐怖、最令人绝望之处,每次破局都得重新梳理线索,总结淘汰规律,而随着时间流逝,牺牲几乎成了破局的固定条件。即使他前后有过不下十数次死里逃生的经验,但当前这种恢复了大部分记忆的状态,只能让他不会再被宁月那种半真半假的信息欺骗,进而被像她那种会使巧计的人利用。可他仍然无法将所有记忆流畅地连在一起,尤其当他在脑海里搜索“觉”和“福源果汁”,相关的画面不是空白一片,就是直接导向那片静止不动的天空。
从佑海村出来,他只是记起了更多痛苦的回忆和画面,那种能安抚伤口的美好记忆,却只能零星地出现,如乌云厚重时眺望星空,明知远方有无数璀璨星光,却只能等乌云被风吹动时趁机窥探边角。
譬如重回高中校园,他除了涌出一股浓重的怀念,一些特定地点会让他想起学生时代荒唐又轻狂的岁月,但那个趴在课桌上呼呼大睡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让视线落在祁铮身上的,他一概想不起来。
而且,他发现自己对祁铮产生非分之想的时机和之前在逆时序里捏造的记忆不一致,起码在此时此刻,他居然不知道祁铮会用粉紫色的保温杯。
他总觉得像祁铮这样的猛男,衣柜里肯定都是清一色的黑衣劲装,对带“粉”字的颜色会有种天然的抗拒。
虽然是刻板观念导致他对祁铮产生了这种错误认识,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对祁铮的不了解。
因为即使和祁铮的关系变密切,对方也没有过多提及自己的往事。
两相权衡之下,他决定跟上祁铮。
他总感觉能见证起念之前属于祁铮的珍贵画面。
再抬眼,走廊上已经没有祁铮的身影了。不过还好,祁铮这次没骑蹬冒烟的公路车,任他长腿摆动,体能过人,但仅凭人力也不可能在这点时间里走多远。
而且他拿着保温杯肯定是去水房打水喝。
不过,江霈渝似乎低估了祁铮不按常理出牌的程度。
他在水房扑了空,满头问号地走出来,正好看到祁铮抬脚进入了走廊尽头的单间男厕。
……这真是,找谁说理去。
江霈渝干脆倚在半人高的围墙上等他,但遥遥看着那个放在转弯平台上的保温杯,还是有点忍俊不禁。
他知道自己很缺德,也知道不该取笑别人的爱好。但就在这一瞬间,他无比想见到和自己同一时空的祁铮。
非常,非常想。
江霈渝笑不出来了。他稍稍抬起头,眼珠滚动,又用力吸了吸鼻子,才像没事人一样低下头。
就这眨眼的工夫,保温杯前突然多了几个人,之间却没有祁铮。
那三个男生嬉皮笑脸地频频看向紧闭的厕所门,不一会儿,冲水声响起,祁铮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其中一个男生突然高声起哄,一抬手就把那只保温杯推了下去,楼下很快传来坠物的声响,几人兴奋地鼓起掌来。
祁铮微微偏头往下看了眼,随后若无其事地越过几个嬉皮笑脸的小丑,慢悠悠地从一旁的楼梯下去,捡起摔在一空地上的杯子,裂开的塑胶杯盖脱离本体,里面剩余的水“哗”地全倒在了地上。
他捏着变形的不锈钢杯身,盯着那摊水静静站了好一会儿,而后把地上的塑料碎片一片片地扔进杯中,最后把报废的保温杯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妈的,这家伙究竟有什么好牛的?!”其中一个男生探身往下看了眼,愤愤骂道。
把保温杯推下去的那个男生冷哼一声,倚在围墙上点了根很细的女士烟:“确实没什么好牛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以前的狗样。”
言罢,三人表情猥琐地对视一眼,又大声地嬉笑起来。
回过神来,江霈渝已经握着拳头向几人冲去,可刚经过转弯处,祁铮已经从一楼上来了。他在楼梯口站定,表情毫无波澜地看向躲在厕所里吞云吐雾的三人。
那个带头作恶的男生看起来像三人之中的话事人,他夹走嘴边的烟,神情迷醉地吐出几个烟圈,视线扫到定定站在楼梯口的祁铮后,迷离的表情突然紧绷,焦点也落在了祁铮的身上。他一甩手将烟头扔在地面,红着眼咒骂着从单间厕所里冲出来,不一会儿就伸手揪住了祁铮的衣领。
“你算什么东西,敢用这种眼神看我?!”任他如何用力拉扯,祁铮也岿然不动。
祁铮比他高大半个头,垂眸看着他的眼睛里没有丁点光亮,周身散发出的气场就如即将伏击猎物的豹子一般。虽然他看起来不如加入佣兵后那般强壮,但攥拳后鼓动的肌肉和暴凸的青筋仍说明了他的危险性。
只是他的眼神太冷了,就跟江霈渝在日昇补习社和他重逢时的那样。
男生见怎么也拉不动他,恼羞成怒地正要举拳,衣领却反而被祁铮一把揪住,一张脸被突然收紧的衣领勒红,还未来得及挣扎,整个人就被压在刚才放置保温杯的平台上,腰部以上的位置全伸在围墙之外,男生恐惧地大叫起来。
“我靠!他是狂犬病发了?!”原本等着看戏的另外两个人这才意识到不妙,匆忙扔了烟从厕所里钻出来。
其中一个男生推了剩下那个较矮小的男生,也不管他被烟呛得直咳,就提溜着他的衣领往教室的方向一扔,喝道:“快去叫老师!”
矮小男唯命是从,连滚带爬地从祁铮身后溜过,唯恐自己也会遭到同等的对待。
被架在半空的男生一通叽呱乱叫,狼狈却无用地扑腾后,突然叫嚣道:“你有种就把我扔下去,才两层,我死不了,但你死定了!”
江霈渝随即看到祁铮的手一松,男生惨叫一声,眼看着就要被摔下楼去,祁铮突然伸手一捞,男生转眼间站回了地面上。
“你不该就这样被杀死。”祁铮抛下这句话,也不管对方脚软瘫坐在地,径自转身走了。
江霈渝很快闻到一阵热烘烘的尿骚味。为了不再跟丢,他连忙跟上祁铮,却在转身的瞬间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影。
“自己”正头发乱糟糟地趴在围墙上,单手托腮,翘着屁.股看戏。
祁铮路过时,“自己”抬起惺忪睡眼,饶有兴味地看向他。而祁铮也在这时驻足。
随着两股视线的碰撞,两人的世界线在这一刻产生了交点。
祁铮先移开了视线,但在看到他毫无仪态地翘着屁.股时,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嫌恶的表情,眉头像打了死结一样紧紧蹙起。
教室的方向传来一阵杂乱又急切的脚步声,来人还一边嚷嚷着“杀人啦”“杀人啦”。
矮小男领着一个戴着老花镜的中年女人急急往这边跑来,见到山一样站在面前的祁铮,马上像正义路人一样短手一挥,指证道:“老师,就是他!他要杀了廖雁行!”
对于他的指证,祁铮既不反驳,也不否认。
年级主任托了托老花镜,战战兢兢地探头往外一瞧,没看见矮小男所说的情况,疑惑地看向他。
矮小男艰难地趴上围墙,也因为没在一楼的地砖上看到自己兄弟的尸体而大吃一惊。
二楼班级的学生都好奇地挤在年级主任身后看热闹,被廖雁行哇哇大叫的声音吸引过来的高年级学生也趴在楼上的走廊往下看。一时间,整栋教学楼都充满了嗡嗡的恼人细语声。
这时,“自己”终于兴味索然地站直,打着哈欠从祁铮身边走过,也往单间厕所的方向走去,行至被吓失禁的廖雁行身边,边摇头边一脸欠揍地发出“嘬嘬嘬”的声音。
“老师,还没死呢!”三人组中处于中等地位的男生现在才回魂,朝年级主任大喊。
“废话!老师当然还没死!”年级主任没好气的呵斥引起了此起彼伏的笑声,看到江霈渝大剌剌地走进单间厕所,又厉声喝道:“江霈渝!说了多少次学生不可以使用教师厕所!”
“江老,我以后会继承您教书育人的衣钵,所以现在先预支一下教师厕所的使用权。”说罢,也不管年级主任被气得火冒三丈,关门落锁,一气呵成。
“怎么回事?”比起江霈渝犯的小错,由祁铮和廖雁行等人的矛盾引发的出格行为更令人头疼。年级主任将祁铮拉回楼梯前,廖雁行依然坐在地上,但尿湿的部位已经被他用上衣遮盖。
祁铮又变回了那副情绪没有丝毫波动的模样,他一言不发,任由始作俑者添油加醋地陈述事情经过。
矮小男还在喋喋不休地为己方加戏,“自己”适时拉开厕所门,边洗手边吐槽:“江老,你也说说他们,别整天躲在单间里面抽烟,熏得我大便不顺畅!”
江霈渝也记得好些学生很喜欢躲在教师专用厕所里抽烟,一来不容易被撞破,二来在单间里抽烟的不只学生,因此不会因烟味被查。
年级主任闻言大怒,叉着腰喝退了看热闹的学生,把一行五人全带回了办公室。
“自己”一路喊冤,抱怨年级主任错拿好人。年纪主任则把他上课睡觉,值日偷懒,作业不交,家长缺席家长会等“罪状”一一细数,最后他干脆闭嘴任骂,免得说多错多,成了拉仇恨的无辜炮灰。
开启跟随模式的江霈渝记得自己的学渣事迹。但学渣上课睡觉总有原因,至于是听不进课打瞌睡,还是晚上偷偷用功,他还得再观察观察。
不过,他暂时排除了熬夜打游戏这个选项。
因为他没在家里看到记忆中用来打游戏的装备,但在之后跟祁铮合租的房子里,那套游戏装备就放在客厅中最显眼的位置上。
虽然“正事”想不起来,但关于廖雁行这三个家伙,他倒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这仨是每个学校都有的校霸。
通常生源不济的学校,校霸经常和社会人士搅合在一起,用超出普通中学生认知的“力量”为非作歹,恃强凌弱。而招生有门槛的学校,校霸往往是有钱有势但道德感低下的学生。这两种人处理起来都很棘手,尤其是后一种。
而廖雁行就是后者,但跟班陆洋和乔刚是普通家庭的孩子。据说三人从初中就臭味相投,厮混在一起。中考时,廖雁行成绩不佳本不可能来新城一中,不过家里关系过硬,直接赞助了一个体育场,还把两个跟班也一起捎带进来了。
江霈渝之所以记起这三人的信息,还是因为门口的老李头。
他头上那个伤口,就是因为不肯放迟到的廖雁行进门,才被这仨事后报复用钢管敲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