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霈渝心中咯噔一沉。
难道他认错人了？不然陈煁不至于对别人突然喊他名字这件事表现得这么冷淡啊？
仔细回忆陈煁的长相，又觉得他们这些程序员戴了眼镜后好像都长一个样。
认错人的尴尬令他脸上火辣辣地烧起来，脚下险些抠出三室一厅。
“谢谢啊，下次一定还你。”江霈渝用再次道谢来缓解尴尬，那个帮他付了车资的人只是没好气地摆摆手，似乎并不在意。
收回视线，他总觉得如芒在背，循着视线看去，才发现原来是同一站上车的几个人一直悄咪咪地打量他，像在看什么异类。
江霈渝忍不住暗叹，NPC多的“层”也有其特有的不方便。他之前偶尔也会遇上这种NPC不只有机械反应，而是随着自主进入者做出即时反应的“层”——
成皇大厦并不是他首次进入的“层”，在和祁铮分别的那七年间，他一直经由“门”进出“层”，一次次接受考验，也一次次结识新的伙伴，一次次为自己能存活而庆幸，也一次次为目睹队友死去而痛苦。
即使经历过数不胜数的死亡，他也无法做到真正的麻木。
而这一切折磨的源头，都来自那颗贯穿“祁铮”脑袋的子弹。
那个无辜的男人很可能不叫祁铮，至于叫什么，江霈渝没有深究，因为他至今都没有查到那个男人的任何资料，连这人是否真实存在过都不清楚。
因为江霈渝只在一段残忍的屠杀视频中见过他。
在升学测试结束的那一天，他在回家途中遇到了一个衣着奇怪的高大男人。那个男人高眉深目，将花白的中长发妥帖地梳成大背头，最奇怪的是，对方在酷暑天气中仍然穿着一身挺括的墨蓝西服，还搭配一条枣红的羊绒围巾。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是被对方身边孔武有力的保镖扔上车的。
男人自称罗杰·维森，之所以找到他，是为了给他送一件礼物。
保镖立刻递上一块平板，屏幕里随即出现了一个满脸惊恐的男人，但很快，这种惊恐便戛然而止，因为他不会再有任何情绪。
江霈渝一阵心悸，用力抓紧了扶手。
每次回想起那一幕，脑子里都会生出一阵催人作呕的蜂鸣。也许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给那段记忆上了加密锁，这才导致他在接受记忆清洗时，优先删去了这一段信息。
他松开扶手，用力按了按双耳，没等耳鸣的症状有所缓解，就下意识地观察周围的情况。
那个有点像陈煁的异校学生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车，之前频频向他投来异样目光的几人也只剩下了一个同校的女生。
他抬头看向设在车顶的站点图，在淡漠的记忆中捞出了一个眼熟的地名——新城一中。
视线从站点图上收回，他察觉窗外的街景有种违和感。认真看了会儿，发现街景居然是顺着车前进的方向后退的。
他以为是自己站的方向不对，可无论怎么调换方向，街景后退的方向都没有改变。也就是说，虽然公交车的车头就在他旁边，司机也如常驾驶，但视觉上的行进方向却在车尾那边。
这应该是方位错乱导致的认知错误。
江霈渝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后知后觉地别过脸，又立刻闭上眼睛。他最开始没搞懂这种方位颠倒的机制除了妨碍行动和拖延时间外还有什么作用，直至此刻才终于明白，认知错误搭配视觉错误能打出这么强的物理攻击。
加上司机大脚油门大脚刹车的驾驶技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晕车了。本来就没装多少东西的胃部一阵痉挛，眼看就要吐出来。
“操！你小子别吐我车上！”司机紧张地喝道，又呼了一脚油，公交车在无人的公路上放肆疾驰，在新城一中的前一站紧急刹车。
司机毫不留情地把他赶了下去。
江霈渝在心里把司机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但还是狼狈地扶着站牌吐了几口酸水。最惨的是，在他吐得天昏地暗，眼冒金星时，脑海里还飞快闪过杉寿堂的虺虫炖汤，佑海村的半荤玉米羹和藏火机的红烧龙鱼，霎时间只恨不能把胃和脑子都掏出来送到自来水下冲洗十分钟。
不对，他在杉寿堂和佑海村都没吐得这么厉害。
只能说物理攻击永远是最直接的。
江霈渝在候车亭的长椅上坐了会儿才缓过神来，看着这一条笔直的大路，突然犯起了难。
这次的“层主”虽然安排了很多NPC，但并没有安排到位，除了公交站和公交车上的那些，他从家里出来直到现在都没见过别的NPC，就像一个经费不足，剧情线混乱的三无游戏。
整座城市都空荡荡的，但一切没有生命的东西又维持着动态，譬如公交站牌后面的士多，放满各品牌烟盒的玻璃柜台后空无一人，但发黄的亚克力烟灰缸上撂着一支刚抽了几口的香烟，烟头还袅袅冒着白烟，在陆雨宝家里见过的凸肚电视机正播放着电视台的教育广告，只不过这一台的体积大很多，分辨率也高了许多。
“……等我变身先！”
“……我觉得呢个人相当有嫌疑……”
…………
江霈渝抻着脖子往里瞧，问道：“有人吗？”
自然没人应他。
他本来就做好了会迟到的心理准备，但被晕车和呕吐摧残过后，他着实不想在去学校的路上费脚力了——尤其在还没摸清这次规则的情况下，他不知道过多的体力消耗会不会被直接淘汰。
这是他第一次抽到上上签，也是第一次碰到开局后只有他独自一人的情况。虽然签运能帮他规避掉一些犯规风险，但假如一直不能和队友碰头，情况肯定会越来越糟。
头一次在以前的卧室和床上醒过来，让他短暂地产生了一种主场作战的错觉，但这里的方向感和当前的遭遇都给他以当头棒喝。
而且，他对这次的“层主”产生了一种不太妙的推测。
还是得尽快找回队友，尤其是祁铮。
江霈渝转身看了眼路况，打算盲信签运随即选个方向，正抬腿要走，背后的播放声陡然增大，一阵刺耳的噪音把他吓得险些原地跳起。
他捂着耳朵转头看向屏幕，只见原来的画面被替换成蓝底白字。霎时间，声音和噪音都消失了。
四周静得能听见心跳，还隐约能听到远处传来细微的“唰唰”“唰唰”声，有点像在幽静竹林穿行时，猛然听见竹叶青爬过的动静。
电视上静静插播着一则寻人启事。
江霈渝忍不住感叹，这次总算不是他的“通缉令”了。而且也不是他还活着的队友的寻人启事，上面的照片和名字都属于一个陌生男人。
在恢复记忆之前，他们都对宋家两代记者追查的“多人无故失踪”事件一筹莫展。但在“祁铮”死亡场景的刺激下，他想起自己居然也调查过相关的事件。
在进入成皇大厦前，他也遇过类似李漫华和林德朗这种把自己身家“托孤”给他的队友。虽然大多数队友的亲友都会发布寻人启事或者利用别的手段寻找他们，但也有例外。
江霈渝记得那位队友出身书香世家，在隔壁市某所名校当老师，他放心不下自己即将参加升学考试的学生，拜托江霈渝在放榜那天代为看一眼。但江霈渝冒充家属找到学校时，却发现他的位置被一个除了姓名，其他条件乃至性别都完全不一样的人顶替了。而且，他身边所有人都不觉得有问题，就连他的父母都斩钉截铁地说他们的孩子是女儿，而不是儿子，还险些把江霈渝当成诈骗犯报了警。
最恐怖的是，这些人的反应都非常自然，不像演的。
这个小插曲令江霈渝首次产生了平行世界发生粘连的设想，可惜这只是个例，他没来得及寻找更多线索，就被毫无征兆地吞进了胶片世界。直到他进入佑海村，阿莫斯和罗塞尔·怀特的情况进一步佐证了这种异想天开——
这种平行世界产生粘连的情况就是“层”会诞生的原因。两个世界属于同一自我循环的AB角都会进入“层”，通过瓦解“层”的数量积分，积分更多的那一方可以顶替另一方的身份生活，并能无痕地占有对方有生以来的所有资源。
当然，这种假设需要建立在很科幻的条件上——必然有维度更高的生命对他们作出裁决，为他们积分，还得提供这种“一键替换”的技术。但无论在“层”中几进几出，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见过这种高纬度的存在。
江霈渝在现实生活中遇过手段最狠辣的角色，就是善用“美式居合”的罗杰·维森。
那次见面，罗杰很“核善”地为他展示了“见面礼”，非常热情地邀请他参加奖金高达一亿的“求生游戏”，而且表示，只要他答应参赛，就可以为他提供全套的装备。
因为罗杰的出现和他所说的事情都太过离奇，江霈渝自然没有答应。正当他以为自己要被半路杀出的人贩子抓去嘎腰子时，罗杰却让司机开车把他安全送回了家，而且再也没有出现过。
江霈渝本以为是自己生活太平淡才会产生这种幻觉——直到毕业典礼的前一天，他发现和祁铮租住的秘密基地被撬了门，祁铮所有的照片都被人用枪打穿了眉心。
答应参加罗杰提出的“求生游戏”后，他进入了“层”，从那一个个致命的空间幸存下来，也逐渐猜到了罗杰·维森这个全球首屈一指的富翁找上他这么个平凡中学生的原因。
最初，他单纯以为这**人患了什么绝症，而他是全世界万中无一的适配者，对方真的要嘎他的腰子，毕竟这些富翁可以用钞能力令许多人离奇失踪，也可以让他们选择性忘记很多事情或者认可很多事情，却无法取回注定会失去的生命。
可之后经历的事情太过玄幻且科幻，令他不得不跳出原有的框架异想天开。
如今，江霈渝几乎能确定，他和罗杰·维森互为AB角，他们都能替换对方，这也是罗杰不惜一切，布下天罗地网也要抓住他的原因。
不过，江霈渝至今仍想不通对方为什么想变成他，也不知道触发替换的条件是什么。
因为迄今为止，他见过许多堪称神迹的事，却始终没见过背后的“神”。
“……即刻转身射咗个三分波啊！”
“鸡蛋六只，糖呢就两茶匙，仲有啲橙皮添……”
…………
电视上的寻人启事突然被切回了正常节目，骤然增大的音量把江霈渝瞬间拉回了当前。
回过神来，他忽然感到一阵口渴，眼珠转动，马上就在几个立式冰柜之间看到“老熟人”。
一整排福源果汁正站在玻璃后无声注视着他。
江霈渝咽了口唾沫，又想起自己身无分文，便很厚脸皮地掏出练习册，撕下空白处给“老板”打欠条赊账。
许下明天一定还的诺言，他从冰箱拿出一支冰镇的复合果汁猛灌几口，这才感觉浑身都舒坦了。
江霈渝咂咂嘴，忽然感觉自己拿着福源果汁猛灌的这一幕非常眼熟。
他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把“很可能又回去了”的恐怖念头甩出脑袋，刚关上冰柜的门，就听见外面传来车轱辘在柏油马路上摩擦的声响。
他以为是下一班公交车，也不管有没有车钱，拧上瓶盖就兴高采烈地跑出去，来到马路边，却发现在马路上疾驰的不是公交车，而是一辆轻便的公路车。
皇天不负有心人，骑车的正是他当前最想遇到的人。
“祁铮！”
江霈渝一蹦三丈高，手舞足蹈地跳到马路中间向祁铮打招呼。
祁铮也变回了高中生的模样，穿着新城一中的校服，只不过上身多套了一件秋天才穿的运动外套。白色的面料反射着清晨的阳光，疾风从衣脚灌进去，将宽松版型的外套吹得鼓起来，配合快蹬出残影的墨蓝校服长裤，令他看起来像一只极速飞翔的白鹤。
在之前的“层”中任其生长的刘海被额前的薄汗沾湿，也被风捋起来，优秀的五官终于展露无遗，那双好看的眼睛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前方，浓淡适宜的眉毛也蹙起来，整个人显得格外认真，丝毫没有刹车的打算。
江霈渝突感不妙，“卧槽”一声，旋身从马路中间闪开，祁铮下一秒就骑着公路车从他刚才站着的位置飞驰而过。
“祁铮！”江霈渝惊魂未定地朝那个已经变成黑点的背影大喊，“你小子！带带我啊！”
怎么回事？
江霈渝心中纳闷。怎么连祁铮也对他视若无睹？难道这次没有队友，而是单线任务，但所有队友都能从彼此的世界路过？
一旦想通这一点，他就更加笃定在公交车上帮他付车资的就是陈煁·青春版。
江霈渝心中叫苦不迭，欲哭无泪地往祁铮前进的方向走了几步，忽然心态崩溃，把书包一甩，直接躺在了地上。
辛辛苦苦闯了那么多关，好不容易和祁铮碰头，又赚了几个靠谱队友，没想到最后还是这种无依无靠的状态。
他这上上签抽了个寂寞。
在马路上躺了会儿，他又猛地坐起，发挥阿Q精神给自己摊饼——现在最起码有前进方向了。
躺马路是基于架空剧情需要，为了表现主角心中崩溃才设置的情节，在现实生活中是危险动作，请勿模仿。
接下来，为朋友们隆重介绍一下：这一章电视里放的广告，是某粤语台放电影前很爱放的家长指引教育广告，也是我的童年阴影之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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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娑婆岛A02★如梦初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