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纸被仔细折叠好,妥帖塞进了信封里,写信人反复摩挲着信封口,又将纸从信封膛里取出来展开,重新取纸誊写。
皎洁月光穿过小方窗,柔柔地铺在铅字未过半的信纸上。
画面忽地一转,定格在圆月上许久,骤然晃动,随即迎来黑暗,再有图像时,视野里已经站着几个戴着手术帽和口罩的人,其中一人手持电动剃刀,嗡嗡地剃着他的头发。很快,寒光闪过,锋利的手术刀连着长出直立菌丝的部位,切下了指甲盖大小的头皮。
罗塞尔·怀特徒劳地挣扎着,但挣不开身上几条三指粗的束缚带。
江霈渝一阵幻痛,同样无法从身临其境的图像中抽身——“层主”的意念太强,完全凌驾在他之上。
他被迫见证着这一切。
「……急いで!」
「今取ります……」
「ちくしょう!時間足りない!」
…………
只听穿着白袍全副武装的几人叽里咕噜地说着些什么,他们忽然手上一松,硬生生从罗塞尔·怀特头上割下来的菌丝还没来得及放进培养皿,就脱手掉在了地上。
几人纷纷倒地,身体痉挛,不一会儿便口鼻流血,目眦欲裂的躺在地上不动了。
死人瞪视的方向传来嗒嚓嗒嚓的声音。
视野缓缓上抬,而后转到黑暗中,俄顷又变得亮堂。
眼前出现了一个水泥石台,石台上躺着一个头皮汩汩流血的光头男人,地上还有些碎发。
“还有救吗?”
身后传来一道耳熟的声音,说话人紧接着就出现了。
竟然是詹桂香。她不像工作照上那么年轻,甚至比在康复中心里见到的模样还要年长一些。
画面移近至石台侧边。
台上被束缚的罗塞尔·怀特露在外面的皮肤上长满了黑点,皮下似有蛇虫蠕爬般鼓动着,想必是即将破皮而出的菌丝。
他双眼布满血丝,含着两汪不忿的泪,奄奄一息。
詹桂香过来瞧了眼,下了判断:“已经是深度寄生状态,没救了。”
但罗塞尔·怀特拼尽力气地开合双唇,但只能蹦出些难辨音节的词语。
“解开他吧。”视野的主人居然也是一个女人,只是声音陌生,江霈渝一时想不起是谁。
“不行!”詹桂香连忙制止她,“等他咽气了就会来攻击我们了!别忘记我们的任务。”
她放弃了解开罗塞尔·怀特的念头,谁料他突然发狂扭动双臂,却不像要挣脱钳制的样子。
光线昏暗的地下室里响起了指甲抓挠石板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詹桂香忍无可忍地拧开了手里的塑料瓶瓶盖,将里面的淡粉色液体淋在石台边的尸体上,又随意地泼向旁边说不出名堂的仪器。动作间,她用过长衣物掩盖的皮肤露了出来,上面的黑点也几乎占据了她每一寸皮肤。
石台上的罗塞尔·怀特还在挣扎着,十个指头均已甲盖翻起,血肉模糊。终于,他停止了这种丧心病狂的自残行为,颤着右手的食指,沾着自己的血一撇一捺地认真写道:107,柜,信,求你,谢谢。
“好的。”视野的主人答应道。
罗塞尔·怀特弯了弯眼睛,焦距开始模糊,泪水先后从眼眶中流出,滑进耳后。
他的左手还微微颤动着,似乎还有什么遗言。
视野越过他的腿根,看到两个端正的血字:宁月。
他的手不再动了。
“咔嚓。”相机的闪光灯亮起,拍下了那只僵硬的手和那个女人的名字。
詹桂香喘着粗气扔掉塑料瓶,掏出火机,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没时间了。”
她举着相机咔嚓拍了几张照片,先一步跑回石阶。
詹桂香扯下一只袖子,蘸了地上的汽油,跑到石门旁“咔嚓”打着火机,引燃了整个空间。
石阶的尽头,站着满脸焦急的詹有福,他手持镰刀勾在一个干瘦男人的脖子上。男人气若游丝,嘴唇发白,喉结下方的血痂结了厚厚一层,挣扎间又把止了血的血痂崩开,皮肉上都是深深浅浅的豁口。
詹有福着急地问道:“烧了没有?照片拍了吗?”
“全烧了!”詹桂香抢答道,“这些畜生干的好事也都被拍下来了。他们呢?”
“……你们杀了我们的研究员,集团不会放过你们的!”被詹有福钳制的男人发音不太准,依然嘴硬地放着狠话,“我已经给集团发了电报,你们会死在这里!”
詹有福被他抢了话,气得揪紧他的衣领,作势就要割掉他的头。
“等等,先拿着他当人质。”詹桂香示意詹有福松开镰刀,耳后用力扇了男人一掌,打得他下颌错位,吐着血沫子,险些歪倒在地。
她厉声斥道:“猪狗不如的东西!害我族人性命,挖你心肝拿你头颅当祭品尤嫌不够,竟然还敢狺狺狂吠!等我们脱困,必然先了结了你的贱命!”
男人歪着下巴,嘴角流涎,哈哈狂笑道:“脱困?你们能走吗?你们这帮乌合之众,如果出去了,和我并无不同!我还得谢谢你们,替我把奇美拉带出去,哈哈哈!世人皆如草芥,唯我辈超脱六趣!”
他狂妄的言辞戛然而止,血光闪过,人头落地。
詹有福将还在喷血的尸体踢将出去,一挥镰刀,抹去溅在脸上的血,晦气地身首异处的尸体上啐了一口。
林孝雄的话似乎点醒了三人,他们沉默相对,终于意识到这次营救任务的根源问题。
奇美拉病菌的感染性极强,先不论那些被关在房间里倍受折磨的残障人士,就连在奇美拉变异前侥幸逃离佑海村的詹桂香和詹有福等人都已经进入了深度感染状态。
一旦他们离开这里,离开环绕佑海村的水路隔绝,奇美拉病菌将席卷整个世界。
“完美蓝图”已然崩溃,而据他们所知,S.T.G和林薬研尚未能研究出疫苗——也就是说,人类将不会有幸存者。
这次营救任务从一开始就不会成功。
“他妈的!”詹有福骂了句脏话,“老子就是来复仇的!管他娘的救不救人!用那一大锅玉米羹把这些宵小药死,老子就算出了这许多年来的恶气!”
他话音刚落,楼上就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声。
一些在打卡神龛上看见过的脸出现在视野中,背后还跟着一群感染程度不一的人,身体多有残缺。
“有福!你怎么把那个畜生杀了?!”为首一个男人着急地跑到林孝雄的尸体旁,看见尸首断口处已经长出绒绒的菌丝,吓得连忙跳起,忙催道:“没能救出多少人,有的已经……哎呀,快走吧!”
一群人争先恐后地从木梯上下来。
他们还抱着能出去的希望。
三人没动,双腿像被钉死在原地一样。
他们在做一个很艰难的决定。
詹桂香的状态很差,身形一晃,连忙靠在楼梯扶手上才站稳。
这时,一个年轻男人从石门外跑进来,慌忙间还不忘给石门带上门栓。
“不成不成!他们的人来得太快了,手里还有武器……前门走不通了!”
人群里议论纷纷:“这可怎么办啊?”
“证据……”她捏紧了挂在胸前的相机,咽了口唾沫,拿定了主意,“得出去!”
嗡嗡的人群忽地静了,像突然明白了她这句话的意思。
詹桂香忽然说:“从后门出去,船在后面。想出去、能出去的人自己选择走不走。”
石门突然传来被重击的闷响。
“快走!”她推了詹有福一把,但他没有动作,而是转身上楼,将还在原地踌躇的其他人赶了下去。
刚才还在犹豫的一众人终于在一声声恐怖的撞门声中选择了逃命。
他们往走廊的尽头跑去,詹桂香捡起詹有福扔下的镰刀,又提着林孝雄的人头,蹒跚着走到了石门前。
画面开始摇晃。
她在105号房顺利找到了给宁月的信,随即跟着人潮涌进了走廊尽头的最后一个房间。
一道暗门就开在房间的衣柜后面,门外是一望无际、如绿绸般的玉米地。
“啊——”
奔逃间,人群里响起了一声惨叫,随即是倒伏声。
画面摇晃着向后转去,那些残障人士本就行动不便,几个被深度寄生的人落在队末,病发后或倒在路边,没在一片葱郁的玉米杆里,或直接突变成菌落扒在墙上,堵住了出口,或用菌丝抓住向前逃窜的求生者……
“嘭——”
二楼应该是厨房的位置传来一声爆炸的巨响,墙壁被炸出一个大窟窿,火苗在汽油的帮助下瞬间飙高,贪婪地舔舐着夯土倒塌后曝露的木材。
画面重新变回了比人高的玉米杆上,奔逃仍在继续,玉米细长的叶子如镰刀似的打在脸上,快速穿行时,在脸上割出了麻痒的细痕。
她举起手格挡,手部的皮肤也悄然长出了密密麻麻的黑点。
还没听到水声,还没见到船只,但四周静得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双腿终于支撑不住,她抱着相机在地上打了个滚,借力重新站起,却眼看着手背上冒出了白绒绒的菌丝。
背后传来了第二声爆炸的巨响,与此同时,她终于看到了几艘带蓬木船,每条船上都站着一个穿防护衣的人,见她蹿出玉米地,其中一艘船上的人跳下来。
“怎么只有你一个?”护目镜里的人高鼻深目,但一双漆黑的眸子令他自带忧郁气质。
他是娵时纳。
“他死在了石台上,你赢了。”她说着摘下了相机,连同刚才从床头柜里找到的信一并递给了他,“他写给另一个B角的信,给不给她随你。”
“他们都死在里面了,我也走不了了。”她哽咽着说,“我是输家,但馨茹……帮帮她,别让她走上我的老路。”
娵时纳的防护罩上映出土楼燃烧的熊熊火光。
他接过她递来的东西,无情地说:“我没办法替任何人做决定,但我会尽可能帮助有需要的人……用我自己的方式。”
“这就够了。”
她退后一步,和娵时纳拉开了距离。
娵时纳最后看了她一眼,果断地转身跳上船。
船快速驶离,她转过身,看着已经成为火海的康复中心,伸手从上衣的内袋里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的事物。
那是一张记者证,外面的塑料胶套已经发黄,但里面的纸张依然崭新。
年轻的面庞带着一点紧张,这是她第一天成为记者时拍的。
她记得自己毅然继承父亲衣钵时,哥哥生了她一个月的气。父亲为了调查人口失踪案整日奔波,将整个家丢给母亲,母亲积劳成疾,而父亲查着查着也失踪了。母亲逝世后,哥哥就辍学撑起了整个家。她明知道哥哥恨着父亲,恨这个职业,但为了证明父亲还活着,她选择了求知。
最终还是哥哥先服了软,买了她最喜欢的烤鸭与她重修于好。
可惜,她再也吃不着了。为了不将哥哥卷进来,她决定像父亲那样不辞而别。
泪滴放大了姓名栏上的“燕”字。
随着第三声震耳欲聋的爆破声,画面逐渐下降,蛔虫般的菌丝钻破皮肤,将她视若珍宝的记者证绞至变形……
“咚咚锵,咚咚锵……”
热闹的锣鼓声由远及近。
老旧的码头上用竹竿搭起了一个临时戏棚,但棚内没有戏台,几个画着死板五官的人形水饰在水面浮浮沉沉,数十条细若发丝的钢索从戏棚顶部垂下,控制着这几个水傀儡开合嘴唇。
其中一个水傀儡唱道:“却说那詹家村,为求银钱引鬼入村,五六代人尽绝命,悲矣!”
另一个画着腮红的水傀儡又唱:“福禄无尽金簸箩,正道求财怎是错?若是贼人歹念起,纵躲阴曹总有祸。”
叮叮咚咚又是乐起,这只水傀儡合着调子,唱了半阙《临江仙》:
黄金淘尽人离散,福禄难求祸相依。子规啼血愿难偿,粉蛾折桂,含恨入轮回。
咿咿呀呀的唱词和叮叮咚咚的乐器敲打声渐渐远去,画面也逐渐被黑幕代替。
“轰隆——”
震耳巨响把江霈渝拉回了现实,脱离“层主”的回忆后,他首先看到的是娵时纳的脸。
娵时纳像个局外人一样和他们隔着一个石台而站,见他们陆续恢复自我意识,又对他们微微一笑。
江霈渝确认祁铮仍在自己怀里,稍稍放心,可再抬眼看向娵时纳,额上却不自觉流下一滴冷汗。
“喂……我们怎么出去?”一旁的陈煁说,“我记得这种让人牙酸的声音,从杉寿堂出来的时候,大水倒灌地底就是这种声音!”
“我们得从地底出去吧?但娵时纳的宿舍里有衣柜吗?”颜娅坷润了润喉咙,紧张道,“在他给我们看的回忆里,宋元燕他们就是从衣柜开的后门离开的吧。”
说到宋元燕的名字时,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白馨茹的表情。尽管白馨茹表达过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但目睹宋元燕以这种形式牺牲,她还是再次红了眼眶。
但她的注意力只在白馨茹身上停了一小会儿,很快便转向沉默蹲在地上江霈渝身上。
颜娅坷担心江霈渝受了什么刺激,正要问他为什么不说话,他却一边缓缓站起,一边颤声说:“阿莫斯……好久不见了。”
娵时纳——甄·阿莫斯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甄叔叔。”他有点不满地抱怨,“孩子,你把我的脸忘记了。”
江霈渝垂眸,哽着喉咙道:“我记得的事情不多。”
“所以你才会被她利用。”甄·阿莫斯看向站在二人之间的郝佳惠,“不过还好,你们都会来到这里的。”
其他人还处在“娵时纳”突然开口的震惊之中,郝佳惠——宁月却身形一闪,用不知什么时候藏在身上的匕首向他挥去。
江霈渝大吃一惊,却见甄·阿莫斯的身影如石入池塘般漾起了一圈圈涟漪。
郝佳惠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匕首,在众人再次反应过来前又朝他刺了一次。
甄·阿莫斯的状态依然和刚才一样,毫发无损。
“是你杀了他!”郝佳惠愤怒地高声喊道,“你还……你还把他给我的信藏到现在!你——”她用力朝阿莫斯挥舞数刀,却依然不能伤他一分一毫。
“杀?我们都是一样的。”阿莫斯感叹道,“我们都是所谓的胜者,只要在淘汰中获胜,都必须杀掉自己。”
“这一点,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轰隆水声越来越近,整个地下研究室都震动起来,但丝毫没有倒塌的迹象。
“这就是你在那之后作出的选择吗?”
“叮当——”郝佳惠手里的匕首应声落地,她捂着脸,发出绝望的悲鸣。
陈煁没兴趣听他们继续当谜语人,不耐烦地问江霈渝:“喂!问问你的熟人,既然他是这次的‘层主’,我们都通关了就应该把我们放出去了吧!”
江霈渝也不解地看向阿莫斯。他怎样都无所谓,但祁铮不能等了。
阿莫斯静静地看着他们,震动突然变大,轰隆水声顷刻间就到了耳边。
冰冷的河水灌满了整个地下研究室,他们被旋涡冲上水面,一番挣扎后,却没有窒息的感觉。
他们看着逐渐变小的石台,身体穿过了一楼的地板。
詹桂香恢复了年轻一点的样貌,正站在接待台前训斥着新人,接待台后面站着一个熟人,但不是白馨茹,而是之前已经被河水冲到玻璃门前,只有定格在痛苦咽气那一瞬间的上半身不断敲着门的慕云蝉。
眼前游过几条斑斓的龙鱼,鱼缸里又恢复了十三尾红龙。
他们的身体还在不断往上升,直到穿过了一楼的天花和二楼的地板,厨房里的詹有福怒气冲冲地用大铁勺敲着取餐窗口,提醒坐在食堂里的人过去取餐。
他们看到漆在墙上的赤红标语,像冤死者淌下的鲜血……
越过四楼的屋顶,他们还在继续上升。
原本挂在天边的圆月此时近在眼前,来自星体的巨大压迫感令江霈渝喘不过气来。
他稍稍稳住心神,才发现自己已经定定站在了半空中,过命的队友、等待复活的祁铮都不见了身影。
半空中只站着他和阿莫斯。
天空万里无云,站在这个高度俯瞰,能将脚下那个一次次将他推入绝望深渊的佑海村尽收眼底。
站在地上看不到尽头的围墙其实有两条,上下包夹着圆形的建筑,无垠的玉米地也被囊括其中,填满了围墙和建筑之间的空隙。
那看起来就像一只眼睛,一只能够见证一切的眼睛,而此刻,这只眼睛溢满了泪水。
江霈渝抬头看向阿莫斯,后者一边向他走来,一边冷静地说:“不用担心,他们都还活着。反倒是你,霈渝,你的处境才是最危险的。”
江霈渝不以为意地勾勾唇角,表情里带了一丝懊悔:“阿莫斯,你还是这么恶趣味。”
“你指什么?”
“谐音哏,拘尸那,我应该早点想起来的。”
拘尸那,相传是佛陀涅槃的地方。既然罗塞尔·怀特和甄·阿莫斯是同一个轮回上的AB角,那么阿莫斯替换罗塞尔的结果就是一次涅槃。这的确是痴迷民俗宗教文化的阿莫斯会想出来的名字,或者说是提示。
“噢,你说这个,”阿莫斯蹙起眉,“作为继承了我所有藏书的人,你的表现确实可圈可点。不过,我能够理解。得意和问程过于无私,唯有替你留的这点东西,才让他们更像人,而非神。”
江霈渝已经想起了很多事情,但他清楚记得,自己的记忆里没有阿莫斯提及的“这点东西”。不过,他已经猜到了这个可能性。
“是他们删掉了我的记忆,将我困在逆时序里?”江霈渝喉咙发紧,“为什么?”
又赶在阿莫斯回答之前自问自答道:“为了让我不那么痛苦?”
“我想是吧。”阿莫斯看向远处,焦距有些涣散,“但我不是他们,‘这点东西’也是我的猜测。你应该已经记起来了吧,他们消失得很突然。”
江霈渝喉头滚动。他此刻的心情很复杂,难过,沉重,又有一丝被父母爱护着的温暖。
“明明……”
他哽咽片刻,才重新开口:“我想不通,为什么一直以来铭记伤害、诉说苦难的都是受害者?”
“如果连受害者都忘了,又会有谁记得呢?”阿莫斯轻声走到他的跟前。
江霈渝慌忙抹掉眼泪,吸着鼻子抬头。
阿莫斯只是揉了揉他的一头卷毛,就像他们初次见面时一样。只不过那时的江霈渝还很抵触这种动作,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脚。
“有些事得有人去做。”阿莫斯说,“虽然道理历来如此,但公平不该只掌握在强者手中。不过,我们都是凡人,该怎么选择,应该由你自己决定。”
“我会永远留在这里,直到不再出现迷航的人。”
良久,江霈渝才点点头。他从裤兜里掏出几张纸,将那串代码拼在一起。
“我当前的记忆还想不到这是什么,这是指向最终‘层’的坐标吗?”
阿莫斯扫了他手上的东西一眼,笑道:“霈渝,怠惰会让人脑子生锈的。……如果你能早些发现我给的提示,我说不定还愿意回答你这个问题。”
江霈渝本来还想软声求他给自己指条捷径,但阿莫斯的话的确让他感到了惭愧。
如果能早点想到,起码祁铮不用经历这种状态。
他将纸叠好塞回口袋,惊觉刚才已经掏干净的裤兜里又多了张纸。
是罗塞尔写给宁月的情书。
他一阵愕然,根本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把这玩意揣兜里了。
信纸上情意绵绵又小心翼翼的铅字眨眼间变成了一串代码。
788f92b51cbf70bc1c。
阿莫斯轻轻点上他左眼的眼皮,“得意和问程不只给你留了一样东西。你已经得到钥匙了,所以自己去看看吧。”
江霈渝浑身一震,失重的感觉瞬间拥抱了他。
“祂们应该很想和你见面。”
“永别了,霈渝。”
不过瞬息,江霈渝就急坠进刺骨的河水中。但他的身体被裹在了一个巨大的气泡中,气泡为他抵御了撞击力,还为他提供了氧气。
刚才消失的队友都在气泡里,但他们好像看不到彼此。
祁铮从远处一个气泡中醒过来,他用重新长出来的左手敲打着气泡,但被他捶打的地方连形变都没有产生。
忽然,所有气泡都猛地一震。
一道强力的吸力自脚下两串发着红光的灯笼处传来,冰冷的河水卷着旋涡,将他们吸向雕着“佑海村”的牌楼。
充当保护膜的气泡不堪搅动,在混乱的旋涡中破裂。
骤然增加的压强马上引起了耳鸣,随之而来还有要命的窒息感。
江霈渝随着水流晕头转向,很想通过大叫来纾解恐惧,却根本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咕噜咕噜的气泡卷着氧气离去,咕噜咕噜的河水不断灌进他的口鼻和耳朵里。
“霈渝……江霈渝……”
在这种混乱中,他隐约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但耳鸣很快盖过了这种微不足道的声音,直到一只大手在混乱冰冷的旋涡中抓住了他的指尖。
“江霈渝!”
祁铮算得上狰狞的脸出现在暗淡的视野中。
他正以全身的力量抵抗着旋涡的吸力,奋力游过来。
祁铮还活着,真的还活着。
太好了——
江霈渝脑子里刚冒出这个感想,还没来得及回握那只温热的手,旋涡就带着他们穿过了牌楼。
指尖处能感觉到的一丝温度也随即消失。
他的身体再次失去所有支撑,坠入了黑暗里。
“嘀嘀……嘀嘀嘀——”
江霈渝猛地睁开眼,条件反射地拍掉令人心肺骤停的闹钟。
他“腾”地坐起,在床上回了好一会儿的神,终于在极度安静中想起这个地方的名称——他的卧室。
之后更新最后一个副本了,谜语人做到最后。
最后一个副本直接谈恋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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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佑海康复中心33★飞蛾扑火